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叮咚—
  叮咚叮咚——
  在某个被小广告贴满的房门前,程尹站了快半小时。看着她迟迟没有被迎进去,旁边住的女孩在扔垃圾时忍不住开口:“你是找人吗?”
  “啊,对。”看出女孩的戒备,程尹马上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跟男朋友吵架了,想来投奔我闺蜜来着......但是她一直不给我开门,我有点担心她。”
  听到程尹这样说,女孩神色马上变得柔和了起来,“那个,你可能找错房间了,这里住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卷毛男。”
  “噢......”程尹故作惊讶地捂嘴“那我刚才按了这么久的铃不会打扰到他吧?”
  “你放心吧,他现在不在家。”女孩说到那位邻居时语气里满是嫌弃,“他一到家就会放音乐。”
  从女孩那里套来足够多的信息后,程尹转而坐到了公寓大厅的沙发上,想要来个守株待兔。
  这一坐就是大半天。
  夜晚来临,空气不可避免地充斥着饭菜香气。外卖员频繁进出公寓,下班回家的人也一波一波地到来,使得升降电梯持续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下。
  “你是在等人嘛?”
  保安趁晚饭时间跑到沙发上喘口气,然后在程尹的凝视之下打开了外卖,释放出一股浓郁的麻辣香气。
  “是的。”程尹努力无视大声抗议的胃,“我坐半天就受不住了,大哥你还得站一天,这工作也真是辛苦啊。”
  “唉,工作哪有不辛苦的?有些人上班费脑子,我上班废腰,也就这点差别。”
  见保安大哥活得通透,程尹忍不住同他多说了几句,直到某个外卖小哥躺在地上嗷嗷叫。
  “又来?”保安大哥见状马上放了筷子,“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哎哟哎哟......”
  “你、你没事吧?”
  “我这腰怕是被摔坏了,你这小姑娘也真是下了狠手。”
  “不是我推的!你瞎说什么呢!”
  “我一个农村人,刚到城里来打拼养小孩,身体就是我革命的本钱,我犯得着为了讹你钱把身体给摔坏吗?”
  “可是真的不是我推的……”
  “唉哟哟哟哟哟~”外卖小哥见女孩没有承认的打算,摸着腰大声嚎叫了起来,“我这腰啊~”
  外卖小哥和女孩僵持不下,让保安大哥饭都吃不了了。程尹见状,便想帮他出出主意。
  环顾四周后,她指着电梯口上头的监控,道:“保安大哥,那个摄像头是不是刚好能把电梯口发生的事情拍下来啊?”
  这下换保安一脸懵。
  他明明跟程尹吐槽过这个公寓的监控没几个好的,电梯口那个自然也不例外。可见众人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程尹也隐隐同他使眼色,他竟鬼使神差地顺着说了下去。
  “都能拍到的。”
  此话一出,女孩和外卖小哥都松了口气。
  “诶,你挤什么啊?”
  “哪家的孩子啊??”
  “啊,我想起来了!”女孩指着某个想要退出人群的男孩,“你刚才站在我旁边,是你推了这外卖员对不对!”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那位穿西装的先生,请稍等一下。”
  想要趁乱逃走的不仅是那个看戏的男孩。
  “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程尹拦在某个西装男面前,也不说所为何事,只低头看着男人裤腿和鞋面上的干泥。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应该是被人绊了一下!”
  这回轮到外卖小哥激动了。
  今早刚下了雨,满城跑的外卖员自然免不得满身泥泞。也正因如此,程尹才能在数个面色异常的人中迅速定位到眼前这个眼镜西装男。
  苦主都发话了,几个热心肠的大哥大妈立即上前把西装男团团围住。至此,那烦恼了保安大哥好一阵子的连环外卖小哥摔跤事件才算是有了结果。
  西装男被带走后,一辆朝公寓门口缓缓驶来的黑色凯美瑞吸引了程尹的注意力。
  某种强烈第六感驱使她走出大厅,下一秒,一个卷毛男人便从副驾驶走了出来,与她撞了个满怀。
  “刘昌隆。”
  那人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上,就被程尹抓住了手臂。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刘昌隆惊得整个人往后跳了一步。
  程尹怕他转头跑掉只能再次伸手揪住其衣角,同时用另一只手把车门给关上,焊死了他乘车逃亡的路线。
  见刘昌隆一时半会儿逃不掉,她弯腰歪头,想和车里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未曾想那人直接发动引擎驶离了原地,一副丝毫不在意朋友死活的架势。
  在短暂的几秒钟里,她只隐约看到了双肤色惨白的手,手背蓝青色血管异常清晰。那人拨弄方向盘时,从袖口露出了一段手腕,上头隐隐约约有块瘢痕。
  在心里默默记下尾号为89的车牌号,程尹将刘昌隆拉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
  “你也不用给我摆脸色。”
  刘昌隆眉眼天生带几分戾气,再加上身上的黑色无袖背心,很有股打架发酒疯的气质在。
  “我不欠你的更不欠你爸的。”程尹风卷残云般把蛋糕塞进了肚子里,“真要说起来,我只欠你妹的。”
  哼
  虽听不出是笑场还是嘲讽,但刘昌隆可算是说出了今晚第一个字。
  程尹清清嗓子,趁着气氛稍有缓和,直接进入了正题:“我联系不到你,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是吕瑶告诉你的吧?”刘昌隆双手抱胸。
  吕瑶是刘昌隆的前女友,也是程尹上周在酒店大堂遇见的女人。
  见程尹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刘昌隆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吕瑶身上:“她最近怎么样啊?”
  “前两年结婚了”
  许是咖啡店的气氛让刘昌隆浑身不自在,二人后来辗转去了江边烧烤店。在将啤酒一瓶一瓶地灌进肚子后,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但是又像是开错了匣子,说的话几乎都围绕着吕瑶。
  “瑶瑶。”
  “我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瑶瑶,我错了瑶瑶。”
  “我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瑶瑶,希望你幸福。”
  “我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
  “我爸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喂,你爸跳楼自杀这件事当年可上了报纸的,你不要因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就这样恶意揣测我吧?”
  “我说过我不欠你的更不欠你爸的,兴鑫被查怪不了任何人,你爸死在监狱里也怪不了任何人!”
  “那我妹妹呢!”
  “你砍了我一刀我不也没报警嘛?”
  此话一出,刘昌隆顿时气焰全无。
  淮城今夜的风尤其得大,把繁茂绿叶吹得铃铃作响。古城墙的灯饰已在十二点关闭,这让本就无人的街道更显荒凉。
  把刘昌隆送上出租车后,程尹决定沿着江边散步醒酒。
  哒、哒...哒
  高跟鞋鞋跟频频敲击地面,发出失去节奏的声响。
  程尹迈着沉沉的步子,在石板路上缓慢行走。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父亲毫无征兆地自杀这件事,但从她回到淮城,从她在酒店里偶遇吕瑶的那天开始,那根梗在她心里的刺突然又有了存在感。
  就算是自杀,父亲的死也总该归结到某个人的头上。
  程尹这般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漫了出来,模糊了前行的路。
  淮城江边有不少向下延伸的钓鱼平台,但是都有严格的开放时间。平台关闭时会用铁链或铁围栏拦住,以防有人夜间侵入,也保护了无数江边醉鬼。
  实在不巧。
  喝醉酒的程尹遇上了偷懒的管理者。
  在身体如脱线风筝般滞空、滚落的几秒钟里,她脑海里迅速闪过二十几年的人生片段,而这一切,又因脑袋重重砸向地面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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