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厚厚的云层铺满整片天空,仅有少数缝隙露出一点灰蓝。
  好像快要下雨了。
  我将目光从天空往下移,凝视着在操场上跟其他人打篮球的杨乐威。男生们的上衣下摆有时候会因为跳跃或跑步而被风掀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腹部。
  周围女生毫不掩饰自己热情的尖叫和炽热的目光,头顶上的树枝摇曳,空气中夹带着些微凉意与湿气。
  看着俐落得分的杨乐威,我想起我们上一节课的对话。
  『别玩了,老师在看你。』我悄悄推了推旁边的他。明明是上课时间却偷玩手机,这对国中生来说可是绝对不允许的。
  现在可是国三啊!杨乐威平常闹归闹,但上课时间还算认真听课,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吧…虽然据他本人所言,他的优异表现是来自于聪颖的天资——这种自吹自擂我们听听就好。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正在玩手机,而这件事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意外,在考虑到礼貌或隐私之类的问题前,我先本能的凑过去:『羊咩咩你在看啥...』
  萤幕画面瞬间暗下,杨乐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机塞进抽屉,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有点错愕,接着一股尷尬自心底油然而生。我默默的回到原本的位置,双手放在桌上直视前方,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喔,是你啊。』杨乐威松一口气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转头,他又重新拿出手机。
  『...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以为是老师。』
  『你要是再不收起来就真的会是老师了。』
  『嗯…』他抬眼瞥了我一下,迅速打几个字之后将手机放回去『我只是跟补习班同学讲几句话。』
  『在上课时间。』
  『不是故意的嘛~这是特殊情况。』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场面莫名很像我在审问而他在解释,即使我完全没那个立场。
  『至少我不是在滑ig什么的,应该可以接受吧?』
  而他不晓得是没发觉还是不在意,眨了几下眼睛,一副请求我原谅的表情。
  『你以为你是靴猫剑客喔?』我撇撇嘴,以此掩饰我那从谷底回升到几乎要突破天际的少女心『你ig都是些美女照不是?色鬼。』
  我不该提到ig...或不该提到色鬼的。他的表情突然沉了下去,语调也转冷:『什么叫色鬼?』
  我霎时心头一凛。这是雷点吗?男生很不喜欢被说是色鬼?但这只是普通的调侃啊!只是一般斗嘴或互呛时会说出来的词汇,没有带什么厌恶或贬意——
  为什么他好像生气了?
  『我不...』
  『那边的,是要准备上课了没?』不只杨乐威,老师也开始面露不悦,我赶紧闭上嘴巴,面向黑板。
  就这样,一直到这一节的体育课,我们都还没讲上一句话。
  就快放学了,我不希望我们在那种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一天。
  『王慈瑄,你要不要先回去?我想去上个厕所。』
  听到下课鐘声,正要回教室的王慈瑄停下脚步回过头,眸中有着疑惑。
  『没关係我等...』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背后一瞬,顿了顿,接着改口『好啊,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不免感到些微心虚,但这份心虚又很快随风消散。我快步走向厕所——旁边的洗手台,刚打完球的男生会到那边洗手洗脸洗头...反正就是有杨乐威的地方。
  见到他之后要说什么呢?我还没想好,反正先见了再说。
  为什么要这么心急?下一节课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了,身为同桌,我有那么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化解上一节课的尷尬,为什么非得赶这短短的十分鐘?
  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那些女生太过热情令我不安,有可能是因为我怕不悦的情绪会跟细菌一样随着时间疯狂滋长,也有可能我只是单纯想见他,贪婪的一分鐘也不愿放过。
  然而就像所有寓言故事告诉我们的,贪婪不会有好下场。
  『欸,杨乐威。』带着试探的女声穿过转角的墙壁飘来『你跟李心颐好像是很好的朋友耶,每天都聊得很开心。』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躲在墙角后。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然而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得很清楚。
  『我跟李心颐不是朋友啊。』
  杨乐威的声音带着笑意,以及满不在乎。
  彷彿有桶冰水哗啦啦的淋下来,我能感受到一股凉意从头顶战慄似的传遍全身。
  心脏碰碰跳得大力,却又好像已经停止了。
  原来在他眼中,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
  碰!我猛力闔上毕业纪念册,双手摀住头。
  不要再想下去了。随着那冰凉、属于回忆的一切越来越歷歷在目,心口就彷彿不断压缩,似被什么人狠狠揪紧了一般。
  不要再想下去了!我想乾脆吶喊,却又好像被什么闷住似的发不了声。眼眶酸涩发热,我登时觉得呼吸困难。
  不要再想下去了...我几乎是在心里祈求。
  然而,我说过,大脑向来不会听你的。
  特别是在播放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时,或许可以按暂停,却无法关闭视窗。
  接着,就连暂停都做不到了。
  ***
  『我今天要留社团,就先走了。』放学鐘声响起,王慈瑄走到我座位旁说道。
  『嗯,掰掰啦!』我扬起笑脸朝她挥手,她看了我一眼之后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看着她走出教室的背影,我觉得自己的笑脸应该没有骗过她。
  『喂,李猩猩。』就在我收拾好书包正准备要离开时,杨乐威叫住我『我上上节课是不是让你生气啦?对不起喔,我不是故意——』
  『没关係。』我冷冷的打断他『反正我们又不是什么朋友,你不用太介意。』
  看到他原本嘻皮笑脸的表情转为错愕,我的心底不由生出报復的快感。
  『这是...什么意思啊?』杨乐威乾笑两声,嘴角扬着的弧度变得僵硬『不要生气嘛,我真的——』
  『你没必要解释。』我移开视线,背起书包,竭尽所能的摆出冷漠的姿态『是我的问题。』
  是我对你產生太多期待,所以是我的问题。是我搞不清楚状况又想太多,所以是我的问题。是我没立场却太介意你的一切,所以是我的问题。
  明明你已经说了没把我当朋友,我却依然因为你整节课都没有主动跟我说话而生闷气,所以是我的问题。
  当你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叫我李猩猩时,我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忍不住想用尖锐的话语伤害你,所以是我的问题。
  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喂…』
  是我的问题没错,但是你先说我们不是朋友的。
  所以为什么现在,却是你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
  凭什么?
  『掰掰。』我扭头就走,步伐不带一丝迟疑。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而他当然也没有追过来。
  接着,雨,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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