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第188节
无论从哪里去切一刀,都会成为无数人的敌人,在改革过程中被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萧大人”——实则是谢知秋——她认为直接向官员亮刀子是行不通的,但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
挽救方国的国库,无非是做到两点,一是节流,二是开源。
要节流,又无法从官员动手,那就采取由上至下的策略,先从皇帝动手。
谢知秋向皇上谏言,如今国库空虚,身为帝王,应当以身作则,率先缩减皇室开支。
这种谏言,大部分时候都会惹皇帝不快,也是很难被采纳的。
但赵泽似乎与谢知秋配合十分默契,非但同意了,还十分主动地将宫中各种用度从吃喝玩乐到妃嫔着装全都削了一遍,亮明自己提倡节俭的态度。
赵泽都开始节俭了,朝中那些大臣还敢铺张浪费,让自己的享受超过皇帝吗?
一时间,朝中官员纷纷以朴素为美德,穿衣不敢佩玉,吃饭不敢喝酒,连成亲的规模都小了很多,平时也没有公费吃喝了。
各部寺的开销很快莫名其妙比往年减少了一大步,兼之不少官员看出皇帝的意图,为了自己政绩,也开始主动减少出支,又有所成效。
其次,就是开源。
如果无法降低官员的生活质量,又不希望百姓的生活受损,那么通过提高整个社会的生产力,使得全社会高速发展,就可以在底层人民富起来的同时,暂时掩盖上层阶级享受社会资源过多的问题。
就任参知政事后,谢知秋提议兴修水利、鼓励发展农业与匠人教育。
水利能够提高灌溉能力,增大土地种植面积。
而传统的私塾仅仅为科举服务,农民和工匠的知识体系常年靠师徒之间口口相传,发展非常缓慢。
谢知秋提议将农学和工匠知识都作为专门的学科,集结有这方面知识和经验的工农进行归纳总结,然后编著书籍,形成体系,设立义学,对有意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进行专门培养,并且鼓励知识公开传承、研究发展。
除此之外,谢知秋提议赵泽效仿汉初皇帝,实行轻徭薄赋、让利于民的政策。
通过降低税收,提高普通百姓的劳动积极性和消费能力,再推行有利商业发展的政策,刺激经济发展,是谓藏富于民。
多管齐下,到最后,梁城的税表面上收少了,可是实际收入反而会增加。
谢知秋本人的很多建议其实都遭到朝臣的反对,尤其是她认为减税反而能增加财政之类的想法,简直违反常识。
但架不住谢知秋掏出汉史引经据典,说就算无法增加财政收入,这也是为民考虑的仁政。
而且赵泽胆子大,早年没读书,所以脑袋空空不懂什么常识,经历了齐宣正的事以后,他还就信谢知秋。
于是这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一拍即合,真的瞎搞起来。
梁城就在天子脚下,理所当然先被抓来试点。
谢知秋的一部分提议实际实施起来很慢,尚未推进完全,但仅仅是减税和建设少量水利,已经对民间有极大改善。
到了秋收季节,梁城外金麦似海,城内空前繁荣,人人开始赞颂赵泽是千年难遇的仁君,原先不认可的官员只得闭了嘴,对谢知秋的风评亦随之一变。
谢知秋顶着“萧寻初”这个身份,再加上一堆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当初对赵泽的投其所好,原先难免有人旧事重提,对她非议众多,劝皇上不可听信谄臣之言,还谴责她过往就不务正业,绝非实干之士。
然而当成果浮现,风向亦随之变化。
谢知秋与赵泽很快被誉为君圣臣贤的代表。
“萧寻初”这个名字,又开始成为真知灼见与神机妙算的代名词,甚至开始与多年前的神机宰相谢定安相提并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茶坊外车水马龙, 青年坐在靠街的位置小歇片刻,望着眼前街景,已是难掩慨叹。
方国素来富裕, 但问题亦多, 往往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部分人富贵滔天, 另一部分人生计艰难, 不过残喘偷生。
而如今, 梁城连走街串巷的贩夫小民都神采奕奕、巾衣皆新,这般风貌,放在过去, 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这一切, 都是多亏了萧师弟啊!
当初他们师兄弟四人一同待在山上,萧师弟一天到晚除了墨家术,眼里看不见其他东西, 换作是那时,真想象不到他还有这样的潜在才能。
青年在街边坐了一会儿,忽然, 他又注意到一点别的变化,问道:“说起来,街上往来的女子, 是不是比以前多了不少?”
“是啊!现在偶尔还会有单身女子一个人上茶坊来喝茶吃东西呢!”
“哦?”
青年听得有些惊讶,感兴趣地道:“这也是萧大人推行的政策吗?”
小二在一旁抹着桌子, 随口道:“这倒不是, 不过要说的话, 和萧大人也不是完全没关系。”
说着,小二往街对面一指, 道:“喏,客官你瞧见那家布行没有?那是谢家的布行,就是萧大人他老婆娘家的产业。”
“萧大人的……夫人?”
“对啊。”
小二没觉察到青年话语中的迟疑,自顾自继续道:“谢家的布实在太便宜,质量又没比别家差,短短两年多,就把梁城其他布行都干倒,现在全梁城差不多就剩他们一家了。
“谢家布行赚钱,给工坊里的绣娘开的月钱很高。
“那里头很多都是年轻姑娘,而且谢家嘛,书香门第,仁义、厚道!还在绣坊里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寡妇和未婚女子。
“这些绣娘都是以绣坊为家的,举目无亲,没有亲友帮着张罗,可不得事事都自己干。她们本来抛头露面的时候就多,手上又有了钱,可不是底气就足了?这些人不时就会出来买点东西什么的,街上女人这不看着就多了?
“绣坊那都是女人,好些十几岁的整天粘在一起走来走去,连上茅房都要一块儿。里面有几个一天到晚去外面闲逛的,还说这好玩那好玩,其他姑娘听了,不是心里也活络?
“不瞒客官你说,小的家里有个妹妹也在谢家的绣坊干活,那工钱,可比小的高多了,听说谢家的纺车很厉害,活还轻。
“小的那妹妹以前性子唯唯诺诺,很内向,本来要卖给别家当丫鬟,结果她的针线让谢家绣坊瞧上,就送去绣坊。
“现在她手上有钱,横起来了,没事儿还跟我斗嘴!因为她工钱高,都快过十八了,爹娘还舍不得给她议亲,说嫁出去了白白便宜别家,不合算。
“现在咱们这儿但凡有女儿的,都是打破头要送进谢家的工坊里去,比皇上选秀还激烈呢。”
这小二本来是说自家妹妹,谁知道茶坊里的客人听见了,纷纷表示共鸣。
有说自己老婆也在绣坊,这两年家务不干,越来越凶的。
有说自家小闺女看着绣坊好多年轻姑娘上街游玩,非常羡慕,也闹着要出门的。
还有说绣坊门槛越来越高了,想送自家女眷去多赚点钱,可压根进不去云云。
青年听得兴致盎然,但他关注的角度却与常人不同,问:“这么厉害?谢家的纺车特别,那是什么样的纺车?特别在何处?”
“这……”
小二支支吾吾地比划了一番,最后放弃道:“咱们平时又不纺织,就算见过也不懂啊!不过听说,那纺车是谢家二小姐自己改造的,纺东西非常快。”
“竟是谢家二小姐自己做的?”
“是啊。”
小二怕他不信,回头往皇宫方向一指,道:“谢家姐妹可能都有点这方面兴趣,喏,您瞧,谢家大小姐也做了一个,现在就在那儿飞着!”
青年闻言,将头探出茶坊,往天上看去——
接着,他便是一愣。
天灯形状、绘有白鹤的天船正高高漂浮在天上,宛如天上神物,展望玉京。
他先前太过关注梁城市井的变化,没往天上看,竟然未注意到还有这等奇器!
“这……梁城还有这样厉害的匠人姐妹?”
青年惊得合不拢嘴。
他道:“听你刚才之言,做那天船之人,竟是萧大人的妻子?”
小二就喜欢看外地人第一次瞧见天鹤船的傻样,笑道:“是啊。自从萧大人将那天鹤船献给皇上以后,这可是我们梁城一景了。皇上亦喜欢得紧,只要天气好,总能见它在空中飞着。”
青年良久失神。
凭他的经验和眼光,当然看得出那天鹤船运用了不少格物之理,与他们钻研多年的墨家技术一脉相承,而且能做得那般精致巧妙,那匠人必定水平高超。
若说是出自师弟的手,他必定欣慰,但不会惊讶,因为看上去就像萧师弟的手笔。
可竟说其制作者是师弟的夫人……?
青年心中生出微妙的怪异感来。
这几年,他虽离开梁城,但与萧师弟并没有完全断开联系,一年两三封信还是有的。
由于这五年里,萧师弟给他写信的内容和态度都和以往没什么变化,再加上他家乡闭塞,他难免有点孤陋寡闻,一开始,他甚至不知道萧师弟早已去考了科举,还做了官。师弟在信中含糊其辞地说他去了南方时,他还以为萧师弟是出门游历了。
直到萧师弟数月前忽然说,可能有办法帮他在朝廷里谋个职务,青年才猛然得知,萧师弟非但入了仕,在官场上还有了些建树。
而关于萧师弟已经成婚这件事,在师弟写给他的信中,竟一次都没有提及。
萧师弟竟娶了一位精通墨家术的妻子。
对他们这种墨家弟子来说,在世上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就是千难万难了,而女子长居家中,更难接触到这类学问,他们要遇见一个这样的妻子,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萧师弟明明撞到了这等大运,一听令人艳羡的好婚事,可他怎么这么多年,连对自己的师兄都只字不提呢?
青年皱起眉头,稍稍感到些不对劲。
*
傍晚时分,天将暮。
将军府门前,门前站岗的守卫正要换岗。
青年带着徒弟赶了一整日的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只见他有些忐忑地上前道:“两位兄台,在下名为叶青,以前与府上的二公子是师……是好友,我们原先有约,说只要我到了梁城就可见面,不知可否请两位大哥通报一声?”
将军府的守卫相貌凶肃,可能都在军中历练过,给人感觉气势比寻常门房强上十余倍。
这背着箱笼、远道而来的青年,实则正是萧寻初当年在临月山上的大师兄叶青。
他自知当年萧寻初为了学习墨家术,与家中闹得很不愉快,他如今找上门来,恐怕也不受欢迎。
更何况这可是大将军萧斩石的家,是个人都会发怵。
一旁的徒弟见师父如此谦卑,略有不满,蹙着眉要开口,却被叶青一把制止。
谁知,守卫的大哥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脾气,他一听就恍然大悟:“原来是叶大人!快请,二少爷之前交代过,叶大人进去就是!”
说着,就让开了门。
入将军府如此顺利,倒出乎叶青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