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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95节

  不,他不需要下面人回答,事实上他很清楚。离得较远的洪源谷、庄浪谷二部派人回去将部众、牛羊、财货带来,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如果他们也出了事,六谷吐蕃可就真完了!
  乌姆主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洪源谷中数道冲天而起的烟尘。现在是白天,多半是留守的吐蕃人示警。
  值此之机,他有两个选择,一是集结回鹘、吐蕃联军,杀至洪源谷救援,二是直接走人,凉州大军还没有出动,他们有的是时间,但是财货、丁口可就保不住了。
  如何抉择,全在一念之间。
  乌姆主选择了后者,但他还额外下了一道命令:夜落纥默啜率五千精骑北上,威压凉州。
  很明显,他是又想走,又想保住财货。
  凉州方面当然也看到了洪源谷的冲天烟柱。
  邵树德当场下令,留顺义军两千余人守凉州,天柱军、铁骑军、豹骑都一万两千余人全部动员起来,准备南下追敌。
  这一日是文德二年四月初四,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
  第017章 破骑
  蔚蓝的天空上,白云是那样地洁白悠远。
  广袤的绿洲草原寂静无声。
  陡然间,战鼓敲响。
  仿若一声惊雷,更如一只盛怒的洪荒巨兽,发出了意义明确的咆哮。
  上万只马蹄同时奔涌起来。
  嘶鸣声、喊杀声、甲叶碰撞声、兵刃出鞘声,嘈杂的声浪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传播开来,直至远方。
  空中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嗡嗡声,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叮叮当当地敲在铁甲上。仔细一听,颇有些江南烟雨天时,雨滴敲击瓷碗的声音。
  但这是塞北的金戈铁马,是中原大地上也极少见到的大规模骑兵集团的会战。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场不太中原的骑兵厮杀。
  长城以北,引弓之国。
  草原之上,经常有许多猎仪,一年多次,参与者众多,受众很广,即便是地位低下的牧奴也经常参与。
  因此造就了大量会骑马射箭的牧人,而其中的佼佼者,被大汗选入身侧,组建精锐。
  夜落纥默啜亲领之三千人,就是此类精骑,技艺高超,骑射双绝。
  今日回鹘人选择的是典型的草原骑兵战术,即中央突破,两翼包抄。三千精锐为中军,左右两翼各千骑,一上来就倾巢而出,试图将迎战的五千余唐军骑兵击垮。
  邵树德站在组建完毕的高台上。台下是披甲列阵的六千步卒,一千骑卒位于台后,分成两部,随时策应,此皆天柱军。
  而在正前方,铁骑军、豹骑都早就开始缓缓加速。
  豹骑都451骑铁鹞子冲在最前面。
  他们的装备是“病态化”的,重型长马槊,人马俱披重甲,威势惊人。
  这样的装甲枪骑兵,其实已经不流行了,最大一个原因,就是马槊太长、太重,骑士无法兼用弓箭。
  在装甲枪骑兵的黄金年代,北魏陈留公拓跋虔“槊大称异”,“临阵,以槊刺人,遂贯而高举”。但在需要远射杀敌的场合时,则“顿槊于地”,腾出双手后弯弓搭箭,局限性太大了。
  东西魏邙山会战,西魏大将贺拔胜“以十三骑逐神武(高欢)”。追到最后,只有贺拔胜一人在追,“持槊追齐神武数里,刃垂及之”,差一点就干死高欢。关键时刻,段韶用箭击毙贺拔胜之战马,让高欢逃出生天。
  事后贺拔胜懊悔不已,叹曰:“今日之事,吾不执弓矢,天也。”
  装甲、长槊,杀伤力大的同时,天生就用不了弓箭,完全看你如何取舍了。反正自中唐以来,使用轻装甲、角弓、短兵器的骑兵开始渐渐流行,即“腰弓髀槊,独舞铁挝陷阵”。
  当然在今天这个战场上,具装甲骑却大有用处。
  平坦宽阔的草原上,双方的骑兵快速接近,向以勇力称之的杨弘望紧握两丈有余的超长马槊,大声呼喝。
  身后的铁鹞子有样学样,扯着大嗓门咆哮着,配合重甲、长槊,在对面的回鹘骑兵眼里,简直就如天神一般,下意识就想避开。
  杨弘望哈哈大笑,脸色愈发狰狞。
  不断有箭矢落在身上,但几乎都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战马继续提速,长槊瞄准迎面而至的敌人。
  “杀!”杨弘望怒吼一声,森寒的刃尖直接捅入回鹘骑兵的胸口,高高举了起来。
  “杀!”如刀切豆腐一般,四百余骑铁鹞子直接冲入敌骑阵中,挡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
  最勇猛的数百回鹘精骑,竟然一个照面就纷纷落马,一身本事未及使出便死于非命。
  夜落纥默啜大惊失色,直接拨马转向一侧,连带着身后数百骑也跟着转向避开。
  杨弘望一边前冲,一边挥舞着马槊,如横梁一般连续扫倒数人。
  回鹘骑兵不断射箭,人、马身上白花花一层箭羽。
  他哈哈大笑,丝毫不惧。带着四百多铁鹞子,哪里人多就往哪冲。
  长槊一刺、一甩,一具尸体飞出去。
  长槊一舞、一拍,回鹘骑兵纷纷躲避。
  铁骑军突骑都紧随着冲了上来。他们先是在马上射了两轮箭,随后收起角弓,从马鞍左侧的槊套中抽出短马槊,顺着豹骑都一路冲开的缺口,不断冲杀、搅动,将这个缺口慢慢扩大。
  鲜血飙飞,尸落如雨,猝不及防的回鹘三千中军,一时间遭受了重大伤亡,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
  “大帅,虏骑竟如此不经事!”在高台上观察的陈诚激动地说道。
  “不是不经事,事实上他们还是很不错的。箭术精绝,骑术高超,也悍勇敢战。只不过被豹骑都冲破了前阵,队形散乱,随后又被突骑都杀入,阵不复阵罢了。”邵树德也松了口气。
  以步兵打步兵,他根本不怕。但骑兵对骑兵,还是以善战闻名的回鹘骑兵,他也不知道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
  如今看来,这数千回鹘骑兵底子是不错的,只不过没有防备具装甲骑的冲击,一时间吃了大亏,被打散了阵型。
  如果下次有备,就可以利用己方机动性强的优势,使用夹射战术,具装甲骑很难玩得过他们。
  重骑兵的局限性还是太大,这玩意不能多,一千骑足矣!
  两人说话间,豹骑都已经冲透了回鹘中军本阵。杨弘望大吼一声,拨转马首,带着铁鹞子复又冲了回来。
  回鹘骑兵还没有放弃,其中数百骑在军官的呼喝下,分成两拨,试图包抄至豹骑都两侧,利用机动性驰射,耗死这支具装甲骑。
  不过他们失算了,铁骑军很有默契地屏护住了豹骑都左右两翼,护卫着他们继续前冲。
  “杀!”杨弘望一马当先。
  肩高腿长的战马喘着粗气,驮载着背上的铁甲“怪物”,又冲进了回鹘骑兵阵中。
  夜落纥默啜刚用铁骨朵砸死了一名铁骑军队正,还没来得及高兴,眼角瞥见豹骑都冲了过来,顿时暗叹一声,直接带着亲随奔向战场西侧。
  背嵬都两千余骑从右翼包抄了上来,趁着回鹘骑兵的混乱,使用骑弓抢射了数轮,对面惨叫连连,落马者不知凡几。
  “轰!”豹骑都、突骑都千余骑又冲了进去,挡者披靡,纷纷落马。
  刚刚聚拢了起来的回鹘骑兵又被冲散了。
  夜落纥默啜悲叹一声,带着人就往战场外围撤,今天是打不下去了。
  而主将的撤退,使得尚在战场上的回鹘骑兵失去了战意,各自亡命而去。
  背嵬都一部数百骑从外围游走而过,追上了溃逃的回鹘骑兵后阵,骑弓射、标枪投,眨眼间便袭杀数十人,再次加剧了他们的混乱。
  此时从空中俯瞰下去,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数千唐军骑兵大体上还维持着阵型,呈追杀态势。而回鹘骑兵已经被割裂成了好几块,心无战意,亡命奔逃。
  这一仗,大局已定,连预备队都未派出,回鹘骑兵便已四散奔逃。
  其实他们也没死多少人,最多六七百骑,但心胆俱丧,非得收容整顿一番才能复战。
  豹骑都冲阵之威,竟至于斯!
  “传令,铁骑军诸将士换马,一路追击。不要管财货、牛羊,以杀伤敌军为要。另,嗢末诸部,也看了这么久戏了,该出动了!”邵树德仍站在高台上,望着回鹘骑兵溃逃的身影,下令道。
  “遵命。”
  这一仗,赢在了出其不意上。
  一个原本已经快被淘汰的兵种,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取得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其实邵树德知道,他的铁鹞子,比起南北朝时那更加病态的具装甲骑,还是有所不如的。包括后世金国所谓的铁浮屠,比起南北朝那装备了重型铠甲、重得顿入土里后靠自己都取不出来的超长、超重型马槊,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南梁羊侃所使用的马槊,长度达5.88米,直径超过0.1米,几乎就是细一点的树干了!
  人家那会敢直接冲阵列完整的重甲步兵方阵,你敢吗?这就是区别。
  当然了,回鹘人只要回过神来,完全可以想出对付铁鹞子的办法,南北朝的重骑兵多次栽在轻甲骑射手面前。但这会他们没机会了,败了就是败了,心无战意,一路奔逃,路上不知道还要被俘杀多少人。
  “陈副使,可知这股回鹘骑兵为何北上阻遏我大军?”下了高台后,邵树德问道。
  “自是为了搬运丁口、财货,善财难舍嘛。”陈诚笑着答道。
  “其欲遁逃,气势本就落了一筹。如今骑军交战,又大败而回,心胆俱丧矣。”邵树德翻身上了战马,道:“某欲全军压上,南下追敌。李仁美想得倒是挺美,今日便要让他知道,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是何滋味。”
  “虏骑贪婪,不知进退,今日定然要吃个教训。”
  “凉州城这里,还需陈副使坐镇,为某稳住局面。”六百亲兵已陆续汇集至身侧,邵树德一甩马鞭,道:“编户齐民之事,切勿停下。有今日大破回鹘之威,这凉州五县之地,某不信还有人敢不从。”
  “定不负大帅所托。”陈诚行礼道。
  六百骑如一阵风似的奔向南方。
  高台附近的天柱军七千步骑,也在李唐宾等人指挥下,快速变换阵型,向南进发。
  此行,当衔尾追杀,扬我朔方军之威名!
  第018章 追击与布置
  乌姆主第一时间得知了夜落纥默啜战败的消息。
  愤怒欲狂的他差点直接斩了逃回来的溃兵。
  五千精骑,战死千余。再去掉伤重不能行走的,以及逃窜时走散了的,能够回来的不过三千人罢了。
  “可汗,此时不能犹豫了,当放弃财货、牛羊、丁口,果断西撤。”摩尼法师第一时间进言道。
  乌姆主的脸上现出挣扎犹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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