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泥菩萨

  两个成年人,似乎在用一种不怎么成年的方式在相互交涉感情。
  陈素揣着明白当糊涂地接受他的靠近。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切的矜持与克制下暗藏着怎么样汹涌澎湃的情潮。
  也许,这些都是用来互相试探对方的底色。就等着谁先把对方折服,扯下胜利的旗子,摇旗呐喊。
  因此,陈素从未觉得叶城的夜风如此温柔,以至于身体与那宽大的背贴得严丝密缝,竟然说出:“你这一生肯定没受过什么挫折。”
  这份随和从容,对一切都运筹淡泊的样子,旁人的无脾气或是迫于世俗的压力练就的反应,他更像是浸在养尊处优的将养里随呼吸蕴出来。
  说他只是一个在城市底层苦苦打拼的打工人,谁信?
  容意停下脚步:“你不是问过我这样的人会不会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现在回答你,有。”
  “高中出国前,我曾给一个叫陈素的女孩写过告白信,可她拒绝了我。”
  容意自出生起,就像藏在不黑不白的灰色空间,在错综庞大的网中被精心安排长大,却不是个重欲的人。
  那些环境绮靡浮浪,厮杀血腥,罩在一层层盛大的浮华欲望下,司空见惯,无意染指。
  骨子里唯一说得上良善的东西,就是天生冷敏。那种看谁都一样,如你要帮忙我便上前,若不需要便泰然自处的冷漠。
  父亲刚死,容家长房这边的情况有点糟糕且复杂,他被安排出国,也没有任何言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在他的圈子里,确实算得上良善了。
  太姥爷还在世时,曾说这孩子投生错了地方。
  一个人为名为利为情为爱,哪怕是寺里金漆加身的佛都需要接受香火供奉。
  更何况一身庸俗血肉,出身算不上清白,怎么能红尘世俗都入不了眼。
  唯一的出格,唯有高中时那一次。
  像极个泥灌的假佛,慈眉善目,敲碎开来其实满身的空心,可装模作样,也享用了一次烟火。
  信中字字言辞无不在表达他的心意,他头一次将自己如此完整而又赤裸地剖析在一个人面前。
  期待、忐忑、紧张,一些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如同晚熟般在抽穗发芽地彰显出来,最终在等待回应中消融,无疾而终,成了有生之年唯一的挫败。
  可他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对任何事都保持绝对的理智,亦明白世间所有事过满则盈,盈则倾,倾则亏覆。
  如果没有回来,如果那一天咖啡馆里陈素没有阴差阳错踏足靠近一步,也许这段甚至谈不上执念的青涩情愫就此尘封记忆里,不会被唤醒。
  这一夜,陈素早早洗漱上了床,却罕见地失眠。一门之隔隐隐传来客厅凌女士天天必追芒果台深夜剧场的声音。
  手机的聊天软件不停弹跳出各种消息,她没心思理。
  她拒绝过王大志。
  陈素并没有印象,可那时他的声音,混在人潮拥挤的长街,又像是抽丝剥茧地清晰落在她耳畔,哑寂莫名,切割成满腔凛然的心事与遗憾,像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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