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4

  霎时,一股由心虚组成的罪恶感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林宥祥?你怎么——」
  怎么还在学校、怎么会在这里...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在与林宥祥目光相交的剎那,全堵在了喉咙口。
  那平常如同清泉,此刻却宛若深潭的眼眸,令我再也无法言语。
  明明没犯什么错,但这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惊与愧疚是怎么回事?
  气氛僵住了半晌,林宥祥打破沉默:「我看你进了二班,想说你大概是去找你朋友,所以...」
  他顿了一下,撇开视线:「你今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寧,所以我就在楼下等你,我担心...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确认一下你还好。」
  他最后几句话讲得艰难,彷彿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乾哑、小声——却重重衝击着我。
  目光越过林宥祥身后——从一年级教学楼出来就会看见的大榕树,以及在树顶笼罩下颇具诗意的木製长椅...他刚才一直坐在那里等我吗?
  他在等我,却看见我跟杨乐威打打闹闹的跑出来,完全没注意到他?
  更别提,我昨晚还任性的半夜找他聊天、要他陪我、甚至唱歌给我听。
  此刻,他今天早上送我的另外两包巧克力彷彿化为铅石,压沉书包,引起肩膀酸痛、发麻。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糟糕很糟糕,先前的快乐变成一种罪——一种辜负了谁的罪。
  我想道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奇怪。
  捏泥巴~捏泥巴~捏捏捏捏捏泥巴——忽然,突兀的童趣铃声划破这稍嫌诡异的氛围。
  「呃…咳。」杨乐威有些尷尬的清了清喉咙,拿出手机「我得先走了...李猩猩,你没问题吧?」
  「嗯,你快回去吧,再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原应感到恋恋不捨,但现在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当然,我也不是「认为」林宥祥喜欢我。自从杨乐威的事情过后,我就不再「认为」谁喜欢我了,只不过——
  「李心颐。」林宥祥的声音立刻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赶紧应声,见他垂着眼,声音有些低沉「你之前说过,我们是朋友吧?」
  我想起今早说过的那句「好东西就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点点头。
  他抬起眼帘,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睛,语气带着坚定:「李心颐,我们不会永远只是朋友。」
  『我跟李心颐不是朋友啊。』
  林宥祥的话语和昔日的声音重叠,心脏彷彿被什么狠狠掐紧,全身血液在这一刻冻结。
  眼前的林宥祥突然变得好陌生,陌生到令我不禁害怕。我逃避似的移开目光,乾笑两声:「这、这样啊…你是这样想的,哈哈哈…」
  我的姿态僵硬,林宥祥张口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
  「我先回家了,你路上小心。」我低着头越过他,脚步匆匆。
  「李心颐...」
  『喂…』
  过往的那一幕彷彿重新上演,我登时觉得呼吸困难、空气变得无比苦涩,满心只想逃离。
  「等一下——李心颐!」突然,手腕传来温凉的触感
  说温凉似乎很奇怪,但这就是此时林宥祥手掌的温度。
  反射性的回头,林宥祥难得露出如此慌乱焦急,甚至懊悔歉疚的神情。
  「我不是要逼你,只是一时有点太紧张,我怕、我担心、就是...」他抿起唇,眉头皱成一团,似乎在苦苦思索合适的字眼。
  我看着他握在我腕上的手——虽然握着,但力道不大,彷彿不想让我离开,却又害怕我会甩开。
  我原本紧缩的心脏缓缓舒张看来,恢復它原本的跳动,冰冷的血液也开始回暖、正常流动。
  虽然我是个这么不为他人着想的人,他依然小心翼翼的在乎我的感受。
  先前一点点累积的模糊猜测,现在似乎变得明朗了。
  「林宥祥,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当我发疯。」我谨慎的开口「你是不是喜——」
  「不行!」林宥祥难得音量提那么大,难得露出懊恼的表情「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说...太糟糕了。」
  我愣愣的看着耳根涨红、面带困窘的林宥祥,心底漫起不可思议和受宠若惊。
  他这是...承认了?
  那我...应该如何回应?
  「我还没有告白,所以你不能拒绝我。」彷彿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林宥祥飞快的说道「我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我们继续当朋友,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他看着我,眸底透露出请求。
  还有不安。
  对他而言,从握住我的手腕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已经脱离掌控,无法预先排演,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不确定与未知性是扼杀勇气的两大兇手,但即使如此,林宥祥依旧没有退缩。
  我无法想像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何德何能,让他这样的男生付出如此的勇气?
  我是不是应该委婉的拒绝?说谢谢跟对不起,才不会耗着这么好的男生。
  但是,我却不想。最直接、最本能的,我强烈不希望断开我们的关係。
  所以,我卑鄙的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跟拒绝完全无关的话。
  「那我们一起去搭公车吧?」
  林宥祥闻言如释重负的笑了,接着注意到他还握着我的手腕,赶紧道歉并松开。
  手腕突然变得空落落,我登时有些五味杂陈。
  天色已经稍稍暗下,人行道旁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与暗蓝的天空形成对比。晚风吹起我的发——你以为很文青很有诗意吗?不!我的头发在风中张牙舞爪,像个疯婆子一样。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就豪迈的一把将头发全部往后拢,但现在林宥祥在我旁边,这让我开始犹豫:是不是该表现得淑女一点?
  林宥祥喜欢我。
  确定了这件事后,除了受宠若惊外,我还有些惶恐。我该怎么跟他继续相处下去呢?是要跟平常一样,还是稍微包装一下自己?若是我变了,他会不会就不再喜欢我?我之前究竟是怎么跟他讲话的?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馀光中,林宥祥抬起手,似乎想替我整理乱发,但很快又收回去了。
  「你要不要把头发绑起来?」最后,他问。
  「我没带发圈...啊呸!」我反射性的吐掉飞进嘴巴的发丝,但可能声音有点大声、表情有点粗鲁,林宥祥眨了眨眼,一时愣住。
  空气寂静下来,只剩下风的呼啸声和我群魔乱舞的头发。
  我们呆呆的四目相对,然后在下一秒不约而同的喷笑。
  「对不起、但是你的表情好好笑,哈哈哈——」
  「哦白痴啊!都是风啦!」
  林宥祥不再拘谨,爽朗的笑了出来。我也不再绑手绑脚,直接把头发全部往后拨,一副瀟洒豪放的样子。
  原本隔在我们之间的微妙尷尬烟消云散,像是回到了以前,我们依然是毫无顾忌的朋友。
  然而——我看着林宥祥在我身旁露出的笑容,心里明白,我们不可能永远如此。
  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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