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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352节

  珍卿死抱着外廊上的柱子, 就是不想去见什么劳什子的滕将军。聂梅先一般用力竟然拽不动他,就干脆不去强拽她了。
  他扯住她的肩膀防止她逃跑,同时开始向珍卿解释, 这滕将军到底为她和她三哥做了什么。有些事聂梅先不敢随便说出来,他只说滕将军为了陆三哥的案子, 一改往日低调的行事风格, 先去找韩夫人说闫崇礼无事生非, 又私底下请一些老朋友到领袖耳边吹风。要不是上层的风向有变动, 陆三哥的案子不这么容易撤销。聂梅先的人潜伏在闫崇礼身边, 在陆浩云通匪案中所起的作用,聂梅先绝不会向个小丫头随意透露。至于滕将军会否说出来邀功,聂梅先不能确定什么。
  聂梅先说闫崇礼处境越发不妙, 这个人竟然病急乱投医,找他从前的马秘书帮他出主意,却被对他怀恨在心的马秘书刺杀了。
  “你是说, 闫崇礼死了?!”珍卿闻言瞠目结舌。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闫崇礼是行伍军人出身, 他也算是是行动人员,竟然轻轻松松被人杀死了。
  但受害者和杀人犯不重要, 珍卿赶紧抓着聂梅先问:“那我三哥怎么样, 闫崇礼既然死了,我三哥是否就地释放?不行, 我得马上回去看看。”
  聂梅先抓住她乱动的手, 轻哼一声平静地告诉他:“你三哥是得道多助, 那么多人帮他怎会有事?这一出荒诞的通匪闹剧, 以闫崇礼的离奇死亡告终, 也让领袖他老人家颜面扫地, 再说案子证据根本不完整,自然尽速平息事端为好。领袖派心腹亲自下去过问,陆先生下午已从调查处释放……”
  听闻三哥已经脱离缧绁之苦,珍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明衡表哥究竟是死是活呢?珍卿的心又忍不住提起来。聂梅先见她依然紧锁眉头,狐疑地问:“陆先生已经释放出来,你还在忧心什么?”
  珍卿摆出一副犹疑的神态:“这里头事情奇怪得很。闫崇礼原来的马秘书,我也见过不止一回,他是个一说一脸笑的文弱书生,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说他杀了闫崇礼吗?”
  聂梅先狐疑地审视着珍卿,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心思,却又特地给她解释起来:“马秘书对闫崇礼忠心耿耿,可之前有人告发闫崇礼贪腐,马秘书正好收藏着他的贪腐证据,闫崇礼以为是马秘书背叛他,把马秘书整得找不到职业,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当然,马秘书原来也当过兵,出其不意地枪杀闫崇礼,不算什么稀奇事。”
  珍卿听得脑袋打结,这是什么神转折的剧本?闫崇礼把马秘书整得要死,冷不丁又叫马秘书去商量要事,然后他又被马秘书反杀?复杂诡异的人总是弄出复杂诡异的事。珍卿虽觉闫崇礼的死很蹊跷,但她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她心里牵挂着三哥和明衡哥,再次跟聂梅先说她要离开。
  聂梅先扭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内堂,回头看珍卿的时候,眼神幽幽逸逸的有点复杂,他牢牢把住珍卿的肩膀,弯着腰凑得那么近审视她,他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说,又似不晓得怎么表达,莫名说起闫崇礼:“杜小姐,我以为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有的人好多人争着喜欢,有的人死了都没有人爱。你晓得闫崇礼为何执意置你三哥于死地吗?”
  珍卿闻言心思电转,其实这也是她感到费解的问题,她前前后后猜测过很多可能性,但如果说闫崇礼是因为她,对他这种身份的人未免太草率。
  聂梅先看着她纠葛的表情,大致能猜到她的心思,他扯扯嘴角似自嘲又似不屑:“对于谢公馆的千金小姐来说,被闫崇礼这样卑劣无耻之辈爱慕,想一想,都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吧?”
  珍卿觉得这个话题让人无所适从。审视着她的聂梅先也觉奇异,陡然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们有没有捉到挟持你的歹徒?”
  聂梅先的眼睛像盯准猎物的毒蛇,他严密关注着这个小姑娘的反应,他发现听说闫崇礼横死都很镇定的她,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眼露恐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他不免有一点心里发软,再精明伶俐的小姑娘,被亡命徒拿枪指着脑袋九死一生,“恐惧后怕”才是正常的反应。
  但不管出于功利还是私心,聂梅先都觉得有义务提醒她,他按着珍卿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杜小姐,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尤其你们这种人命更金贵,凡事应当三思而后行。看在滕将军的面上,我不妨日行一善提醒你,今天在豆腐巷制造车祸混淆视听的少年,已经被我们活捉。这少年也是你的老相识,海宁华界玉河街道的蓝家兄弟,他们抢劫过你,你还记得他们兄弟吧,豆腐巷闹事的就是蓝家麒!”
  珍卿来不及掩饰自己的震惊,聂梅先抚着她的眼睑:“蓝云麒被我们活捉后试图夺枪逃跑,被我的人击毙了。不过也不要紧,他在应天的活动踪迹,已经被我们一点点查出来,他的同伙受了枪伤,终究是插翅难逃。”
  珍卿捏着手指嗫嚅半天,她不敢有一丝额外的反应,聂梅先却轻描淡写地说:“你今日出现在豆腐巷,本就是值得寻根究底的事,制造□□的人还跟你有渊源。而闫崇礼把你三哥拖进‘通匪案’,依照我的浅见,指控他的罪名未必是无中生有的。杜小姐,既然生了聪明的脑袋,就多干点聪明的事,我是为了你好。”
  聂梅先手按着珍卿的脑袋,珍卿感到他渐渐增加的力度,她看着聂梅先讳莫如深的眼神,知道他这算是善意的敲打了。可这感觉真是怪异极了,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教鸡言行举动谨慎些,不要着了其他黄鼠狼的道儿。
  珍卿感觉脑中的信息太纷杂,情绪也是忐忑、忧虑、惊恐交杂。这一切所有的人物事件的根由,都应该着落在那位滕将军身上。按理她该好好跟滕将军谈一谈,可她迫切地想脱离这陌生的环境,想脱离让她如芒在背的人们。
  聂梅先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忽然楼上楼下人喊马叫,不止一个人喊着“杜小姐不见了”,有男人粗犷的声音大嚷起来,“好好在房间怎么会不见!”灯火大亮的前堂也嘈杂起来。
  聂梅先拉着珍卿想带她进厅,忽然感到身边的女孩激动起来,她踮着脚向前厅大门里张望着,一个身材颀长步履健雅的男子,他从亮堂堂的大厅走出来。聂梅先看身边的女孩雀跃地喊:“三哥,我在这里!”
  珍卿先时几疑自己出现幻觉,可是当他出现在门框里的一刻,她一看身形步伐就知道是三哥了。陆浩云一听见珍卿的声音,也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他的脚上像是安了有意识的弹簧,自觉自动地往这边快跑过来。珍卿刚刚向前走了两三步,快速走下台阶的三哥,冲上来把珍卿抱了个满怀。
  他们两个人紧紧地相拥一阵,三哥目不转睛地看着珍卿,珍卿搂着三哥脖子又哭又笑。三哥黝黑的眼在灰光中亮得惊人,又仿佛含着闪烁的泪光似的。他在珍卿头发上重重吻一下,问珍卿哪里受伤没有。珍卿说脸上手上有一点擦伤,可能还有一点脑震荡,其余也没什么了。三哥握着她的后脖根,看她脸上伤确实不重,就着前厅的亮光摸摸她的手,确定没什么大伤口,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但他还是扯着珍卿胳膊叫她转个圈,问她身上还有没有不适。
  珍卿认真地自我感受一下,再一次跟三哥说没觉得哪里疼。三哥又旁若无人对她又搂又抱,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她感觉到他汹涌而深沉的情感,急促的呼吸声音在她颈间起伏,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他紧紧地揽着她片刻,又在她头发重重地一吻,笑着说:“幸好苍天见爱!”
  三哥一刻不放开珍卿,珍卿也紧紧拉着他。被视若无物的聂梅先有点暗恼,不过只是挺在一边不做声,端看他们能旁若无人到什么地步。
  珍卿和三哥乍别重逢,真被他们演绎得像是生离死别。三哥走出来的那个门里,一个人穿军服的壮汉跑出来,冲过来扯着珍卿大声嚷:“神天菩萨,你从哪儿下来的啊!”
  在室外半昏不明的光线中,珍卿猜这个不老不少的军官,就是聂梅先他们刚才提过的滕将军。她此刻的思想情绪太浮杂,她动用有限的注意力实在想不清,她父母跟这个地位崇高的滕将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渊源,以至于他为她和三哥这么卖力地奔走。看着明显来到这里很久的三哥,珍卿又忍不住多想了一下,或者是三哥跟滕将军有何渊源?
  这壮汉体格的滕将军嘀嘀咕咕的,问珍卿怎么从二楼房间下来,里头的人谁也没看见她下来啊。珍卿闹不清这是个什么人,聂梅先主动上前解释说,杜小姐把床单绑在桌腿上,拉着床单从窗户跳下来的。
  这滕将军就莫名大激动起来,铁钳似的双手捏着珍卿肩膀,两眼放着贼光地一直打量珍卿,昏光中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伸出手看样子还想对她拍拍打打。珍卿一招矮身钻地洞,避开这个自来熟的陌生军汉。
  那滕将军反而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地夸珍卿:“好好好,好得很,这么生猛灵活的丫头,比说话蚊子哼的讨喜得多,好好好,好得很呐。”
  珍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他跟新死的闫崇礼一样,是个色迷心窍的老色鬼。珍卿瞅瞅四周严密的哨岗,拉着三哥的手没不说话,三哥也往前面站一站,把她挡在自己身后。
  三哥跟那兴高采烈的滕将军说:“滕将军,聂先生,二位此番相助大恩,陆某没齿难忘,若有不逾矩的忙要帮,陆某在所不辞,随时奉命。滕将军,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背约失信,还请您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由在下来处置。”
  珍卿看着神情凝重的三哥。也就是说,这位滕将军还有聂梅先,对于此番三哥脱险大有恩德,为了报恩三哥“割地赔款”了?
  滕将军搓着蒲扇似的手,看看三哥又看看珍卿,发出莫名猥琐的兴奋动静,看着满脸戒备地看他的珍卿,转头唉声叹气地表达遗憾:“男子汉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儿,滕某应了你自然不妄动。不过你这个陆家后生,你应了我就要快马加鞭赶紧办,十天半月我还等得了,那一年半载的可不行,我这都急得火上房了。”
  陆三哥沉稳地答应下来,然后拉着珍卿要告辞了。但滕将军却忽然叫住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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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1章 争分夺秒归故乡
  珍卿和三哥正要离开滕将军的私邸, 忽听滕将军出声叫住他们。珍卿见过的彭副官送上一只檀木盒子,滕将军跟珍卿满怀感情地说:
  “丫头,这对羊脂白玉镇纸, 是你妈的心爱之物,二十年前我在粤州做尉官, 你妈来我家里帮佣。哎, 她是个伶俐要强的傻婆娘, 娇滴滴知书达理的小姐, 给我个大老粗做老妈子, 做起活就像跟谁拼命似的,连偷奸耍滑都不会,累病晕倒了也不吭声。你爹挣那仨瓜俩子儿, 公母俩两张嘴都糊不上,还一个个不断年地生崽儿。
  “你妈把这对镇纸送上来,说换了钱回去筹生计, 哎, 看她哭得那惨样儿, 给钱我都不好意思收……还是我给你爹托人情,叫人带他去南洋跑生意挣家用……我在韩夫人那里瞅见此物, 就晓得必是故人之物, 腆着老脸从韩夫人那讨过来,没想到弄出许多波折。今天既然是你来了, 这旧物还是物归原主吧……“
  看着这檀木盒里的白玉镇纸, 珍卿想原来此滕将军就是彼滕将军, 而这么有牌面的封疆大吏, 竟然真的跟她父母有一段渊源, 人生之际遇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珍卿接过装镇纸的檀木盒子, 对这猥琐的滕将军戒备心稍减,很诚恳地给滕将军鞠躬致谢,为他当年对她父母的关照,也为他对三哥的出手相助,向他真心实意地表示感激和谢意。
  珍卿捧着装镇纸的盒子,被三哥拉着手向宅子外面走。忽然听聂梅先跟珍卿说:“杜小姐,这回我救了你跟陆先生,还有东方图书馆那一回,你记住,你欠我不止一个人情,有朝一日我要找你还的。”
  三哥回头看向施恩图报的聂梅先,端详着聂梅先晦暗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挡着珍卿说:“舍妹是女流之辈,能为聂先生做的有限,这不止一个的人情,不若都由在下替她还给聂先生吧!”
  聂梅先欲上前再说些什么,却被滕将军一把扯住说:“梅先,我……我跟杜小姐父母是故旧,她算我的近亲晚辈,她的人情我替她还,保准比她还得好还得快,你看如何?”说着哈哈笑地拍打聂梅先,聂梅先看向三哥和珍卿,微微怔忪一下,笑呵呵地应下了滕将军。
  这一回,珍卿和三哥顺利地离开了。滕将军一路把他们送到门外,等他们的车子走得不见人影,他还伸着脖子向黑暗里望着。聂梅先无声地在心里叹气,跟滕将军说起今天的失败:“社会党要来清除叛徒,我布下这天罗地网,指望捉住社会党的要人到领袖面前论功讨赏,没想到杜小姐从天而降,我要立功还须大动干戈。将军,梅先还有杂事料理,今日就不作陪了。”
  滕将军唉声叹气地拍打聂梅先,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稀罕那丫头?”聂梅先跑了片刻的神,想不清是否有必要回答时,见滕将军感喟颇深地说:“这档子事轮不到我做主啊,你瞧那丫头跟那陆家后生,公母俩就跟长在一块似,谁扯得开他们?!”聂梅先漫不经心地说:“将军多虑了,我之所以帮您的忙,除了与您的同乡之情,根本上是为有利可图。除了您许诺的金银财宝,也是有的人太碍我的事,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说着聂梅先扭头就走了!
  三哥坐车上一直抱着珍卿,珍卿着紧地问他有没受刑,三哥说没怎么受刑,但没说挨了人家一巴掌。珍卿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眼含热泪地发言抒情:“三哥,事情如此突然,如似生离死别一般,才只数日的功夫,却好似已经过了经年。三哥,我有好多事,呃,好多话要跟你说。”
  陆浩云捧着她的小脸,怜爱地感受她的惊惧不安,小妹那原本清盈剔透的眼睛,到了此时此刻,还逸出难以掩饰的焦虑忧惧,她的形貌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少。她只作为他的小妹时,他希望她能够意志顽强,长成独立自强的新女性。可当他们成为亲密的爱侣,他爱她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希望能让她一生安稳无忧。没想到他等闲不出事,一出就是牢狱之灾、杀身之祸。他能想象她多么寝食难安,天崩地裂。
  三哥看看前面开车的司机——这是小妹韩姐夫家的司机,他克制地抚着珍卿的鬓发:
  “其实我亦有隔世之感,闫崇礼竟敢起意绑架你,我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千刀万剐。小妹,幸好你没有事,不然我也难活了。”三哥用力地亲吻她的脸颊,两个人鸳鸯交颈似的腻在一处。
  珍卿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她,隔着薄薄的夏衣,听取他如擂鼓似的心跳。原来两个人能简单搂抱着,也是值得感激上苍之事。
  车子似乎行驶了很长时间,珍卿抬头看车窗外头的夜色,皱眉说这不是去娟娟姐家的路啊。寒凉的夜气进来了,三哥拿外衣把她包裹得紧些,说道:“妈妈包了火车的一等座,我们连夜回海宁去。应天此地再不必待了。”
  可是珍卿心内还在犹豫:“好多仗义相助的人,还未及一一谢过呢?”陆浩云怜爱地看着,亲亲她的手指尖说:“龚家的英植哥暂时不走,他会帮我们谢过所有的恩人。应天对我们来说不安全。”
  珍卿想到在江边码头最后见到的明衡哥,想到据说已经死掉的蓝云麒,看着前头开车的生脸司机,还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她干脆跟三哥说想小解,叫三哥陪她到外面去一下。珍卿趁机说了明衡表哥的事,陆三哥沉吟一瞬,告诉珍卿他听韩家的容亭说过,聂梅先今天从江边回来,死人活人都没有带回来一个。明衡表哥肯定没在聂梅先手里,且明衡表哥特意选择江边脱身,多半是因为那里有接应他们的人。等风声平静一些他会找人打听,可现在多事之秋他们再不能草率行事。珍卿握着三哥的手出了一会神,说三哥今朝好不容易脱难,不必再因为别人轻易涉险了。
  今天在警察局外出车祸的少年车夫,珍卿现在回想起来,看起来也是吸引警察注意的烟幕弹。这正说明明衡哥他们设计严密,三哥有人在江边接应他们,细想一番是非常合理的推测。这样一想,珍卿觉得稍微心安一些。
  到火车站早有人引着他们进去。谢董事长据说急得血压飙升,此刻正躺在车厢的床铺上歇息。珍卿和三哥也无多话,穿梭着笼着黑纱似的初秋夜色,很顺利地到达他们的车厢里头。
  珍卿听说谢董事长今天还住过院,满以为她必定正在卧床歇着,没想这个心胆刚强的巾帼楷模,头上戴着从美国进口的散热降压的仪器,正一丝不苟地伏案写着什么。
  等三哥和珍卿各叫一声“妈妈”“母亲”,她才由灯光的阴影里抬起她苍白而浮肿的脸。三哥和珍卿三步并着两步走,跑去热切地跟谢董事长拥抱和亲吻。谢董事长也难得显出激动形色,带着血丝的眼眶竟沁出泪花。这一场仗打得着实太辛苦,不唯这通匪案实在突如其来,更因为背后黑手是够分量的官面人物。加上三哥和珍卿游历江平的日子,珍卿和谢董事长不过半月多未见,再次重聚,心情却复杂得似经历了几十年的风云变幻。
  娘儿三个极动感情地庆幸着团聚,最先动感情的谢董事长也最先破涕为笑,她牵珍卿和三哥的手破涕为笑,眼中蕴动着柔软的慈母心肠:“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泪尽可以收起来了。小妹,我今天最忧心你,好端端一个小妹吃尽许多苦。事前你二姐发电报大发恼,说该叫你从江平径回海宁,不该周转到应天这个是非窝。我现在想着,她说得真是太对。你来到我们这个家庭,遇见你的三哥,我思来想去,竟免不了这等身心试炼。我不舍得叫你跟你三哥分开!只是你日后必当更加珍重,不要轻易涉到险坑,白白叫我死去活来地担心!小妹,我要你现在答应我,好吗?”
  珍卿垂着眼眸低低应一声,自从刚才近身坐下,谢董事长就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松,温热的手掌似在不时轻颤着,珍卿能感受到她作为长辈的惊惶。
  说着谢董事长又转头看向小儿子:“浩云,这桩事你也不必过分自责,这场灾祸虽然算不无妄而来,可也是因人心幽蜮难测之敌。苏子瞻说‘高处不胜寒’,既然身在高处,难免为人觊觎仇视。有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以后接人待物再谨慎则罢了,倒不必过分苛责一身。”
  三哥敛容肃色地点点头。
  三个人说过一些要紧的话,三哥看着谢董事长面前的信纸,问道:“妈妈在给亲友们写致谢信。——该好好休息一下!”谢董事长笑盈盈地放下手中钢笔,边整理那一沓不算薄的信纸,一边笑道:“患难之中见真心,没有这些亲朋挚友的鼎力相助,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不过应天风声还紧,我不过写些制式的客套话,也没什么!”
  既是写些浮于表面的客套话,三哥和珍卿干脆帮着一起写。没多久就写得差不多,正好赶在火车开动之前,把写好的短信叫人送下去。
  珍卿和三哥装着一肚子话要说,但车厢里还有别的人,他们也没有刻意再说什么。当火车启程向海宁进发时,身心俱疲的娘儿三个就和衣而睡。等睡过一觉天已大亮时,他们也就到达家所在的海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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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2章 有一件事好难讲
  第二天凌晨火车到达海宁他们, 他们一通忙地准备下车,珍卿颠倒混乱地做了一夜怪梦,只是昏昏恍恍地跟着大家走。
  看到接车的二姐和二姐夫, 大家又是劫后余生,又是久别重逢, 好一番热切的问候和亲吻。吴二姐更是喜极而泣, 热烈地拥抱了妈妈和弟妹。两下一交谈, 才晓得他们在火车站等了两小时, 谢董事长看着挺着大肚的长女, 瞪眼骂她自己是医生还这么冒失。之前,吴二姐因有孕在身,谢董事长不放心她奔波到应天, 叫她和她丈夫帮忙盯着家里公司的事。但看二姐几分憔悴的样子,晓得她在家必也是坐立不安,日夜忧心。二姐夫更说二姐昨日腹痛, 还在医院待了半天一夜, 更把大家唬得不能安心。
  珍卿和三哥是相视难安, 到此刻还为这桩公案感到心有余悸,幸好目下大家都是有惊无险。回到谢公馆大家早已安排好早餐, 佣人们脸上都带着庄严似的, 无声地给他们摆好餐具,金妈给他们盛好蔬菜粥, 不错眼地看着他们吃早饭。看着一家主人无形中瘦了三圈, 还有的人在悄悄抹眼泪。谢公馆以前从未遇过如此险事,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吧。
  大房的元礼、仲礼和娇娇, 一个不拉地都在家里, 他们此刻一同坐在餐桌上, 犹带惊惶地看着大人们,大家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们,不过是元礼和仲礼安慰得更像惊弓之鸟,还把娇娇安慰得大哭起来罢了。
  大家的房间早都收拾好了,珍卿和三哥都有无法用理智解释的后怕,生恐一睁眼对方又不见,他们干脆不避世俗的目光,两个人都到珍卿房里睡。
  珍卿打开滕将军送还她的檀木盒子,里头装着她久违的一对羊脂白玉镇纸,陆三哥无声看她抚弄失而复得的镇纸。过一会轻轻淡淡地说:“放在保险箱里吧。”
  把玉镇纸装进保险箱。珍卿感到沉沉的困倦,可她心里又装满疑问。譬如说,滕将军和聂梅先怎么会变成他们的救命恩人,这其中到底潜藏着什么样的隐衷情由。聂梅先说他救了三哥,他到底为三哥做了什么。
  三哥细致地为她讲解起来。闫崇礼处心积虑要治死三哥,手里还是有一两件铁证的,聂梅先在调查处埋伏有暗桩,神不知鬼不鬼地偷出闫准备的证据销毁。
  陆浩云在应天滕将军的私邸,听滕将军大致讲了他们在通匪案中的行事。对方对他已经掩去许多幽秘细节,他对小妹更是能不说的就不说。
  珍卿听过很感奇异:“聂梅先为何要帮我们,是看在滕将军面上吗?可滕将军又为何冒大不韪力救我们?他廿年前与我父母的交往,倒是他于我父母有恩,他反像记着我家的恩,此事岂不奇怪?”
  他们同卧于茜色蚊帐内,鼻间充斥着花露水的清香,还有蚊香特异的味道。夏末秋初宁静的谢公馆内,只余知了偶尔的聒噪声,让人在昏昏欲睡中有一种安逸感。
  可真正昏昏欲睡的是小妹,陆浩云在不断袭来的困倦中,时而能感一阵阵尖锐的清醒忧惧感。他说出一路思虑很久的说辞:“小妹,你也许看出来,滕将军对你特别亲睐,我听他言谈后有一猜测:他二十年前见你生母,一个粗莽军汉对上一个金闺玉质,大约不自禁起了色胆淫心,许是终究没能得手,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因此到今日移情于你,我大约也是因此受惠。”
  珍卿心里边凝着一团疑问,没有认真听三哥讲滕将军如何,将要迷蒙睡去时却霍然坐起身,切切地趴在三哥胸口说着:“三哥,赎走鬼手青兄弟的分明是聂梅先,可他们一直在给闫崇礼做事,我一直疑虑此事。三哥,你适才说,聂梅先在闫崇礼那埋下暗桩,莫非就是鬼手青兄弟俩!”
  陆浩云微微愕然地看着她,意识到她没有认真听他的讲话,一时既感无奈又下意识松一口气。又听见小妹喃喃地念叨着:“如此,我怂恿古水船帮袭击调查处的人,岂不是误伤了阿禾?”
  三哥倦倦地阖上眼睛,让珍卿重新平躺着闭上眼睛:“你的猜测很有道理。年初的时候,鬼手青兄弟确实是聂梅先赎出,也许正是看上他们神出鬼没的本事,才把他们派到闫崇礼身边。”
  珍卿暗暗感叹,这聂梅先真精得像鬼一样,他既然在调查处安插暗桩,必然是早就想着对付闫崇礼,此番调查处和闫崇礼的覆灭,于聂梅先也许是正中下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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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浩云从下坠的噩梦中醒来,举起手臂挡着刺目的阳光,看到视线所及之处,一应中西合璧的高级家私和装潢,映衬着鲜明的帘帷和特异的香气,让他从身到心都清晰意识到回来了。
  他揉着眼额长长出一口气,看手表上指示的时间是十点多钟。他坐起来看身边躺着的小妹,她的睡裙有些卷起来,露出白生生细匀匀的两条腿,她的四肢都长长地伸出去,睡姿憨态又肆意。也许是这几日太劳累,她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他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心上忽地省觉一件沉重事务,不免心事忡忡地出了一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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