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02节
“而正儿是第一名,于情于理都必须要退出,要不然的话,后面的人先退了,他倒不为所动,更显得是死皮赖脸地垂涎‘状元王’的名号。
“正是因为我让正儿退出了,这萧寻初才能借题发挥。我若是不退,他这套说辞是用不了的。而且,这话他能说得,我们却不能。”
齐慕先当然不会明说,齐宣正的会元是暗箱操作来的,如果没有这三条金鲤鱼的意外,齐宣正绝对会是今年的状元。
这一点,天子也清楚。
所以,其他人可以说对自己会不会是状元不知情,但齐宣正绝对不能。
有了这三条金鲤鱼,齐宣正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二心,就非退出殿试不可,没有第二条路能选!
只是,究竟是谁布了这个局,在这种时候拦他们一头?
这时,家仆反应过来,忙问道:“说起来,那个萧寻初是会试第二名,离状元只有一步之遥。会不会就是他放的鲤鱼,然后贼喊捉贼?”
齐慕先一顿。
老实说,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这个萧寻初一跳出来,他就想了贼喊捉贼的可能性。
不过,齐慕先道:“不无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要知道军功显赫的武将素来受君主忌惮,他父亲萧斩石还是本朝武官里声望最高的一个。要说‘状元王’这三个字,对我们家确实非常危险,可对萧家也不遑多让。
“一般人的思维,都会尽量不让自己牵扯到危险之中,即使是要使绊子,也会想将自己摘得远的招数。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想法,不是寻常人敢试的。这萧寻初又如此年轻,才刚弱冠之龄,他父亲也是个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主意,谁能教他想到这些?
“他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更像是因为他是第二名,且家世同样显赫,还是武官之家,比文官更怕谋反的罪名。我们一退出,下一个就是他,所以他才比常人更着急,火急火燎地就出来说话了。”
“原来如此。”
家仆恍然大悟。
可是接着,他又忍不住问:“可若是如此,老爷为什么说圣上一定会将萧寻初选为状元呢?既然这个萧寻初也很符合‘状元王’的感觉,不正应该不选他吗?”
“不。”
齐相道。
“正因为他像,陛下才会选他!”
“老爷,小的不太明白……?”
齐慕先道:“这个萧寻初说的,句句在理,就算陛下原本对那所谓的‘状元王’还心有芥蒂,这萧寻初一口气将所有想法说开、摆在明面上,也能打消陛下很大一部分疑虑,让陛下至少不会太明显地表现出对‘状元王’的猜忌,同时也觉得萧寻初这个人光明正大。
“再者,他指出的这个会令学子不敢争先,确实是陛下会担心的大问题。
“在正常情况下,无论是出于对主和派的支持,还是其他种种考量,陛下恐怕都绝不会这个萧寻初太高的名次。
“但是,现在出了这么三尾金鲤鱼。
“在一众学子中,还有哪个学子会比这萧寻初更像‘状元王’?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陛下仍然敢将这种军功赫赫的武将之子选为状元,岂不是正显得他不是一个会因捕风捉影的传闻就嫉贤妒能的狭隘君王?连萧寻初都能中状元,今后其他举子,又何必再有顾虑?而天下人,也都要因此称赞陛下贤德宽容、用人不疑!
“对陛下而言,他现在选萧寻初,获得的好处最多最大!”
说到这里,齐慕先不由感慨——
无论这个萧寻初是迫于无奈还是早有预谋,他这鱼头砍的,是正正好啊!
不过……
齐慕先小有疑虑。
他觉得萧寻初放金鲤鱼的可能性不大,但换句话说,如果真是萧寻初放的,那这个人的心机城府,就都太可怕了,一个才刚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竟然连他这个同平章事,都敢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想来想去,决定保险起见。
齐慕先叮嘱家仆道:“之后,去盯一盯这个萧寻初,看他面圣以后,说了些什么。”
*
另一边,谢知秋手捧一盘烤鲤鱼,在子午门外跪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被宫人请进去,带到圣上面前。
那传说中的一国之君在层层珠帘后,谢知秋不敢抬头,只凭余光,瞥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那人仿佛很瘦,有气无力地倚在椅上,光谢知秋进殿的一小会儿功夫,他已经咳嗽数次,身体似乎不算太好。
若是还维持着女儿身,谢知秋只怕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圣上,这回终于要面见传说中的真龙天子,她多少感到有点紧张。
谢知秋极力不将这些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极为恭敬地跪下,行了个远胜于寻常君臣之礼的大礼,将烤鱼献上,道:“臣,叩见圣上。”
谢知秋为了表现自己是急匆匆奔到集市上的,维持着萧寻初不去太学时的寻常样子——长发披散、褐服宽衣,这么一身装束穿着来面圣,可以说罕见的无礼邋遢,唯有纨绔形象显了个十成十。
“起来吧。”
果不其然,皇帝原本懒洋洋的,一副不得不敷衍一下的样子,但看到谢知秋的打扮,不由稀奇地打量了她几眼,随口问:“萧爱卿,平时就是这样出门的?”
谢知秋回答道:“是。但臣今日请求进宫,是一时情急,若陛下介意,臣可以回去沐发更衣,再来面圣。”
皇帝轻笑了一声,倒没生气,说:“无妨,朕整天就看官服,也看腻了。萧爱卿倒与他人口中一般,是个不同凡俗的人。”
此刻,龙椅上的帝王居高临下,也正端详着这个萧寻初。
朝中臣子的子孙那么多,其实他通常记不住这些人,不过这萧斩石的儿子,他还是知道的。
不光因为萧斩石功高盖世,一度连父皇也为之生畏,还因为这个萧家次子实在很有个性,一会儿离家出走,一会儿又中个解元,动不动闹得满城风雨,连他这个皇帝都作为趣传有所听闻。
今日一见,传闻倒真没有言过其实。
朝堂上的官员,或唯唯诺诺,或一本正经,像萧寻初这样披头散发就敢跑出来面圣的,着实少见,倒真有几分放浪形骸浪荡子的意思。
不过……
皇帝眼神一定。
他身为天子,倒不讨厌这样。
这萧寻初虽然衣着诡异,可并不让人认为他不尊敬皇权,相反,在天子看来,这倒是一种分寸感——
这萧寻初在城门外慷慨激昂地说了那么一番词调,他身为天子,今日是必定要赏他的。
不仅如此,其实他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要将这个萧寻初评为状元,以安民心。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这个萧寻初本已是大将军之子,还表现得太上进、太能干、太想往上爬,叫人挑不出不用此人的错来,头上还要顶上“状元王”这个本届科举特色头衔,必定会让他这个帝王心生排斥。
但现在,这萧寻初看上去还真是个与传闻一般的纨绔,看着就安全多了。相当于对方主动给了他一筐借口,让他可以用这人几天,就堂堂正正地弃之不用。
尽管不知对方是当真火急火燎出来才衣冠不整,还是有意为之,但这身破绽无数的装扮,反而正合他心意,也让他信了几分——这个萧寻初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让其他举子能够安心考试,才主动跳出来当这个靶子,而不单纯是为自己的功名利禄。
想到这里,尽管有限,但天子仍对这“萧寻初”,不禁多生出两三分好感来。
皇帝撑着下巴,细细看了看殿中之人。
他原本只觉得这个人跳出来得正是时候,给的借口也很好,正打算当作工具一用,让金鲤鱼风波尽快过去。
可是看这人一表人才、敢说敢言,还头脑灵活,他倒真起了一丝“未尝不可一用”的心思。
只可惜……
年轻帝王眼底有阴霾之色一闪而过。
以他对齐慕先的了解,无论这萧寻初原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只要他得了这个本是相父囊中物的状元,必然会成为齐慕先的眼中钉肉中刺,以齐慕先的性格,后续十有八.九会报复。
以相父的手段,表面上或许没什么大问题,可等回过神来,这人只怕已经废了,甚至未必能联想到齐慕先身上,连萧将军都看不出端倪。
他对这萧寻初有一些欣赏,可光是凭这点欣赏,还没有到让他乐意为了保护这么个人,去跟相父作对的地步。
总之,先看看情况吧,若是这人能从相父手上活下来,那日后多用一用也无妨。
想到这里,皇帝倦怠地打了个哈欠,道:“萧爱卿想说的,朕都已经听人传达过了。
“萧爱卿大可放心,朕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们照常参加殿试便是,朕会公正地按照你们的文章做出选择……其实齐爱卿来时,朕也是这样说的,奈何相父太过坚持,朕才只好答应。”
谢知秋忙道:“谢主隆恩,皇上圣明!”
皇帝总说这种客套话,其实也有点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便随口道:“不过你肯为举子们仗义执言,朕很欣赏你。方朝有萧爱卿这样的忠良,实在可喜。朕身为一国之君,理应对你有所褒奖。不知萧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往常他这样问,殿中的臣子,总要装作受宠若惊、大为惶恐,一边谢恩,一边大力推辞,一副何德何能、坚决不能受赏的模样。
这回,皇帝也做好了与对方周旋几句的准备。
谁知,实际却与皇帝想得不同。
那“萧寻初”闻言,眼睛微微转了一下,问他:“是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
“……”
年轻天子还是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不由又侧目一次。
他道:“你姑且说来听听。”
谢知秋其实先前就猜到皇帝极有可能会有赏赐,而且,她同样想好了即使皇帝赐下其他东西,她也会极力推掉,转而向陛下讨要另外一个恩典。
谢知秋眼神一定,缓缓张口——
*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家仆跑去向齐相汇报萧寻初在金殿中的所有言行。
以齐慕先的势力,朝中他的爪牙已无所不在,竟然连皇宫金殿内的对话,也能一字不差地完全传入他耳中。
齐慕先也并非完全没有听说过这萧寻初过往放浪不羁的种种行为,但得知对方竟然披头散发就进了皇宫,还敢主动向皇帝要赏,仍旧大吃一惊!
但惊完,他又回过味来——
以萧寻初的处境,即使再怎么表演忠君,也难以消除皇帝的疑虑,倒不如当个不堪大用的纨绔,反而更安全。
这不是嚣张,而是胆大心细、聪明至极!
齐慕先心里一瞬间转过无数道弯,又问:“所以,他向陛下要了什么?”
家仆表情古怪:“那萧寻初,向陛下要的东西很奇怪。”
“……究竟是什么东西?”
“……做媒。”
“啊?”
家仆详细道:“那个萧寻初说,他心慕城东才女谢知秋,之所以改头换面决心参加科举,也是因读了谢家女诗文之故。
“他打算待殿试出结果、确定有了进士的功名,就正式登门向谢家提亲。
“只是,他原先口碑不好,若没有靠谱的人游说,怕谢家老爷不答应。所以,他想请圣上出山,亲自当他的媒人,为他与谢小姐做媒,助他迎娶谢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