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吴知趣是头一遭去罗浮山,并不是他不想去,实在是没机会去。
  自灵庄跑到罗浮山山门,吴知趣纵使有神行符,也累得满头大汗。山门有罗浮门的弟子在把守,吴知趣将手书递上,方能进罗浮山的山门。
  瞧着头顶不断有法宝的流光飞过,吴知趣抬头望一眼,骂声娘,甩开腿往山上跑。
  这年头儿,稍微有些道行的修士都有自己的法宝灵兽,大家空中飞行,便利不小,起码没污染,不像吴知趣这样两条长腿拼命倒腾,所过之处无不像刚刚经过一场小型沙尘暴,灰飞尘舞,黄土盖地。
  “诶,这是哪家的土包子,不知道罗浮山上不能跑的吗?”
  吴知趣被一道无形的力道困住,回身一瞧,路边两位青衣修士正在侧目瞧他。其中一个还夸张的用袖子掩住口鼻,皱着眉毛,一脸傲倨。不必猜,刚刚放话的必是此人无疑。
  另一青衣修士则显得和善许多,笑一笑,温声道,“道友见谅,你是头一次来罗浮山吧?”
  吴知趣忙道,“正是,我奉家师叔之命来给贵门的灵碧真人送东西。”吴知趣并未多说,神态淡定有礼。他知道,在罗浮门中,只有元婴期的修士才能得到真人的尊号儿。很明显,罗水仙的等级绝比不上灵碧真的人。尤其在罗浮门中,灵碧真人的名号肯定比罗水仙的大名好用。
  不出吴知趣所料,这二人一听吴知趣是来找灵碧真人的,就是刚刚嫌恶吴知趣的修士也不禁放缓表情,另一青衣侯士笑容不变,道,“原来如此。道友有所不知,罗浮山上老祖订下的规矩,门中修士,除非筑基期以上方可用法宝或灵兽代步。其余炼气期弟子在山上行走时,必要行止从容,不可腾跳跑跃,失了修士礼数。”
  其实罗浮门这规矩只是相对罗浮门弟子而言,断然管不住他派中人。不过是罗浮门身为罗浮界第一门派,霸道惯了。吴知趣不会傻到去挑罗浮门的毛病,笑的彬彬有礼,“我头一次来,实在不知贵派规矩,失礼了。”
  此修士颇有涵养,温雅浅笑,“不知者不为罪。我看道友的模样,定是有急事,若是道友不弃,我带道友一程。”
  吴知趣修为不高,人情却极是炼达,他顿时知晓这位灵碧真人在罗浮门中地位定是不俗。此人有意示好,他自然顺势应了。
  要搭人家的顺风车,自然要相互介绍一番。
  傲倨修士姓方,名天佑。温雅修士姓朱,名玉程。
  吴知趣一报姓名,方天佑不客气的大笑出声,倒是朱玉程格外有礼,略斥方天佑一句,“方师弟,怎可如此无礼。”
  方天佑眼睛含笑,未再说话。
  这二人既然能在罗浮门中用术法代步,修为定是已到筑基期,方天佑对着炼气三层的吴知趣,哪怕此人是来给灵碧真人送东西的,也没必要客气。
  朱玉程随手抽下髻上装饰用的扁簪,往空中一掷,扁簪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悬浮于一侧。哪怕吴知趣见过不少回此类法宝变幻,仍觉得不可思议。
  朱玉程并未漏掉吴知趣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将吴知趣送上扁簪,三人共乘,向后山飞去。
  上了人家的法宝,吴知趣才发现他忘了一件事。此类法宝坐起来威风又快速,不过,有个致命的缺点,天上风大。
  吴知趣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顺风法宝可搭,自然没准备避风符。当下一阵急风刮来时,吴知趣一个趔趄,险些头朝下跌下去。倒是,朱玉程手急眼快,一把抓回吴知趣,另一手迅速的在吴知趣身上加了道避风诀。吴知趣这才站稳了。
  方天佑又是一阵大笑。
  吴知趣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方天佑用胳膊碰碰吴知趣,吊着眼睛问,“你既是罗家出来的,认不认得罗道知?”
  “罗家的天才,怎能不知道?”吴知趣并未显出太热情的模样,天才一物,兴许能得到高一级人士的喜爱,但是,对于同阶,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好人缘儿,光种种羡慕嫉妒恨就够天才消受了。
  吴知趣觉着方天佑一幅急躁脾气,并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瞧这模样,对罗道知的感观绝好不到哪儿去。吴知趣就等着听罗道知的八卦呢,结果方天佑只是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倒让吴知趣刮目相看。
  灵碧真人独占一座山峰,这山峰就直接用灵碧真人的道号命名。
  到了灵碧峰,吴知趣才知道,方、朱二人皆是灵碧峰的弟子,只是他们并非灵碧真人的弟子,而是再低一个辈份,乃是灵碧真人大弟子茹林道人的弟子。
  有方、朱二人陪同,吴知趣很快到了灵碧宫外,便有专门在灵碧宫服侍的弟子出来招待。献上灵符,吴知趣被安排在一个小小的厅里,等侯灵碧真人的回复。此厅四壁洁白如雪,除了桌几椅凳,并无过多装饰,有灵碧宫弟子端来一盏灵茶,吴知趣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端起来仰头喝光。
  吴知趣这样干脆的行为把送茶弟子吓了一跳,送茶弟子笑一笑,道,“道友定是渴了,我再给道友沏一盏来。”
  若是端贵客人来,见客人将茶水喝干,不必说就要另沏新茶的。结果这送茶弟子还要刻意问一问,明显是没把吴知趣当回事儿。或者,有要面子识趣的,听到人家这样说,定也会辞了第二盏茶。不过,谁让他遇到的是吴知趣呢。吴知趣只当未能听懂送茶弟子话中之意,微笑,“有劳。”
  送茶弟子脸上的和悦温润有一瞬时的扭曲,复笑道,“道友稍等。”
  待吴知趣痛饮三盏灵茶,体内灵力沸腾,而送茶弟子再不肯进来招呼时,灵碧真人竟然要见他。
  吴知趣微惊,别说像他这样跑腿送东西,按修为论,就是罗水仙亲来,依他较灵碧真人低两个档次的修为,灵碧真人就算不见,亦不能算失礼。何况,吴知趣只是罗水仙手下的做粗使的外门弟子。
  灵碧真人竟要见他?
  顾不得多想,灵碧真人召见,吴知趣连忙起身,随着引路弟子前去拜见。一路上,奇花异花宫阁楼宇令人目不暇接,吴知趣却没有赏景的精神。
  这灵碧宫的灵茶果真是极好的,吴知趣道行浅薄又贪心不舍,乍然有如此大量的灵气入体,灵气在经脉中涤荡冲撞,像一把把小刀子在经脉里刮割,不觉间,吴知趣已汗湿衣衫。偏又在此时,灵碧真人召见,一刻耽误不得。吴知趣只得稳固心志,面做从容,还不忘稍整仪容,万不能在灵碧真人面前失礼。
  4、拜师
  灵碧真人是个极为冷峻的人,相貌不俗,而且那浑身的气势,怎么说呢。反正吴知趣很识相的行礼之后就坐在距灵碧真人最远的蒲团儿上,乖乖的等待灵碧真人的问话。
  灵碧真人叫他进来,自然是有话相问。乍一开口,声音就跟裹着冰渣子似的,“水仙还好吗?”这样冰冷不带一丝热乎气儿的口气,若来的不是吴知趣这样的机警人儿,定听不出灵碧真人话中的关切之意。
  吴知趣思量着灵碧真人的意思,忙道,“师叔每日修行,很好,就是惦记真人,吩咐我过来替他问真人好。师叔还说了,若是真人有空,他过来拜访真人。”其实来前儿,罗水仙屁都没放一个。为了不伤灵碧真人的心,吴知趣自发为罗水仙圆场。
  不料,灵碧真人却是忽而一笑,面目转为柔和,话中的冰渣子去了三成,犹带着七分冷意,道,“看来水仙并未多提我一句。不过,依水仙的脾性,怎么倒找了你这么个滑头服侍?”
  这叫啥话?
  难道高阶修士都这样习惯性的说话不给人留面子么?
  吴知趣干笑两声,顶着厚脸皮道,“兴许是水仙师叔瞧着我服侍的比别人好。”
  “我听说水仙去了灵庄药园做管事。”
  看来这位灵碧真人当真与罗水仙交情不错,否则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罗水仙来,且灵碧真人从吴知趣的话里就能推断出那些套话有假,看来是对罗水仙有一定的了解。吴知趣肚子里转了几转,不敢再有隐瞒,挑捡着能说的话,恭谨道,“灵庄听着有些荒僻,不若主家繁华。灵药园里头杂事也多,不过,还有我为师叔分忧。我修为一般,这些天服侍师叔,只觉得师叔似有心事。”
  其实吴知趣屁都没瞧出来,他完全是根据灵碧真人反复问罗水仙境况的话推断出来的。他思量着,若是罗水仙好的话,依灵碧真人的身份,完全犯不着这样没完没了的问。
  果然,灵碧真人微微叹息,自袖中取出一只玉盒,递给吴知趣,“替我转交给水仙吧。”
  “是。”
  吴知趣接过东西,见灵碧真人再无吩咐,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吴知趣直到半夜方回到灵庄,此时,灵庄外的防御阵已经开启,进是进不去的。吴知趣暗骂晦气,索性找个地方凑合一夜。
  唉,修真界这地方,完全属于地广人稀房子少。
  有权有势的如罗浮门,占据一条灵脉。如灵碧真人,占着一山头儿。像罗家本家,也拥有一座小山,灵庄所在地亦是难得的灵气充沛的地界儿。
  想在这里找家借宿的地界儿,倒不是不可能,只是修真界杀人夺宝的事情忒多。吴知趣怀里揣着灵碧真人送给罗水仙的东西,若是给人瞧见,夺宝是小,丢命是大。
  吴知趣找了棵大槐树爬上去,准备着在树上凑合一宿。就听上面传来一声轻笑,“哟,上赶着给爷送礼来了?”
  吴知趣完全没觉出树上面还有人,听这口气,就知不是善茬。吴知趣冷笑,“还真有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的。”
  月黑风高,他在明敌在暗,万不能露出半分怯意来。吴知趣大咧咧的找了根树叉子半椅半坐的警惕着。
  那人又是一声笑,“不过炼气三层,口气倒不小。”
  “口气小不小的,起码不必藏头露尾。”吴知趣听此人一语道破自己的修为,且又在灵庄附近出来,心里猛然警醒,微微一笑,索性直接斜躺在树上,道,“有本事就出来正经的打一场,不然,我劝你还是闭嘴。”
  那人听到吴知趣此话,哼出一声冷笑,竟不再作声。
  吴知趣并没有睡过去,他双目微阖,反是极为警醒的防范着四周。若非此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吴知趣非上了当不可。他去的时候的确是炼气三层的修为,实际上,他天资所限,在炼气三层上已耽搁了五年的时间,在灵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吴知趣在灵碧峰连灌三碗灵茶,不知为何,忽然就突破炼气三层,到了炼气四层。这件事,还是在他从灵碧真人面前退下时方发觉的。
  此人道他的修为是炼气三层,哼,这样明显的漏洞被吴知趣捕捉到,再加上此人深更半夜的出现在灵庄外的大树上……又不敢显露真面目……
  吴知趣虽然天资有限,不过,他在灵庄多年,心思缜密,远胜常人。罗水仙差他送东西的事,他并没有大嘴巴的到处宣扬,只是在出门前遇到喜来,晦气的提了一句。
  喜来……
  吴知趣缓缓的抚摸着掌中的五行护身符,或许并不是喜来,但是,罗水仙那种性格,更不可能到处放炮;或许还有别的可能,不过,若是外面的修士想要夺宝,根本不可能一路追到灵庄,并且提前躲到大树上等着吴知趣送上门儿。
  毕竟,吴知趣死在外面比死在灵庄外,前者要轻省的多了。
  那么,上面的修士定是出自灵庄,或是与灵庄在所关联,认识他,并且知道他是去了灵碧真人那里,所以才断定吴知趣身上有宝贝。或者此人并不知晓吴知趣身上到底有无宝贝,先前所言,是为了诈一诈吴知趣。
  吴知趣的大脑飞速的转动。
  夜半归来,此人定也是回来晚了,进不得山庄,只得找地方凑合一夜。不承想,遇到了同样晚归不得入门的吴知趣。
  此人藏匿头尾,想来不但他认得吴知趣,吴知趣定也认得他!
  这人先是试探,而非直接出手夺宝,想来此人的修为不会太高。否则,若是筑基期的族人,哪怕是同族,想杀人夺宝,也简单的很,不必出言反复试探恐吓。
  吴知趣心里有了底,上面修士也不再出声。
  但是,两人都未放松警惕。
  时间,对于吴知趣是有利的。甚至,吴知趣只要拖到天亮,灵庄防御阵一开,他就能安安全全的回到灵庄,而上面那人绝不敢在灵庄对他动手的。
  一直到天亮,吴知趣都不知道树上的人是谁。
  从树上下来,吴知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骨头不是酸的。小心翼翼的回到灵庄,吴知趣摸了摸怀里灵碧真人给罗水仙的东西,淡色的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或许他有一个搬进药园的机会。
  吴知趣没有到自己的屋子洗漱,反是直接去了水仙斋。此时,罗水仙已经起床,正在自己煮茶,见到吴知趣,眉尖儿微动,“咦?出去一趟,修为见涨哪。”
  吴知趣明白自己昨晚的推断没有错,那树上之人,修为起码比不得罗水仙。吴知趣此刻非常狼狈,半身都被露水打湿,发上沾了从树上蹭来的青屑,再加上冻了一夜,脸梢儿憔悴,唇瓣干枯,已是累极。吴知趣有些支撑不住,过去直接坐下,自怀里掏出灵碧真人给的玉盒子,轻轻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罗水仙接过,看到吴知趣如此狼狈,到底良心未泯,问一句,“怎么没在镇上住一夜呢。”随手递给吴知趣一盏茶。
  吴知趣就等着罗水仙问呢,见着灵茶,不客气的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一盏,身体里补充了些灵气,脸色渐渐转好,抿一抿唇,将回来时遇到的事与自己的分析对罗水仙说了。
  罗水仙打量吴知趣一眼,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几分伶俐劲儿呢。”
  这不是废话,小爷又不傻。吴知趣要听的可不是这个,他依旧很累,见旁边儿有碟子点心,也没客气,直接摸来吃了。
  把罗水仙的点心吃光,吴知趣想着自己把这样惊险的经历都跟罗水仙说了,罗水仙怎么着也得有所表示吧。结果这家伙除了口头儿表扬,竟然只顾煮茶装傻。
  吴知趣急的抓心挠肺,面儿上还不能显露出来,不能让罗水仙觉着,他是携恩图报,而且说句老实话,这也算不得什么“恩”。罗水仙没啥表示,吴知趣认命起身,“师叔,那我先回去洗漱,一会儿再过来收拾药材。”看来修真的人无一不是石头心肠啊。
  罗水仙淡淡道,“既然与你同屋的人不大可靠,把你行礼搬来药园吧。”
  吴知趣本已死心,却忽然听到这话,顿时大喜过望,躬身行一大礼道,“多谢师叔,那我现在就去搬。”顿时不渴也不累了,一溜烟跑去搬行礼,生怕罗水仙反悔啥的。其实吴知趣早打定主意,既然罗水仙话都说出口了,哪怕日后反口,要他搬出药园啥的,他也是绝不能同意的!反正只要他吴知趣扎根的地方,谁也甭想再让他搬走!
  吴知趣在房间并没有见到喜来,好在他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十分迅速。待回到水仙斋,吴知趣没想到,还有一个天大的馅儿饼在等着他呢。
  “师叔要收我为徒?”吴知趣不敢置信,倒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果他天资真的稍稍好一些,恐怕就不会被罗梦仙丢到灵庄自生自灭了。罗水仙筑基期修为,虽比不上金丹、元婴,不过,筑基期就已经是家族承认的正式弟子了。罗水仙正式收他为徒的话,他马让能从记名弟子升为家族的正式弟子。
  不说别的,各种待遇就要翻番儿。
  譬如一月一瓶的炼气丹,就成了一月五瓶。他还可以出入家族的藏书阁,里面的藏书,随他翻阅。
  最最关键的是,有了师傅,别人再想使唤欺负他时,打狗也得看主人了!
  吴知趣已喜上眉梢,罗水仙微笑,“既然你也愿意,就嗑头行礼吧。”
  “我,我……”吴知趣高兴是真的高兴,不过,他还没高兴到傻了地步儿,他一面想着“天上掉个大馅儿饼竟砸俺吴知趣的头上了!”,一面又想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凭啥被罗水仙瞧中呢。修为低下不说,光这庄里炼气七、八、九层的弟子,有的是。罗水仙不会是在打别的主意吧,譬如,看他貌美如花,遂起色心啥的……”。反正是有的没的、各种不靠谱儿的、吴知趣想了一大堆,竟没立时应下罗水仙的话。
  “怎么,不愿意?”罗水仙挑眉问一句,并不着恼,反是高看吴知趣一眼。能在这个时节犹豫,看来吴知趣不只是有些小聪明。
  吴知趣努力的将心中巨大的欢喜压下去,定一定神问,“师叔,容我放肆问一句,师叔也知道,我是五灵根,天资一般,修为浅显。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就是庄子上比我强的、比我聪明的也大有人在,师叔为何要收我为徒呢?”
  罗水仙哼一声,“算你有自知知明,不错,你天资平平,修为低下,往日行事还没脸没皮,偷吃偷喝,全无修士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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