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

  停车场在收工的阶段,进出人员时有混杂,车流亦频繁交错,非常容易混淆视线。
  罗生生行走一圈后粗看了几眼,既没找到程念樟的保姆车,也没找到他常借的那辆汉兰达。就在这怪诞的当下,一对远光灯直打向她,照得罗生生周围全是白晃晃一片,根本睁不开眼。
  待灯熄,她寻着本能朝刚刚来亮的方向看去,从前脸就能分辨,是辆迈巴赫的S系,刚刚隐在一众商务车里没发现它,仔细看了,才察觉不对。
  这个级别的车,片场这种地方,谁会开来?
  罗生生心内,陡生不妙。
  手机就在她愣怔的片刻,于口袋震动了两下。
  “生生”
  “过来”
  来信是宋远哲。
  惯常命令的口吻。
  所有开心在一瞬消失,罗生生深吸口气,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也不是没排演过应对。于是她调整好情绪,再次扯起嘴角,换上了副自然中透着些许勉强的笑脸,转身亦步亦趋,朝着宋远哲的车停处,缓步走去。
  “喂!罗生生。”
  影棚方向,中途有人叫住了她。
  季浩然双手插袋,伫在门口阶前。
  他已经快叁天没和她说过话了,片场里除了上戏,这男孩永远摆着张冷脸。原以为关系也就那样了,不知这下他蓦地开口叫住自己,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罗生生听见了,但既没回头,也没招呼他,只继续向前自顾自走。
  “你往江边做什么?寻死啊?你车在那。”
  季浩然似乎并未受挫,他指了指B组的器材车,昂首蔑视间,语意讽刺。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藏着告诫的意味,罗生生听出来了。
  她顿住回首,匆匆看向对面,风吹碎发间,露了个假意明媚的笑,没有与他作答。
  季浩然见状,挑眉回以冷笑,也没再同她设问。
  迈巴赫的车窗在罗生生转头时落下,宋远哲的侧脸随着窗动,逐渐显露于光明。他垂目未看车外,只低头专注于将自己左手中指的叁环素戒,来回拧正,在长睫的隐匿下,这人瞳目微动,用余光观察着外界一切,教人难辨情绪。
  “你怎么又换车了?”
  罗生生故作自然地俯身扒窗问了句,没有主动开门。
  “新上市的,给你看个新鲜。”
  “说得和买菜似的。”
  女孩说完,抬手捂嘴,从外露的眉眼看得出是在遮笑。
  宋远哲配合她也扯了扯嘴角。
  “上车,我饿了。”
  意思是要她陪饭。
  “可我吃过了呀……而且今天我都工作一天了,好累的!想早点回去休息。你明天还在的话,我明天再请假专程陪你怎么样?”
  “陪我吃顿饭而已,很累吗?”
  这男人现在说话阴阴阳阳,句尾还故意放慢了语速,于下挫的音调中,绵里藏针,透出鬼魅,配上他那副瞬间犀利的神色,让罗生生当即便伪装破碎,伴着后怕与胆怯的上涌,全身应激打出个巨大的寒噤。
  “远哲……你……你别这么说话。”
  连声音都不禁颤抖。
  “呵,上车吧。”
  这次,女孩没敢再推拒。
  入座后不久,车行上路,罗生生收到一条来自程念樟的微信,内容只有简短叁字——
  “他来了?”
  罗生生没敢答复太细,怕被边上发现异样,就只匆匆回了个“嗯”,想再接下句时,果不其然,耳边飘来了宋远哲的疑声。
  “在和谁聊那么起劲?”
  “工作上的事,大壮问我要不要跟车走,我回绝掉了。”
  熄屏,收手机,放回卫衣口袋。
  她能感到肚子上又震了几下,应该是程念樟回了信息,但她不敢看。
  “哦。”
  罗生生光听声辨不出宋远哲是什么心情,遂又小心翼翼瞥了男人一眼。见他没有异常,立马换上轻松的语调,岔开话题道:
  “你带我去吃什么?要是比较正式,我想回酒店一趟,换件衣服再去,很近的,前面转角就到了。”
  女孩指向窗外,在剧组下班的点,那里附近常有代拍扎堆,挺好辨认的。
  她刚刚有注意到,今日宋远哲手上戴的是他俩的对戒,这男人自她上车伊始,只要沉默着,就会去拨弄中指,也分不清是习惯使然还是种纯粹的警告。
  反正不管哪种,都会让她格外难受。
  心虚作祟下,罗生生就想着,要不还是回去先把戒指攥在手里,免得他后面找茬,在自己还没把事情捋清楚前,又引出些多余的麻烦。
  这双对戒,本质就是犯人的镣铐,既然她还没成功逃出生天,那就算是装,也得装着戴好,是谓生存之道。
  宋远哲听她要求,抬眼朝窗外扫了扫酒店的外观,神情里满是不加遮掩的嫌弃。
  “你住的是哪间房?”
  “1705,怎么了?”
  男人原本想说和她一起上去的,顺道温存,但这地方太次,他瞧不上。
  推算起来,除了八年前和罗生生在坎特伯雷那次,宋远哲就再没睡过这么普通的酒店。这人是有少爷病的,他的有些事迹但凡挂到网上,教一般人去围观,只会觉得浮夸和没有必要,指不定还要嘲他装逼。
  然而事实上,在宋远哲的概念里,根本没有“一般人”这种概念。
  除他能入眼的,其他全是蝼蚁罢了。
  “没什么,就问问。”他答完,踢了脚前座:“林瑜,前面先放我老婆下来吧。”
  “好”
  老婆?
  “说了别老这么叫我了……”
  罗生生真受不了他这股子肉麻劲,好像说多就能成真似的,蔫坏地很。
  “怎么?我管不了你去外面找男人,还没权利管我自己的嘴?”
  这话宋远哲是笑着说的,听着不过是句调笑,语气也轻松,但实则机锋重重,猝不及防间直接朝着罗生生心口,插下了柄软刀。
  罗生生听言愣了愣,等车停稳后,留下句“有病”,便扭头摔门就走,企图用生气的姿态来掩盖掉自己内心的愧色。
  ………
  1705
  整间房自罗生生搬进2102后,她便再没有下来看过,就算程念樟不在剧组,她也照样睡他房中。
  除了衣橱有几件她不常穿的华服,房里自带的生活用品全无,连行李箱也没有,保洁每隔两天还会来做些清洁,里面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床铺到桌面,整洁到不见任何杂乱,空旷平整的样子,毫无住人的气息。
  她从衣柜里挑了身paulamp;joe的碎花裙,是宋远哲喜欢的乖乖女腔调,罗生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迎合这人的偏好,就像是条巴浦洛夫的狗,被训练到已经失去了思辨和反抗的本能。
  戒指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
  她换好衣服,拿出来戴在了手上。
  罗生生动作利索,趁着得空,赶紧打开手机,想看看刚才程念樟发的消息,怕他生气。
  通知里,有一则未接来电,是他打的。
  她刚才没接,程念樟后面也就再没打来,只发了条信息。
  “等我,马上回来。”
  真是让人安心的人呐……
  罗生生抿了抿嘴,蓦然有些想哭,但她得憋住,红了眼,下去就不好解释了。
  再忍忍就好了,再忍忍他就回来了。
  “咚咚咚”
  就在她休整自己情绪的当口,敲门声起。
  “生生,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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