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廉大郎以及门客莫晚霞也随之一拜。
  萧晴雪被逗乐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她想起了一向能说会道的廉大人 ,别说,见到廉老父还怪亲切的。
  萧洛兰早就下了台阶,知道廉父眼睛不好,便步到廉老父近前,顺势托起,温声道:“您家二子就任幽州一方太守,为王爷臣下,亦是我相熟之人,既然您老携同族家小远道而来,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多谢王妃。”廉老父立刻又拜道,言语间满是感激,又暗中拉了拉大儿的衣袖。
  廉大郎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对着王妃大拜道:“多谢王妃慈善收留我等。”
  萧洛兰关切问道:“你们家可是出什么事了?”
  廉大郎觑了眼雍容高贵的王妃,内心有些尴尬和羞惭,认真来说,他们家算是叛逃幽州了,因为他当时还是丰州治下一小县令,算是有官身在身的,这事做的不光彩,生怕王妃会看轻了他们,便想仔细解释一下,道:“朝廷下旨要丰州伐幽,丰州牧七/八日前就已到金陵议事,二弟门客莫晚霞莫先生觉得我们一家留在丰州会大事不妙,我的县令之位也不宜再做了…”
  廉父在一旁附和点头,插话道:“这官不做也罢,丰州牧前几年就对大郎说会让他升官,结果几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收礼的名目倒是越来越多,大郎这个县令做得越来越憋屈,我廉家岂能受他鸟气!”
  “咳咳!”莫晚霞忽的剧烈咳嗽起来,好端端的一张俊脸咳的通红,让廉大郎和廉父担忧不已,迭声问个不停是不是病了。
  萧洛兰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忍不住笑了。
  莫晚霞勉强止住咳意,对王妃俯身大拜道:“廉家门客莫晚霞拜见王妃,王妃容禀,我家大郎君心中一向敬仰王爷,听闻十三州伐幽之事,深觉不公,怒而挂印弃官,欲随明主,万望王妃引荐。”
  萧洛兰听着两番说辞,笑道:“原来是这样,廉大郎既然是廉太守的大兄,想必也是俊才。”
  廉大郎被王妃夸的窘迫脸红,连道自己才疏德浅,王爷王妃暂时收留我们就已经铭感五内了。
  “廉郎君,您与廉老带着族人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在江都宫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如何。 ”萧洛兰觉得廉大郎还真不像廉世清的兄长,老实的过分了。
  廉氏众人又是一番道谢,莫晚霞也施然回礼。
  等把廉氏众人安顿好以后,萧洛兰又让李大夫去给廉家二老看看,她观察这两位老人是真的身体不好,廉父说话的时候气息轻飘,眼神略散,还是尽快调养身体。
  大殿内。
  萧洛兰手上拿着一张檄文,萧晴雪继续端着一碟冰镇荔枝吃着,和阿娘一起看着伐幽檄文,据说这檄文是长安宰相段守澄亲自写的,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百字,现在已经传到他们这边了。
  萧晴雪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洛兰正看的认真,被打乱了思绪,她看向笑的乐不可支的女儿,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啊。”萧晴雪瞅着檄文:“幸好廉家是檄文发过再来的,要是在檄文没发之前来,他们这事一出,阿爹罪证又要多一条了,名声也更坏了。”
  “廉家背弃举主,又举族叛逃,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在这个时代,廉家做的这些事是要被口诛笔伐的,所以如果他们若是在檄文未定之前而来,檄文中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阿爹作为最后的罪魁祸首,罪证又要多几条了。”
  “比如勾结外州臣下,图谋不轨。”萧晴雪数着手指头:“还有收容像廉家这样的不耻之徒,这些罪名稍微想想就又能在檄文上添上一大笔了。 ”
  “阿娘你看看,连金将军和崔郎君都榜上有名呢。”萧晴雪吃着荔枝,依偎在阿娘身边,有些好奇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们?阿娘,你读一遍给我听听。”
  萧洛兰便把檄文往女儿那边移了移,轻声念给她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有贼臣作乱,残害生灵,幽州牧周绪,祖父阆歌一兼并田主也,以抵御外族为由公然招揽流亡暴徒为其所用,至此为祸乡里数十年,伤化虐民,聚啸山林…”
  “这是先喷一波阿爹的身份来历了。”萧晴雪心里有数了,同时在心里合十,让阿爹祖父莫怪她和阿娘,她们可没有看阿爹祖父笑话的意思。
  萧洛兰又继续读下去,后面主要是写周宗主的军队做了哪些恶了,比如说边境小国以往都是大楚附庸,大楚强盛时赏赐了不少宝物给他们,而一些小国比如新王上位之类的,都要和大楚说一声,小国虽小,但有些国主却是大楚承认的国王,也是一国之主,周宗主目无法纪,经常在战乱时发国难财,把小国财物都贪之一空,更有甚者,不少一国之主被其私自枭首悬身,藐视朝廷法度。
  又举例了一些受到周宗主迫害的大臣,萧洛兰读着读着,顿了一下,因为她读到了张玄祎,曾经在她面前谈《广陵散》的张玄祎也榜上有名,檄文上说他傲骨不屈,被砍头时,满城百姓莫不愤怨至深,民怨生重,惜广陵散从此绝之。
  那位张玄祎没有被送回去吗?萧洛兰有些疑惑,继续读下去,再下面还是列数周宗主的罪名,无非就是身在边境,幽州边军多有异族,周宗主心怀不轨,还有公然起兵占领寿州,广陵这事。
  通篇都是罪状,萧洛兰继续念下去,发现檄文最后提了两句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词,大意就是因为她萧氏清誉受损巴拉巴拉一些,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隐喻。
  萧晴雪听了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哼唧了两声。
  萧洛兰收起檄文,笑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手背:“好了,念完了。”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萧晴雪打了一个哈欠回屋了,阿木和十六都被阿爹带到军中了,她这两天都无聊透了。
  萧洛兰也回到了后殿,梳洗完毕后在床上看了会书,看了一会又忍不住把檄文拿出来再看了一遍,听说魏国公那边有意派使者来赎人了,周宗主现在忙着调兵遣将,眼看风雨欲来,整日早出晚归的,萧洛兰已经习惯了。
  半开的窗户忽的吹来一阵急风,屋内烛火晃动的厉害,雨滴泼洒在窗面上,萧洛兰起身将窗户合上,江南多雨,她已经习惯了这时不时的一场急雨。
  一夜无梦,次日萧洛兰醒时,发现周宗主手里正拿着他的檄文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洛兰觉得自己睡觉好像越来越沉了,她支起身。
  “下半夜里。”周绪低头嗅了嗅夫人的香气,半揽着夫人和她一起看。
  “我已经看过了。”萧洛兰睡眼惺忪,感受着清晨的凉气,终于彻底清醒了。
  “段老儿真不当人子。”周绪看完以后就愤愤骂了一句,
  “你们是敌对关系,段丞相有机会诋毁你,自然是要夸大其词的,这檄文无需放在心上。”萧洛兰看周宗主生气,便宽慰道。
  “夫人说的是。”周绪点头,全盘接受夫人的劝诫。
  等夫人洗漱去了,拿起那张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檄文,看到了最后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段老狗写的啥玩意儿,他怎么就配不上自家夫人了?!
  第233章
  不夜楼顶层。
  萧洛兰望着远处浩荡的广陵江水日夜不息的流淌于青山葳蕤处, 江风刮旋,吹散了昨日晚间好不容易聚集来的夏凉气,日头一高, 酷暑再次袭来,往外呆了一会, 额头就汗津津的。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返回到了屋内阴凉处, 廉氏已经在广陵安顿下来了, 住处也选好了, 就是广陵大名鼎鼎的黄氏庄园黄庭经, 廉氏以超过市面两倍的价格买下了它,黄庭经现在已经正式改名为廉府。
  萧洛兰心里明清,这笔钱最终落处是周宗主那,毕竟广陵被查抄的府院宅邸现在都是属于周宗主的, 廉家从武郡守那过户只是一个表面流程。
  廉家速度很快, 到广陵第一天就找好了住宅, 第二天就从江都宫搬到了新家, 第三天就给萧洛兰发了请帖。
  今日是新家的乔迁之喜,廉大郎就邀请了她到不夜楼赴宴,女儿也跟着她来了,还带了几个新交的朋友,都是萧公那边的小郎君,人多凑个热闹。
  一路穿堂过廊, 走道处还有十几个赏景的儒士, 一见到她来, 原本轻松谈笑的众人立刻肃手而立, 其中不少年纪尚未弱冠的书生对待她时分外拘谨有礼, 萧洛兰有些无奈, 便对他们轻柔笑了笑算是见过了。
  “荀某拜见王妃。”一个褒衣博带,头戴方巾的儒生出列,洒然一拜,他这一拜,身后几人也长揖拜见。
  萧洛兰觉得此人有些面熟,端详两息才想起这人是萧公好友申县令带过来的两位有为之士之一,与他同来的陆嘉善陆郎君去接他的老师长寿居士了,至今未有消息,萧洛兰心有忧虑,担心战事一起,狄公他们不好脱身,但他们远在楚州,她这边属于鞭长莫及,看顾不到了。
  “是荀郎君啊。”萧洛兰又看向那些读书人,笑道:“宴会快开始了,诸位快随我进去吧。”
  “唯。”
  众人避让垂首,待王妃走过,其中两位中年寒门儒生抬头看了一眼王妃的背影,他们俱是萧公门生,因此对王妃有天然的亲近感,更因自周幽州攻破广陵后,大大小小的世家锒铛入狱,大量官位虚席以待,此刻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机会难得,他们这些人自然要抓住。
  他们两人受萧公举荐,一人即将出任广陵治下一万户令,仪征令,以前的仪征镇遏使王晟死后,当地的仪征令被新上任的五镇安抚使易凡易将军吓得请辞,以求归乡。
  武郡守自当欣然允诺,于是仪征这个大户县令之位虚席以待,最终落到了这个寒酸半生的中年文人身上。
  另一人则为举荐为典学从事,掌领一州学政。
  中年儒生道:“王妃是老师之孙女,我等是老师门生,不日我即将启程去仪征,真弟也要巡视各县,依兄愚见,我等离去之时也应对王妃感谢一番才是,这样方不负王妃的栽培之恩。”
  另一中年文人想了想,道:“伯龙兄所言极是。”在场几人交手称赞,他们皆是萧公门下,幽州主母是萧氏女,他们合该是一处的。
  相谈的众人落之于后慢慢走着,就说到了今日宴会的主人廉氏。
  其中一位年轻学子皱眉轻声道:“廉氏到广陵不过两三日,就招扬的如此厉害,他们屡次背叛举主,王妃与其相交,时日一久,名声恐受其累,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荀言微笑道:“诸位皆是萧公门生,我亦是清河县人,我们与王妃有同乡之谊,如何是廉氏所能比的,他们不过仗着口舌谄媚之故,才得了王妃几分青眼,诸位兄长不必忧虑。”
  “荀弟此言不妥。”其中一人反驳道:“王妃仁善亲和,对待我等也是照顾有加,既然受王妃恩惠,又岂能看王妃有明患而不阻止呢?”
  “许是受廉氏蒙蔽也不可知?”
  “应是如此。”
  “听闻王妃以前远离人间,不问世事,廉家二郎是太炀郡守,亦属王妃臣下,王妃待下又是一向优厚的,见廉家如此做小讨怜,王妃焉能不拂照一二,但这不是王妃之过,人之常情也。”
  众人谈论起来,他们膈应的点正是廉家背弃举主此事,这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过了,无怪乎这些人有这个忧虑。
  “大家也不要多加议论了,廉家邀请我等赴宴,我等就不应该在人后说人口舌,此非君子所为。”有人劝阻道,不欲多生事端。
  “非是我等小人之心,而是背主之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年轻学子忧心忡忡道。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荀言看着这位年轻学子,笑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王妃生性高洁又岂是廉氏可以影响的,诸兄若是忧虑,不让廉氏专美于前,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获得了大量赞同。
  等他们走后,红柱后才慢慢走出两人。
  廉家大郎脸色很不好,长袖里的手捏的很紧,家中二老身体不好,今日宴会便是由他主持的,他是想及这些人是萧氏门生,也算是王妃门下,想结个善缘,便邀请了他们,没想到王妃还没说什么,这群依靠王妃上位的儒生就开始攻击他们家了。
  廉大郎一时气愤一时羞怒,因为他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背叛举主这件事是真的,将心比心,如果他是他们那群人的一员,他同样也有此忧虑。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跳上去和他们理论。
  “莫先生,当日我就应该留在丰州的。”廉大郎颓然的说道:“父亲和母亲以及族人他们来这就好了,我不应该来的。”
  “大郎此言差矣,你一留,家中二老岂能狠心离去?再逗留下去,怕不是全家覆没矣。”莫晚霞摇头道:“我乃二郎门客,备受二郎信重,他只交与我两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可以伺机而动,第一个却是必定要完成的,某以命相保你们安全到达广陵才算是完成二郎的第一个嘱托。”
  廉家大郎还是心结难解:“是我连累了家族,致使廉家蒙羞。”
  其实二弟贪官之名在世家看来并不是多严重的事,只不过大多数的世家清高,不屑阿堵物,二弟名声不好,清流聚会时,无非就是不带廉家人罢了,那还能如何呢?
  可现在他做的事就是真正损失到廉家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族人逃往敌对营中,这种背弃举主之事,是要受到天下人鄙视的,廉大郎心情越来越沉重。
  莫晚霞道:“大郎何须受外名所累?你看周幽州,批判他的檄文广发天下,更是即将受十三州围剿,可曾见周幽州有失意哀叹之时,廉家既已转投幽州门下,也理应学一学周幽州视天下声名为无物的气魄才是。”
  廉家大郎被这么一说,心情终于好受了一些,拱手道:“多谢莫先生开解,是我魔怔了。”
  “大郎自己想通就好。”莫晚霞也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大郎钻牛角尖,这样于事无补。
  “那我们快点去宴厅吧。”廉大郎也不是笨人,知道他们家的倚仗是王妃,因此对待王妃是重中之重。
  “大郎稍等,我有要事要说。”莫晚霞追上廉大郎,道。
  “莫先生请说。”廉大郎道。
  “二郎还交与我一事,此事还需大郎自己做到才行。”莫晚霞道。
  “何事?”
  莫晚霞看了看四周,将廉大郎拉到无人处,轻声道:“二郎希望大郎可以取得广陵盐铁转运使一职。”
  廉大郎一惊:“这么重要的职位,岂能是我新来乍到就能做得的,而且,那汪治听说是周幽州门下,我又能怎么争?”
  莫晚霞道:“汪治以前是魏公之人,必不得重用的,他的位置是暂时而居,迟早要退下来,而廉家举族搬来,以前在丰州的产业变卖居多,若无开源,时日一久恐财力不支,故而盐铁转运使这个职位至关重要,是廉家翻身根本,大郎需尽力争取才是。”
  廉大郎走来走去,头上冒汗。
  “万一此职被萧公门生所截取。”莫晚霞认真道:“廉家翻身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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