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周六。
  曼城警署，巴图盯着满满一墙的照片，指尖搭在手臂上，有节奏地轻点着。
  上面江屿从夜总会出来，身旁照旧跟着周强，而缇卡喝得酩酊大醉，左右被女人搀扶，这两人近日联络频繁，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
  巴图视线微移，目光聚焦在另一张照片中，一个和江屿握手的男人。尽管那人捂得严实，但共事多年，巴图凭直觉认出他是邦达。
  说起来，邦达是缇查一手扶持上位的副署长，此前两人算是同一阵营。可惜巴图和邦达秉承的信念不相通，私下里关系也就不太融洽。
  由此看来，那场突击行动被警署内部泄密，以及秦隐现在下落不明，必定与邦达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逻国警方是江屿一直极力想拉拢的重要力量，邦达的叛变恰恰说明人性如此，谁给的好处多，就能给谁办事擦屁股，人都渴望一步步向上攀爬。
  如今江屿有了这位副署长的助力，日后行事会更加便利。
  想到此，巴图拿下墙壁上的其中两张照片。
  照片中江屿叼着烟在酒吧门口打电话，周围男女成群结队，唯有他孤零零一人，一张笑得如沐春风，另一张脸色极其难看。
  同样时间段，同样地点，表情变化只在刹那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就这样画面的照片，办公桌上有十几张。可巴图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关了灯，巴图走出警署，开车前往九州街。
  今天是江怀之八十岁大寿，包场了九州街最大的酒楼，寿宴的菜式和宾客礼节按照九州习俗，就连一楼迎宾的礼仪都穿着传统的红色旗袍，而那些打手们穿着清一色的中山装。
  二楼便是跟寿星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巴图最先看到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
  虽然新中式显得另类，但他领口的扣子规规矩矩地系着，露出里面白色的丝绸衬衫。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握着手机，青筋迸进的手腕上戴了一串黑色菩提佛珠。
  平常见面，江屿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今日着装还算得体，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矜贵公子，看起来极为斯文的那种。
  一年里叁百六十五天，他也只正经这一回。可巴图瞧着江屿笑容温和，心中那奇怪的感觉再度涌起，他默默与其擦肩而过，来到江怀之身旁。
  正欲祝贺，门口的男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挺拔高大的身躯隔开两人，江屿直接把手机放在江怀之耳旁，声音不疾不徐：“老爸，小媳妇找你。”
  这话一出口，周围宾客纷纷投来目光，江正诚的妻子就在旁边。
  江怀之只当儿子故意这么说的，打算把手机拿走挂断，可江屿那只戴着佛串的手却紧紧地摁住了手机。
  “江爷爷，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愿您平安如意，笑口常开，健康长寿！”
  那边女孩声音甜美，说完话便乖巧地等着回应。
  江屿自然听到了，见江怀之沉着脸不说话，他笑着说：“人说得这么好听，您夸夸她。”
  尽管心里有怒气，但大伙都在看着，江怀之皮笑肉不笑：“有心了。”
  “江爷爷，您今天少喝点酒，我就不打扰您了。”
  江怀之尚未表态，江屿就自顾自地拿手机走开，到不远处的空位坐下。
  他本来也不是合礼节的人，不过在场的人好奇的是江老爷子这到处沾花惹草的小儿子，什么时候收心了给他找了个媳妇。
  “还是那副德行。”巴图看着江怀之，“他什么时候谈了个女朋友？”
  江怀之视线从儿子的背影移开，没有搭理他，而是轻轻拍了拍缇娜的肩膀，“儿媳妇，你父亲身体最近如何了？”
  “老样子，离不开轮椅。”缇娜淡淡一笑，中式旗袍穿在身上别有番韵味。
  显然易见，老爷子不认同电话里那位女孩，搞这么一出，想来是存心想给一些人心里添堵。而巴图被无视了没觉着尴尬，偏头看了眼那边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那儿江屿一个人霸占了整张桌子，他刚才还笑眯眯的，此时脸色不太好看。
  只因电话对面的人问了句：不过来了，可以吗。
  童颜鼓起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迟迟没听见男人回应，她心跳剧烈。
  原本她可以瞒着他们直接藏起来，但想到李凯文说的那些话——自己能平安无事就不错了。
  她不该害怕。
  只要她老老实实的。
  于是童颜尝试着和他好好沟通：“小叔，我知道说这些你会不高兴，可是……我不想生孩子，我想做个正常人，过正常的生活。”
  此话一出，男人总算吭声了。
  “和我生孩子就不正常了？”江屿虽不悦，倒还愿意让着她：“知道我不高兴，还说这些话来气我。”
  “我是答应了你，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下我。我现在还年轻，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没名没份的跑去给你生孩子。”
  江屿认真思考了下，不出意外误解了意思：“你想和我结婚。”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童颜觉得和他有代沟，或许表达得不好，她说：“我没这样想过。我的意思是，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正常情况下应该在上学，我想去考大学。”
  “可以，我在这边给你找最好的大学。”江屿极其善解人意，“生孩子的事往后放放，等你毕业了再说。”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小叔，我妈妈快出来了，我得陪在她身旁，不该留在陌生的国家。”
  字里行间透露着客气二字，和他就像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江屿手指慢悠悠地转动着白瓷杯，过了会儿，他平声问道：“那我呢。”
  他？童颜不太明白，听着像在问她把他丢下了，他该怎么办。
  “你有家人啊，而且你也有很多女朋友。”
  江屿指尖微微一顿，盯着正对着自己的杯口，满心疑惑：“谁。”
  童颜哪知道他女朋友有谁，仔细回忆起来：“刚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有个乌克兰的大长腿女朋友，还让我叫她小婶婶。”
  “有这事？”
  “嗯嗯！”童颜点头如捣蒜，“还有之前吃饭见过的女模特，她身材超级棒，长得超级漂亮，你们生出来的孩子肯定超级好看，我只会降低你的水准。”
  男人瞬时沉默。
  她权当对方默认了，越说越得劲：“对了，半年前在KTV，你搂了个金发美女，听说第二天还给人买了车。还有还有……”
  童颜想到了夏玉，但没继续往下说，这个已知俩人分手，就不必再提起了。
  于是她拍起了马屁：“你这么帅，又大方有钱，对人还温柔体贴，她们肯定愿意和你生孩子的。”
  说得童颜自己都心虚了。
  然江屿听完，啧了声：“你说的这几个，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肯定不是女朋友。”
  狗渣男，提上裤子不认人。童颜暗暗骂道。
  “不过童颜，”他混不吝地笑了笑：“我的事记这么清楚，你眼睛和心思全在我身上呢。”
  说完他侧过身，看见江怀之和巴图往楼上走，而缇娜提着东西跟在他们身后。
  俩人视线不经意撞上，那女人眼里的憎恨藏都藏不住。
  江屿皱眉，起身走了过去。
  可童颜听了那句话，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不自觉地红了脸。今天下定决心要和他把话说清楚了，不能退缩。
  “反正，我不会过来了，以后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你也不要让人再跟着我，我们……”她顿了顿，“我会当作从未认识过你。”
  末尾轻飘飘地一句话，仿佛收音机按下回放键，反反复复在江屿耳旁回响。他停下脚步，脸上浮现一层阴霾，心里也莫名有了股挫败感。
  哄半天还是听到她不过来，小猫今天说话一点也不顺耳，太伤人了。
  童颜无法注意到他的心情，继续说着：“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到时候让你的人带过来，或者汇到你银行卡……”
  “呵。”
  江屿忽地冷笑，对面声音戛然而止。
  几人早已消失眼前，他就站在楼梯口，落下乌沉沉的影子，就像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光芒。
  周围嘈杂，唯独此处静了下来。
  正思考着怎么和她好好说道说道，此时有服务员从楼上下来，江屿将人拦住，看了眼她手中的洋酒包装盒，又看了眼楼上。
  “要还自己还我手上来。”他迈开脚步，语气不容置疑，“挂电话。”
  童颜未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难得硬气道：“都说不过去了，我现在和你好好商量，你要是再这样强迫我，我就……”
  硬气到一半，她又收住了话语。
  威胁江屿，童颜始终不敢，她只得攥紧拳头，无关痛痒地说：“我就躲起来。”
  话毕，她没听见男人有回应，而是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这才知道对面没有挂断。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不是她睡着了，江屿就不会挂断电话。他要么变着法地打趣她，等她听得害羞又不耐烦了，由她来挂断电话。
  其实，他耐性已经很好了，至少没说什么重话。
  童颜叹了口气，让自己别想太多。今天是江爷爷的生日，江屿肯定很忙，等晚些时候再和他谈谈。
  正打算拿开手机，忽然听见道声音——
  “前段时间，有个九州的警察在解救人质的时候中了弹，现在下落不明。”
  童颜心口猛地一跳。
  “警察？确定是警察？”
  江爷爷的声音传来，标准的九州话，但听起来不太清晰，有些沉闷。应该是江屿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乖乖挂电话，就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嗯。他被安排在曼城收集情报，一直隐藏身份，用的也是化名。主要是他父亲不简单，是省公安厅副厅长。他儿子要是找不到……”
  对方没有继续往下说，童颜下意识地拿起枕头下的资料卡，脸色倏地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