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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3 金芒殿

  原来,我是银花的容器啊……
  悠执坐在树下看着远方篮球场上的身影,说真的,自己和那些人一样会动、会走、会呼吸、有感情,这么真实得血肉之躯竟然是一朵花的容器,这怎么想都让人感到失落,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
  前几天雪甫已经把大致的情形告诉悠执,其中贪狼、虎精跟前璋的事情几乎都有解答悠执先前的疑惑,但是银花这件事情却让他惊讶了一下,悠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上竟然寄宿着银花的种特殊的能量,而且还因此要受到一隻大狐狸的监控,这点怎么想都让人不太自在。
  不过惊讶归惊讶,但是心情也神奇地很快就平復了,毕竟悠执知道自己从小就容易招来一些别的东西,妖怪啦、精灵啦之类的东西其实也都见怪不怪了,而自己容易招来怪物的原因,现在终于在这第二十几个年头浮出水面。
  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悠执垂下头叹口气,自己的心情五味杂陈、万分沉重。
  咚!
  突然之间,一个红苹果直接从树上落了下来,正好砸中悠执的头,方才的忧鬱啦、迷惘啦瞬间被打得烟消云散,悠执搓着头一面向树上张望,只见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躺在粗粗的枝干上头,抱着一个纸袋子彷彿睡得很熟。就当悠执打算叫醒之时,青年的纸袋一斜,顷刻间一粒粒苹果就这么滚了出来,像下雨一般咚咚坠地。
  悠执反射性地左手接一颗、右手接一颗,接着拉起衣服下摆又接了三四颗,但其他的苹果就着么摔落地面,滚到了草地上。
  「你的苹果掉了!」悠执朝树上喊道,但是青年一动也不动,彷彿没有听见。
  「同学──」悠执又喊了喊,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在学校的树上睡觉。
  「我知道。」树上的青年翻个身说道,他侧躺在树枝上彷彿躺在自家床上一般,他以很神奇的方式维持平衡接着懒洋洋看着树下的悠执。
  青年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祖母绿。
  「我只是要把你打醒而已。」青年倏地翻下树枝,接着随手把纸袋一丢,纸袋跟悠执接的苹果瞬间化成一把把绿色的树叶,接着树叶轻飘飘地向上盘旋,最后竟然接回树枝上,跟原本在上头的树叶融成一体。
  「你……」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还是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玉面狐前璋。」
  悠执一听背后微微发凉,眼前这个人就是银花的主人。
  「我……」悠执吞吞吐吐不知怎么反应,他并不是害怕眼前的千年妖怪,而是自己的立场是银花的容器,是一种非常尷尬的角色。
  前璋瞇起眼睛,接着露出一个笑容。
  「你接到了唯一一颗真的苹果喔。」前璋指着悠执衣服里一棵没有变回树叶的苹果,「很甜喔。」前璋接着说道,然后率性地席地而坐。
  悠执看了看苹果,又看了看前璋,虽然前璋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会来找自己必定是有事情要说,于是悠执战战兢兢地坐在前璋旁边,等着他开口。
  「你没课?」前璋问道。
  悠执而疑了一下,这跟他预期会听道的开场白天差地远。
  「嗯!我没课。」悠执照实回答。而前璋点点头没有回应,只是兀自玩着草丛里的小蚱蜢,有一种前璋随时会把蚱蜢当点心的感觉。
  两人接着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不错吧。」前璋靠着树干,瞇起眼间看着大树筛下的阳光,模模糊糊的光点映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子衬出一抹阴影。
  悠执看着远方大太阳下练球的球队点点头,随后又是一阵安静。
  「请问……」悠执终于按耐不住情绪,于是率先问道,但是前璋一个回头他便问不下去,总觉得压力十足。
  「别那么紧张。」前璋笑嘻嘻地说。
  悠执觉得太阳把他的脸晒得热热的。
  「可、可以请你把它拿出来吗?」他鼓起勇气继续问道,虽然眼前的前璋虽然是大妖怪,但是给人的感觉还算是平易近人,也许真的事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也说不定。
  「拿出来?」前璋没弄懂他的意思。
  「银花。」悠执直接了当地说道。
  「不可能的。」前璋完全没有犹豫地马上回答,感觉预先知道了悠执会这么问一般,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方式让悠执心头一惊。「银花是你的血、是你的肉,他跟你不可能分离的。」前璋看着悠执说道。
  悠执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下子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人还是花了,虽然自己乐天的性格并不会因此感到悲伤还是恐惧,但是总有一种迷网、一种失去定位后不知所措的感觉,总觉得「身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件事受到很严重的挑战。
  「我、我还是人吗?」悠执知道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很蠢,一般人根本不会有这种可笑的烦恼,但是他现在却实实在在地碰上了这个问题。
  「你还真够单纯的,问这什么问题。」前璋叹口气说道,「我是狐狸吗?」前璋反问起悠执。
  悠执被那么一问,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见前璋又是一叹。
  「我是狐哩,你是人。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前璋看着一脸紧绷的悠执,斩钉截铁说道。
  「可是……」
  前璋搔搔头,「你啊,几百年来都是一个样子。」他站了起来,接着搓了搓悠执的头,这让悠执吓了好一大跳,他深怕自己会中了对方的法术而动弹不得,就像雪辅告诉他的一样。
  不久,悠执眨眨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那是什么反应?」前璋一脸无奈说道,方才悠执闭起眼睛、全身僵硬的举止让前璋不解,悠执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一丝一毫中法术的跡象之后松了一口气。
  「太可爱了。」前璋喃喃自语,接着大臂一挥,操场、大树、校舍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条清澈的溪水就这么从两人眼前穿越而过,水泥地的顏色瞬间暗了下去,变成了湿湿的泥土地,远方山峦重重、云雾绵绵,悠执跟前璋顿时成了群山之中的两个小黑点。
  前璋伸了一个懒腰,灰色的头发瞬间转化成银白色,而且长度直逼腰际,身上的牛仔裤、t恤等服装也瞬间变成了綾罗绸缎般的长袍,宽宽松松、层次复杂繁琐的衣服配上一条腰带,前璋踩着绵靴的頎长身形,活得像似中国山中修行的飞仙一般。
  「这是苍铁山。」前璋压低声音说道,而悠执早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前璋接着向前一步拉起悠执的手,然后以不像凡人的速度把悠执朝自己的身体方向拉,正当悠执要问前璋究竟要做什么时,眼前的景色瞬间像跑马灯般一闪一闪、一段一段地飞逝,感觉像坐在高铁里飞快向前一般,但是速度比那快上好几十倍。
  当悠执睁开眼,眼前是一做木製的日式建筑,最外头的地方看起来像是神社,但是后方层层叠叠地像是城堡一般。两人坐在大门口阶梯上,门旁一边是高大的松树,一边是樱花树,不远的空地处还有一口水井,旁边有一条条石子路通往树影鬱鬱的森林。
  「金芒殿。」前璋简单地说。
  「金芒殿?」悠执抬起头看着高大的木製建筑,每一根柱子大概都是两个成年男性环抱的大小,门板后达数十公分,味道闻起来不是高级的檜木就是百年的樟树,地上铺的鹅卵石大小一制,一旁空地的沙土彷彿也是特别筛选过一般,像金沙般粒粒分明。
  「嘛……其实就是我家啦。」前璋呵呵地说。
  悠执一听简直吓傻了,他虽然看过许多富商的豪宅照片,但是他能肯定绝对没有一栋建筑能像眼前所见的这么豪迈,但金芒殿在壮阔之中又不失一种自然的姿态,明明盖在山林之中却不突兀、明明高大雄伟却没有压力,整座城简直跟周围的大自然融成一体,以一种浑然天成、鬼斧神工之姿佇立在那。
  「为、为什么你要带我来这里?」
  「因为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虽然我已经反覆说了好多次给过去的你听了。」前璋接着走进去殿中,悠执跟上他的脚步进了去,金芒殿中其实就像个天神居住的宫殿,木製的地板跟窄廊彷彿日本某座知名的神社般,但是其规模跟气度却是大上数百倍。
  悠执跟着前璋穿过大殿,接着拐入了一个长窄廊,来到了看起来像是后院或者中庭的地方,穿堂之中有一洼水,里头有着色彩鲜艷的鲤鱼。
  「里面坐。」前璋拉开了一扇纸门,里头是简单的和室。
  前璋泡了一壶茶,他的眼神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柔和许多,没有平常的戏謔或者老练,反而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的迷濛。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想应该有快两千年吧……」前璋小啜一口茶兀自说道,「那时的我还是一隻初生的狐狸,既没有法力也没有妖术,就只是一隻普通的动物,那时我遭遇了很大的危机。」
  悠执端过茶水,静静听着前璋诉说着之前的往事。
  「当时我不小心被猎人抓了,因为自己还是幼兽的关係,细软的皮毛特别值钱,他们打算把我的皮剥了卖给商人。在市场的时候,有一个小朋友看着笼子里的我好长一阵子,最后他竟然伸手把我抓出笼子。」前璋说道着,脸上明显浮出笑容。
  「没被发现吗?」
  前璋尷尬地笑了笑。
  「当然被发现了,而且还被追杀呢。小朋友护着我跑过割人的杂草丛,我还记得他没有鞋子穿,双脚都被磨破皮了,最后猎人追着追着竟然还朝小孩子射箭,现在想起来还挺恐怖的,那小孩的背上少说有五六支箭吧。」
  悠执听到这背脊不由得一凉,「好残忍。」他小声说说道。
  前璋笑了笑,「没什么,在那个年代其实是很正常得事情。」
  「然、然后呢?」
  「那时我们逃到了苍铁山下,的我顺着水流逃过一劫。」前璋接着说道,但是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看着水杯不发一语。前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下去,「但是救我的那个小孩就这样过世了。」前璋祖母绿的眼睛漾着波光,眼泪彷彿快要滴倒茶水里面,「当时他大概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吧。」前璋说道。
  悠执放下茶杯,「你说得那个人是……」
  前璋抬起头,伸出食指。
  「是你喔。」他指着悠执说道。
  「誒?」
  「缘份是很神奇的事情,我被你救了之后誓死要练成厉害的大妖怪来还你一个人情,但当我如愿以偿当上了苍铁山的霸主时,我完全不知道之前的你投胎到哪里去了。」前璋的心情彷彿好了许多,脸上有一些笑容,「后来阴错阳差跟大妖怪雪坊主结上了关係,藉着他的神通才让我找到你的。」
  「雪甫老师?」
  「不,是小雪的曾爷爷的爷爷。」前璋呵呵地回答,这无形之中透露出自己的年纪实在是非常年长。「不过事情从这里开始复杂了起来,找到你之后不久就爆发了战争。」悠执知道这战中指的是什么,雪甫之前对自己说过,为争夺银花引起的战乱曾经席捲了整个妖怪世界。
  「结果?」悠执问道,总觉得自己前世的因缘正渐渐浮出水面。
  「银花下落不明。」
  「誒?」
  「因为被你吃了。」前璋露出一抹笑意,「因为战乱的关係导致人类流亡,你在那波逃难之中阴错阳差把银花吃下去了。」
  知道事实之后,悠执顿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自作虐。
  「嘛……不过当时飢荒严重,其实也无可厚非。」
  「所、所以你……」
  「呵呵,我当然没有把你吃掉银花的事情告诉别人,就算是小雪跟小贪狼我也只说个大概。」
  「我不是那个意思。」
  前璋的笑意更深了,「一方面能打着保护银花的名义接近你,一方面能够报恩,岂不美哉?」
  悠执顿时瞭解雪甫为何说前璋前辈是很会算计的人了。
  但当他仔细想想前璋刚刚说的话,顿时感到有一丝不太对。
  「等等,你说打着保护银花的名义?」
  前璋故意舔舔嘴,「我说溜嘴了吗?」他撇开头慢不经心地说道。
  「所以到底是……」
  「保护银花虽然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只是附带的。」前璋接着就闭起了嘴,没有要说下去的打算。
  「喂,你赶快说清楚!」悠执无法忍受事情说道一半就打住的感觉,而且这关係到他的身世问题,说什么也要让前璋说完。
  「你还真激动啊……」前璋搔搔耳朵,「难不成吃到了小贪狼的口水吗?」前璋呵呵地笑着,不做任何有营养的回应,任凭悠执喊破喉咙地逼问自己,他却依然泡着茶,欣赏着面红耳赤的悠执。
  你知道吗,悠执,
  很多事情,你慢慢瞭解就好了。
  保护银花虽然重要,但是自己万万没想到,自己几千年下来追逐着同一个灵魂,竟然追出感情来了啊……前璋看着眼前气不明所以、喘吁吁的悠执不禁会心一笑,接着又变出一盘红豆大福,以及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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