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14节
她眼眸蒙雾,虚弱地问:“烈哥哥,我们一辈子就要这样四处逃窜吗?听说本来马上,月县就会有一位新知县上任,有没有可能……新知县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他不会信衙役的一面之词,他会帮我们?”
石烈道:“雨娘!你难道到现在还对当官的抱有幻想吗?以前那些知县,你都看到了是什么货色!就算……”
说到这里,石烈的眼神动摇了一分。
然后,他说:“就算对方真是个像胡知县一样的好官,又如何呢?这月县的根子已经烂透了!有那群地头蛇和那帮衙役在,外面来的县令,只是羊入虎口罢了!就像胡知县……”
噗通!
石烈话未说完,只觉手中一轻,雨娘已经没有半点自己支撑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石烈大惊,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慌乱地扶起心爱的妹妹,急道:“雨娘!雨娘!别睡,别睡啊!再走一点路,就会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哥……”
雨娘唇色苍白。
“我不行了……”
“——公子,前面有人倒在地上!好像很虚弱!”
恍惚之中,她忽然听到远处有小厮的声音道。
雨娘虚弱地偏头看去。
在大雨之中,她看到不远处有一支小型车队,为首的马车十分精致,还带有随从和护卫。
她与兄长本不该随意与人接触,可她实在跑不动了,而且看义兄的表情,他好像打算破釜沉舟,也要替她要来一点药品。
雨娘的头脑混沌一片,已经思考不动。
这时,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披散长发的青年撑着伞,从车上走下来。
“他”走向她。
那青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眼神却淡淡的,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青年在她身边跪下,帮着兄长扶她起来,问:“你们没事吧?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
雨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这下,终于晕了过去。
所有声音离她远去,在她最后的意识中,只余下一双静如止水的眼眸。
这个时候,雨娘还不知道,那雨中打伞来的俊美青年,就是月县即将上任的新知县。
她还不知道,多年之后,天下人才会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官员实则并非男子,她真实的名字,是叫“谢知秋”。
而不必这么久远,就在短短两年之后,当这位年轻知县到任期离开时,雨娘与她的家人,还有月县的三千户百姓,会对她夹道相送。
他们感激她在此处留下的功绩,传颂她的事迹。
许多人都会记得她的名字,然后唤她一声——青天大老爷!
第六十九章
家姐谢知秋亲启——
姐姐, 你与姐夫可已到任上?
梁城一切皆好。
姐姐出嫁后,许是因为家中只剩下我一个女儿,爹娘与祖母, 对我都比以前更好了。
而且, 由于去年安家的事,父亲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不曾再说过要给我议亲之类的话。我想, 可能是因为姐姐出嫁以后,家中比以前冷清不少,爹娘都对这事有点怕了吧。
先前姐姐还在家里的时候, 多亏姐姐见识广博, 让我得知了墨家术一学。这段日子,我一直悉心钻研,未尝荒废功课。
只是人的精力有限, 我太沉迷于墨家术,多少有些荒废了纺织刺绣这般女子本业,又受到祖母责骂。
我如今其实不太在乎祖母叨叨几句了, 只是依照祖母性情,我若执意不改,她恐怕隔三差五就要烦上半天, 久了非得耳朵长茧不可。
所以我后来想了个办法。
我既不愿减少研究墨家术的时间,又得应付祖母, 那只要提高纺织的速度, 不就好了?
我闭门苦思许久, 然后利用姐姐教我的机关之术,成功将原来用的三锭脚踏纺车又多增了三个纱锭, 变成六锭,用起来可以比以前快两倍不止。
这本来是用来应付祖母的小技巧,但有一回父亲见了,端详新纺车许久,说此物或许在商业上大有可为。
现在爹爹在梁城买了两件布铺,说交给我管理,让我练练手。
我以前没做过经营,手忙脚乱,而且新纺车的用法和旧纺车不同,铺子很缺人。
接下来有一阵子可能会很忙,我身边又没人可以商量、可以帮我出主意,我好想念姐姐。
不知姐姐姐夫如今在任上如何?盼姐姐一切顺利,盼姐姐早归。
小妹知满,写于天顺二十年九月廿四,梁城。
马车之中,谢知秋正在读信。
知满的信,是在上一个驿站拿到的。
或许是怕外人读到信会造成麻烦,她没有暴露出任何与谢知秋真实身份有关的事,但饶是如此,谢知秋仍能从信中读出知满的意思。
见知满如今过得不错,谢知秋也算可以安心了。
她将信收起,忽听马车外五谷的声音道:“公子,少夫人已经在外面骑马骑了两圈了,问你什么时候跟她一起走。”
谢知秋将书信收起,颔首道:“我这就去。”
她想了想,又说:“这里应该离下个驿站已经不远,一会儿你们若是在前头没见到我们,我们就是先行去了驿站,你们自行跟上即可。还有,先前我们路上捡的两个男女,让丫鬟照料着,等到县里,马上为那女孩请大夫。”
“是。”
五谷应道。
不久,谢知秋骑上寸刀,就与萧寻初一块儿骑远了。
*
五谷送走“少爷”,就坐到车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赶车的张聪说话。
张聪看着那夫妻远去的身影,有些惊讶地道:“少夫人虽是书香门第的女子,但马骑得真好啊!反倒是二少爷,骑在马上还不够熟练的样子。”
张聪是萧斩石的旧部,上一回与“萧寻初”接触,还是这二少爷忽然提出要去昭城那时。
那时,张聪就对这离家多年的萧家二少爷印象不坏,后这二少爷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中了状元,张聪惊讶之余,更加隐约感觉自己判断不错。
于是萧二少被授官外派之时,萧斩石想为这个儿子挑选几个护卫,张聪就主动请缨,表示愿意随二少爷外出。
萧斩石对张聪十分信任,见他愿意同往,自然高兴,很快就做了安排。
如此这般,张聪就跟着“萧寻初”一同远行了。
五谷听了张聪的话,亦笑道:“确实,看到少夫人的马术,我也吃了一惊。少爷他……许是在临月山上几年没机会骑马,有点生疏了吧。不过凭少爷的天资,差也差不到哪儿去,等他适应几日,想必就会恢复。”
“也是。”
张聪应道。
他望着萧寻初与谢知秋二人离开的方向,浅浅一笑:“梁城里的夫妻大多盲婚哑嫁,相敬如宾已经算不错,能投契得实在是少。少爷与少夫人这般合得来,感情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委实是桩幸事。”
*
“小心,将撑杆这样放在地上,推动其身调整方向,等到差不多了……对,大概这个位置,然后点火……”
砰!
谢知秋趴在地上,她方一扣动机关,当即嗅到一股火药点燃之声,随着一声巨响,枪.管内的子窠应声飞出,精准击中两百步外拿来当目标的大石,在上面打出一个凹槽来!
谢知秋不免惊讶。
这些日子,谢知秋之所以常常与萧寻初单独在一起,一来是以他们两人的情况,有许多话只能两人单独说,还是没有旁人时来得自在,二来,就是萧寻初除了教谢知秋骑马以外,还在教她如何使用他与师兄弟们改进多年完成的“突火.枪”。
萧寻初如今的重心还是放在研究黑石,好想办法尽快让两人换回去上。但是总研究一个东西,终归容易腻烦,尤其总拿不出成果,更让人挫败。
所以,萧寻初偶尔会换换心情。尤其是他与谢知秋明面上当了夫妻以后,昔日在临月山上的工具也都取回来了,正适合大展拳脚。
萧寻初当初对谢知秋提出的交易,就是谢知秋可以随意使用他的身体,但同时,如果将来谢知秋真的可以身居高位,也要重用墨家之术,令其发扬光大。
既然萧寻初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么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给谢知秋展示一下,他与师兄弟们多年来苦心钻研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他们的所有成果里,萧寻初认为最为有用的,就是这种经过精心改造的“突火.枪”。
事实上,谢知秋也的确因此大吃一惊。
她对武器了解不多,纵然她博览群书,这一块没见过多少实物,终究是个盲区。
但即使如此,光凭这简单的一枪,谢知秋仍能感觉到,这是一种远远超出目前大众认知的先进之物。
此刻,她的肩膀被枪的冲击力震得发麻,纵然有萧寻初在旁边教她使用的正确姿势,甚至帮她撑了一点力道,她仍然被此物的威力所震撼。
萧寻初向她介绍道:“突火.枪最初由寿春的工匠发明,整件武器呈圆筒状,外部以一根巨竹做成,使用时需要左手持械,右手点火,射程可达百步有余。
“但是用竹筒做管身,结构稳定性较差,强度弱,也难以承载更强力的火药。
“所以我师父当年,一直在琢磨怎么能将外部的结构换成金属管。我与我的几位师兄弟,花费数年光阴,才有了现在的结构。
“另外,目前军中用的突火.枪,是以基础的火绳点火。但这样速度慢,遇到刮风下雨,也很容易出问题。
“我后来想了想,就做了一些改动,将它换作以燧石点火,主要是做了个小机关,让燧石可以快速受到撞击,用火星点燃火药。这是我几位师兄下山以后,我才做的改动,因此花了不少时间。”
这事说起来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可实际却麻烦得很。
金属不同于软质材料,不是削一削弄一弄就能改变形状的,要将坚硬的铜铁制成桶状,本身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要承载火药和子窠,便不得不考虑药仓、火门一类如何安排。
尤其以前宋师兄还是个龟毛怪,非得坚持要造得美观、手感好,使得突□□改进的进程一慢再慢,经常几个月没有进展。
而在师兄弟们下山以后,只剩下萧寻初一个人,事情就更加复杂。
过去师兄弟四人尚可以分工合作,比如打铁这样的工作,就主要由邱师弟这个从小练习的熟手来。而萧寻初和宋师兄,都是以计算或者设计图纸见长。
而只剩下萧寻初一个人后,事事都要由他亲力亲为,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带过了,天知道实际上吃了多少苦头。
而此时,萧寻初端着枪,还若有所思地掂了掂,说:“以前是男子身体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把枪重量正好,现在换作是你的身体,才发现若是女子使用,好像有点太沉了。
“等在月县安定下来,我再仔细改一改,这样你如果有兴趣的话,等我们恢复原本的样子,还是可以正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