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男人

  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没等来开拍的消息。苏熙拿了盒剥好皮剔好丝的文旦柚进了化妆间,四瓣柚子,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女明星的晚餐。
  淡琥珀色晶莹如蜜蜡的柚子肉捏在庄倾月细长的指间,她味如嚼蜡地吃着晚餐,揉两下怀里软乎乎的糖饼才能缓解吃不到大荤大肉的愤怒值。
  苏熙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拿出品牌方发来的样片开启了夸夸模式:“你看看这套拍的,美神下凡简直。等代言官宣了,米娜指定气得假体都歪掉。”
  庄倾月已经等了五个小时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自己后,愠怒的眉头舒展了些,她欣赏着样片神情愈发的松弛下来。她饿了整整一个月,每晚收工后普拉提到凌晨,边打热玛吉边咬牙流泪,减肥到顾姗怀疑她精神失常差点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就为了在镜头前呈现最佳的状态。
  形象方面的管理,她从不需要人督促,美貌是她的命根子,哪怕因为低血糖被经纪人深夜强制送去医院挂水都得撑着虚透的身体画个精致全妆才肯出门。她的人生宗旨,不留下任何一张丑照。
  庄倾月又吃了瓣柚子,随口问道:“水水给我发了个微博链接,我还没来得及看,听说米娜又出糗了?”
  “对啊!我找给你看。”苏熙翻了翻微博,在热搜最底部点开了一个词条:【#米娜口误】
  看到这几个令人发笑的字眼后,庄倾月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然而在点开视频后,看到米娜在红毯采访里操着生涩奇怪的口音念名牌后,庄倾月支着头笑到肩膀颤抖。三个单词,其中两个较长的生僻词说了一半卡壳忘词了。
  “我的天哪,这位大姐在干什么啊?简简单单的三个单词都能练成这样?就她这个工作态度,舔了两年的品牌方才舔到的地区大使估计要打水漂了吧?”
  苏熙讥笑道:“可不是?品牌都拒绝认领她了,发了每个合作明星的单独微博,唯独没有她。真苦了她花那么多钱营销大使身份逼宫了,这下是真凉了。”
  笑归笑,苏熙想想还是不免窃喜:“米娜和你撞型,总是蹭我们热度,这下好了,你彻底next level了。”
  庄倾月发出了一声极其讥诮的气声,对着镜子慢条斯理整理着假发,“是她爱当克隆羊上赶着来撞我,踢到钢板了吧?不知道痛不痛呀。”
  苏熙刚准备再吐槽两句,就有场务来敲门了:“庄老师?不好意思啊,今天要补拍别的戏份,您可以收工了。”
  苏熙礼貌地回应道:“好,麻烦您跑一趟了。”
  庄倾月白坐了这么久,卸妆的时候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提不起劲来。
  同样收到拍摄取消消息的林栩舟那边,许愿可就没那么淡定了,给场务甩了个脸子才关上门。这部剧是在三年前接的,筹备了很久才开拍,那时候林栩舟还没飞升,只是个徒有颜值没有作品实绩的待爆咖,现在可今非昔比了,林栩舟搭上了电影的顺风车,运气好接到了好本一跃成名。许愿自然不愿意自家艺人受一点委屈,时常为了保住颜面做些没必要的抗争,至少在林栩舟看来是没必要的。
  林栩舟卸完妆后回到酒店,听许愿念叨了一路头疼只想安静会儿,可在酒店还是遭受了粉丝的围堵,他勉力挤出精神和粉丝打了招呼后牵着迪迦直奔小花园。
  “回去吧哥,我遛会儿狗就上去休息。”
  许愿不放心道:“别熬太晚啊,明天一早的戏。”
  林栩舟很喜欢遛狗,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能屏蔽所有外界的嘈杂,安安静静的放空。迪迦闻着草地小碎步前行,他跟在后面看着它雪白的屁股发呆。
  迪迦今年四岁了,是他出道一周年的时候,妈妈送给他的礼物。从巴掌大的小崽子到对着隔壁公主摇尾巴开屏的色狗,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他勾了勾唇,眸色发软。
  迪迦走着走着,突然弓起背开始排泄。林栩舟的笑容戛然而止,低声呵斥道:“迪迦?等会儿等会儿!不许拉,我没带纸。迪迦!”
  然而迪迦一脸释放中的舒服,完全不理会主人的焦急,葡萄大的粪便一粒一粒地掉在地上。
  林栩舟慌张地四处乱瞟,生怕有人看到这一幕,明天他的狗随地大小便的新闻就得上热搜了。
  要是拉在草坪里就算了,月黑风高的谁都看不到,可它偏偏拉在大马路中央,这明晃晃的看着真糟心。
  林栩舟捂眼无奈了一会儿,从手指缝里看到了草坪上的几片落叶后,忽而福至心灵,他倒退走了几步,确认四下无人后火速猫下腰捡起树叶开始铲屎。
  隔着一颗茂盛灌木丛的庄倾月,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心头一紧,警惕地看向四周。
  什么声音?正优雅巡视的糖饼也听到了声音,停下脚步困惑地看向主人。
  她们走了一圈都没遇到人,这奇怪的声音从哪儿来的?在这漆黑的花园里,路灯坏了一个又一个,树叶摩擦地面再加上似乎是男人喘息的异响,显得格外怪异。
  庄倾月一把抱起糖饼,紧张地环住了胳膊,一步一个谨慎往前挪去。
  当她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弯着腰正费力铲屎时,一整个惊住了。这人的动作极其僵硬滑稽,胳膊伸得笔直和身体的折角状似圆规,他生怕沾到一点脏似的,拿树叶尖尖铲飞了黑色圆球不明物不得不说,这人穿了一身黑做这样奇怪的动作,看着十分鬼鬼祟祟且精神不正常。
  铲完屎后,林栩舟狠叹了一口气,把树叶扔了拍了拍手,小声叹气:“你真能给我找事。”
  “唔!汪汪汪!嘤!”迪迦嗅到了糖饼的气味后立马上了发条朝凝固成电线杆的庄倾月飞奔而去,扒着她的裤子原地起跳。
  林栩舟转头看到她傻掉的眼睛时,心里一咯噔。不是吧,她不会目睹他拿树叶铲屎的全过程了吧?全球有78亿人,为什么偏偏遇到她?
  糖饼在怀里烦躁不安,硬要下去和迪迦玩,庄倾月还没能接受刚才的画面,呆愣地把狗放下了地面。
  两条没心没肺的狗子欢快地打闹在一起,剩下他们两脸懵逼尴尬到不能自处的主人。
  林栩舟心里已经四分五裂了,全毁了,他致命的国民初恋形象,在对家面前灰飞烟灭,回头给许愿多买几瓶速效救心丸吧。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手更是不自然地合在一起别扭地揉来揉去,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大字:【我很尴尬】
  “巧,巧啊。来遛狗?”林栩舟处于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状态。
  庄倾月眨了眨眼,声音略微有些不稳:“啊,嗯,嗯。来遛狗...........”
  注意到她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林栩舟羞愤欲死,赶紧揣进口袋里想遮掩。庄倾月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摸了摸外套,掏出了包纸巾递上前,“擦,擦擦吧。”
  林栩舟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最后一丝的自我欺骗侥幸也没了,果真被她看到了。他接过纸巾后道了谢,动作僵硬地擦起了手。
  初春的夜总是寂静的让人无所适从,连虫鸣都没有,这份安静显得气氛更加的无法破解。
  林栩舟脑海里还在回顾自己令人窒息的操作,感觉手都不会擦了,便胡乱把纸巾塞进口袋里,然后欲盖弥彰地说道:“迪迦,很喜欢你的狗。它下午的时候偷溜出去,我助理找了它好几次,都在你车门口。”
  庄倾月看着互咬的两只狗,有些心猿意马地嗯了一声:“糖饼胆子很小,从前看到别的狗都会躲,它也很喜欢你的杰克。”
  “杰克?”林栩舟反应了下,无奈地舒了一口气:“虽然都是奥特曼,但它叫迪迦。”
  庄倾月很显然地瞪了瞪眼睛,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嫌弃,问道:“好好一狗,为什么会叫这么...........的名字?”
  林栩舟更不解:“迪迦怎么了?因为我相信光。”
  庄倾月心里直呼救命,这人真的是荧幕里的高冷校草林栩舟吗?怎么那么中二?要是粉丝的话,见识他这一面说是幻灭的程度也不过分了。好歹他也是走颜值路线的小生,短短几分钟内就从天上那个苏神坠落成地上那男的了。
  庄倾月干笑了几声,客套道:“它们既然合得来,明天去片场就让我助理带着一起玩吧。”
  林栩舟也跟着附和:“好啊。”
  两人隔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一前一后跟在狗后面往回走着,无人打破沉默。
  实际上,照理说年龄相仿的小生和小花很容易攀谈上,一是因为年轻人谈得来,二是因为定位大多都相似很容易聊出合作机会。但有了经纪人的冲突矛盾,他们俩就是个特别的例外,哪怕眼下脱离了外人的视线,都没法摆脱距离感。
  对他们任何一方来说,这段路程都是煎熬。终于走回了酒店,林栩舟松了口气弯腰想抱迪迦,可糖饼却倔强地咬他袖子阻止。
  林栩舟不恼,心都要被糖饼的公主长相给萌化了,便温柔地问道:“那我连你一起抱好不好?和迪迦哥哥再多呆一会儿。”
  他扭头看了眼庄倾月,征求她的同意:“可以吗?”
  “可以。”庄倾月没觉得不对劲,瞥了眼他的侧脸,心想他正常说话的声线怎么和戏中一样撩?职业病吗?
  林栩舟环起两条狗,一只胳膊抱一个,低头悄声哄慰着,慢慢晃进电梯里。
  躲在花园栅栏外的狗仔,按下了无数个快门后,捂着嘴压声尖叫道:“天啊,我们直接拍到了一年的kpi!”
  进入电梯后,逼仄静谧的空间带来了新的一轮尴尬。
  林栩有意无意地瞥向反光的电梯门上庄倾月的身影,要不要聊点什么,一言不发总是不太礼貌。
  她身上的味道还挺好闻的,问问用的什么香水吧?不行,太猥琐了。
  他们都是陵城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要不提醒她他是她的学长?学校总是有很多共同话题。不行,这么说她肯定觉得自己在用前辈压制。
  林栩舟纠结地垂下眼,看着两条狗出神。狗?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破沉默:“你家狗挺漂亮的。”
  “嗯。”庄倾月只偏斜了一点身体,看了眼糖饼,没下文了。
  林栩舟不是个自来熟的人,看她反应平平便不再搭话。终于到达了楼层,庄倾月转身从他怀里拿走了狗,客套礼貌地说道:“麻烦你了。”
  “没事。”她抽手时带起了一阵空气波动,漾起一片嚣张的香味。林栩舟吸了一口气,多加了一句:“片场见。”
  庄倾月眨眼间看了他一秒,“片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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