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秧子夫君和离后 第28节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梁和滟有点懵,但看大师高深的样子,晓得说多错多,因此虽然满心疑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跟着一起走。
两个人一起,登门周家。
她到底有一个县主的名头在,周家管事的都还在大朝会上没回来,其余人不敢把她拒之门外,只好请进来。
周夫人身边的侍女一路相迎着,请梁和滟去前院喝茶。
周贺虽然出身长房,但是前头的正室夫人所出,他娘亲早逝,如今的周夫人是他父亲续娶来的,和他非亲非故,又有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两个人之间不太和睦,只是白应一声母亲而已,因此不是很想管这事情。
她见梁和滟也见得不情不愿的,眉头皱着,眼四处乱瞥。
但话总是要讲的,她咳了两嗓子:“三郎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县主得等我夫君来,才问得清楚。”
说着,让人倒茶:“县主请。”
就这样就要送客了,不耐烦与敷衍的态度很明朗。
梁和滟笑一声,脸色也实在算不得温和:“不必,您家三公子说在我那里吃坏了东西,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心情喝茶,特意请了大相国寺的清源大师,来为他看一看到底是吃坏了哪样东西——若实在严重,那我去求个太医来也不是不成——周三公子的院子,我不好过去,劳烦您请大师引大夫去三公子的院子看一看。”
听见梁和滟要叫人去见周贺,周夫人眉头皱得更厉害:“县主非要计较这事情吗?再者,我家三郎虽然在你那里吃坏了东西,但他也砸了你家食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不行吗?”
“不是很行。”
梁和滟站定,抬眼看她:“周夫人倒是把我要说的话全说了——有什么不好的,总不能是周三公子今早就康复了罢?夫人讲三公子在我那里吃坏了东西,这关系身体的大事情,更该叫大师好好看看,咱们反而要过去了?”
周夫人又推辞了两句,没讲过,最后只好吩咐人,带清源大师往后院去。
她自己神色倦怠,眉头皱着,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总之就是不讲话,在那里晾着梁和滟。
梁和滟也不尴尬,静静坐着,偶尔慢条斯理喝口茶。
她晓得,就算查出来周三公子不是因为吃坏了自己食肆里的菌子,她那砸坏的招牌,一朝一夕也拼不回,甚至京兆府那里,还会讲,说都是误会,叫她忍一忍过去算了。
可她总是忍不下这一口恶气的。
她总要争一争,轻易不要低下头。
另一头,大朝会终于散了。
裴行阙慢慢走出去,身边留出很大的空当,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大多数都偷拿眼觑她,悄无声息地窥着,可他神情平淡,眼眉低着,无悲无喜的,还是和从前一样。
仿佛他没在大殿上,发过刚刚那一场疯。
梁行谨走在最前面,此刻回头,看向他,眼神冷冷的。
这事情最后自然是闹到一个没法收场的地步,皇帝冷着脸,吩咐京兆尹彻查这事情。
楚使还想跟裴行阙讲些话,但他心里更牵挂梁和滟,步子没有停,径直上了马车,吩咐人往周家去。
剩下一群楚使,看着他背影,琢磨这位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京兆尹也带着皇帝拨的御医,跟在裴行阙身后,一起往周家去。
他掂一掂袖子里的东西,想起太子跟他讲的话:“他既然讲是在那食肆里出的事情,那自然就是那蘑菇的事情,左右吃进去就好了,你管他是什么时候吃进去的做什么?”
京兆尹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得现在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办,为了一个小食肆、一盘蘑菇,这事儿居然都闹到大朝会上了,看今天楚使的样子,怕不是都要传去他国了。
裴行阙和京兆尹一前一后到了周家,当时梁和滟杯子里的茶已经续到了第三盏,周夫人看见这两拨人进来,脸色一变:“这事情,怎么还没完了?!”
梁和滟也略吃惊,她微微偏头,看裴行阙,他步履匆匆地进来,目光先落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缓缓收回:“县主没事就好。”
京兆尹后他一步迈进来,心说县主是没事儿,我这边事儿可不小啊。
他心里苦涩,这话老半天讲不出,跟周夫人见了礼,简单说了说今天大朝会上陛下的吩咐,周夫人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儿就是夫君要拿她嫁妆纳小妾,结结巴巴卡了半天壳,最后说:“不就是一盘蘑菇吗?”
京兆尹也跟着点头,是啊,不就一盘蘑菇嘛。
谁晓得能闹那么大呢?
明成县主性子不好是一向就知道的,怎么还把裴侯爷也弄得发了疯呢?
他掂量着袖子里的蘑菇,回头看太医:“咱们先去给周三公子诊诊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那蘑菇闹得?”
他一边掂量,一边还想,这蘑菇是生的啊,怎么喂给周三公子啊,怎么才能叫他吃下去,这剂量又该怎么掂量?陛下和太子随随便便一个吩咐,他们下边人真是要把腿也跑断、心都操碎了。
正说着呢,清源师父慢悠悠进门来了。
他一只手捋着胡子,另一只手捻着佛珠,笑眯眯的。
梁和滟站起来:“师父回来了。”
清源点点头,依次跟在场众人行过礼,然后看向裴行阙和梁和滟。
裴行阙也微微眯了眼,打量他。
“受县主之托,我适才替三公子把过脉了,阳气不足,阴虚有余,是该好好补一补,平日里酒水不能再多喝了,省得虚耗更过。”
京兆尹啊一声,又捏了捏怀里的蘑菇,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那,蘑菇呢?昨夜周三公子呕吐不止,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做人不知节制,饮酒过量,自然呕吐不止,这也是寻常事,至于那蘑菇,我也看过了,就是寻常冬菇,不足叫人呕吐的。”
清源慢悠悠拍了拍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自然,这事情也不好拿捏的,这位是太医署的太医吗?我愿与您同往,再去把一次脉。”
梁和滟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蘑菇捏得稀碎。
趁着这机会,梁和滟微微偏头,问裴行阙:“京兆尹怎么直接来了?”
裴行阙抿了抿唇,笑一笑。
“陛下听说了这事情,叫京兆尹仔仔细细查一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梁和滟晓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抬眼看裴行阙,可他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微微笑着,正垂眼注视她,和她目光触上的时候,眼更弯,很和煦地笑。
温和平静。
但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显然不是这个,梁和滟站起身,瞥一眼周夫人:“太医还是去看看,若真是吃我那里的东西吃坏了,那我必不推诿,若不是,这事情,可就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过去了。”
她脾气不好的事情满屋子人都晓得,面面相觑间,清源大师朝着太医双手合十:“您请。”
太医回头,看京兆尹。
两个人都面如土色,很萧条落拓地去了。
裴行阙挨在梁和滟身边,不讲话,就在那里静静站着。
这事情其实没有多少弯弯绕绕,外人看来,也只是一间不怎么值钱的食肆,就算是被砸了招牌、惊动了皇帝,到最后水落石出,梁和滟也不会得到太多补偿,银钱或许会赔给她的,可她这么多年的心血,积攒许多年的名声,被砸毁了,又怎么赔给她呢。
无论怎么样,她其实都注定要吃亏的。
梁和滟垂着眼,等太医和清源大师回来。
她沉默着,似乎这件事完全没影响到她心情一样,一边的京兆尹倒是眉头紧蹙,周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在一边唉声叹气的。
他们这一屋子人,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站在这里,为了一点污糟的烂事儿,为了一盘蘑菇。
只有裴行阙垂眸,很认真地看梁和滟,一眼也不肯错开。
周贺原本就没什么事儿,太医过去也没用,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梁和滟盯着手指,听完结果,冷冷笑一声,极讥诮:“那这事情,轻易可就过不去了。”
京兆尹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知县主准备怎么办?”
梁和滟看他一眼,笑一声:“你是京兆尹我是京兆尹?我门面被损毁,这是第一桩,周三公子恶意构陷我,这是第二桩,难道我朝没有律法吗?您按照律法办事儿就行了,怎么还要问我的意思?”
“哦——”她笑一声,瞥向周夫人:“做下这事情的是周家的家奴,说不定是家奴为主子着想,体贴主子,自作主张,去把我门面砸了,是吧?”
尘埃未定的时候,她讲话还客客气气的,此刻尘埃落定,她还是占理的,说话再那么客气有什么用,梁和滟站起来:“周夫人不会准备跟我说这个吧?”
周夫人咳一声:“县主玩笑呢,这事情,我怎么晓得,我和三郎虽说是母子,但他到底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有事儿,也不和我商量呀,不然,等我家夫君回来,您再细问他?”
梁和滟冷笑一声,唇抿起,讲话冷飕飕的:“这事情总和周公子有关系,我倒想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招致这样的无妄之灾,还请京兆尹帮我仔细问问清楚,那几个动手的家仆也是——哦,说起来,我那食肆里可是有人被打伤了的,纵使手下人恶意伤人,又该怎么判?京兆尹熟知律法,不会误判轻判的罢。”
她一句追着一句,京兆尹只来得及应是,梁和滟说完了,攥袖里的单子往桌上一拍:“无论如何,周家的家仆无故打砸我铺子、伙计这事儿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周夫人主持中馈,这事儿应该不用去问过你家夫君了罢?所有款项,我已都写清了,请您一一先给我结了罢。”
周夫人恨不得早点送走她,且那钱数目也不大,掏出来也痛快,梁和滟接过钱,很认真地一枚一枚数过了,然后把那钱交给身后芳郊:“既然这样,我等京兆尹大人的消息。”
说着,她抬一抬手,跟裴行阙一起出门去了。
清源大师自然也一起出来,京兆尹满脸苦涩地捏了捏袖子里的蘑菇,想,干脆他自己兑点水,把这些劳什子吃了算了。
梁和滟出了周府,自然要先谢过清源大师,大师只笑眯眯的,对她双手合十:“小施主,说好了的,那菌子记得送我一盘。”
说着,也不多话,飘飘然去了。
梁和滟盯着他背影,想不明白,但想不明白的也太多了,她看裴行阙:“陛下就算知道这事儿,没道理京兆尹亲自来查,只怕越敷衍才越好,侯爷是怎么叫陛下知道的?”
“楚使来访,只见我却不见县主,我总要替县主解释一番县主怎么没有来,一来二去的,也就讲明白了。”
梁和滟听得眼皮一跳,隐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晓得皇帝为什么要这样重视这事情了,她错愕地看着裴行阙:“楚使来访,你就讲这个事情?”
裴行阙只是笑。
梁和滟微微皱眉,有点看不太明白他。
京兆尹办事并不快,又牵扯到许多卷宗,层层审阅,许多事情都有各方掣肘,梁和滟一时半会,没等来京兆府的消息,倒是收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梁韶光的请帖。
她皱眉,不太痛快,想起上一次赴梁韶光的宴,她第一次见裴行阙,就是那一次,她原本打算好的路被岔开,狠狠推向另一个方向,被迫和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上凑在一起,过了要一年。
她抬头,裴行阙正撑着头,看差不多的一封请柬。
“水仙花宴。”
梁和滟捏一捏那纸页:“我这个小姑姑,好像也没有这样风雅。”
她直觉这事情有诈,毕竟梁韶光虽然一年三百六十天,能凑一百八十场宴,但等闲是绝不会请她的,她对上次那一场宴会还很抵触,此刻眉头皱着,很想拒绝。
但是不行。
送信来的女官似笑非笑的,言谈间问候了许多句她阿娘。
无外乎是知道阿娘是她软肋,于是总是拿捏。
老套却好用。
想了想,她扔下那请帖:“算了,去罢,总不能再赐一桩婚给我。”
裴行阙抬眼,无可奈何笑了一声:“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