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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震 第38节

  好像就此丢失了话题,想再聊聊剑川案,又仿佛是邀功。裴哲想,他多半不肯让别人帮忙所以知道了也不会像想象中一眼开心,于是整张脸埋进抱枕。
  半晌后,赵以川看见裴哲的耳朵自黑色碎发下透出一点通红,半弓着身良久不语。
  累了不回家,跑到他这儿来又开始打哑谜。
  赵以川有时喜欢裴哲的分寸感,有时又讨厌他的沉默。好似跟裴哲在一起时他猜谜的次数变多,猜不中正确答案,又提心吊胆。
  但那人看不见,却试图去抓赵以川的手。
  今天裴哲总没喝醉。
  抓了几次都不得要领,他有些沮丧,不愿再继续,赵以川反而索性握住裴哲。
  “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高兴。”
  话题跳跃着,赵以川还以为裴哲在说文家的满月宴,金屋藏娇,不带他去见朋友之类的。
  好奇怪,他对裴哲总是十分心软,言之凿凿想逼供,裴哲真不肯说时,赵以川还是只能给他的话做阅读理解:“你……以后想我跟你去见朋友就直说。”
  “嗯。”
  但怕你觉得不太好。
  赵以川又问:“怎么,裴总,觉得我拿不出手?”
  “我没有。”
  话音刚落感觉手心被裴哲挠了一下,赵以川面对那个郁闷的发旋儿,已无暇思索他们这样莫名牵在一起合不合适了。
  因为裴哲说:“三月底,我们公司需要去一趟东京,有交流会……不过只耽误一天。最近樱花都开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赵以川第一反应:“可是我没有假期。”
  握住他的手指动了动,裴哲直起身。
  大概因为生理反应,眼睛被压了好一会儿,这时当中隐有水光,一片潋滟,他弧度不明显的唇张了张,眼神闪躲,最终认真地望进赵以川深褐色瞳仁。
  “但,不可以请婚假吗?”裴哲问。
  仿佛卷起一场风暴。
  来势汹汹,赵以川无法躲避,被扑了满怀。
  但这风暴既不飞沙走石,也不毁天灭地,等到他面前了才发现,风暴中心最平静的地方长出了一树温柔摇曳的花。
  “……哦对,婚假。”赵以川脑袋空白地听见自己说,“当然可以啊,婚假。”
  第36章 三六、只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
  飞机进入平流层时气压变化,赵以川感觉耳朵里一片气泡充盈,捏着鼻子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总算能听清旁边的声音了。
  他侧过头,旁边的位置上,裴哲正低头翻着一本书。虹市飞羽田机场也不算什么长途,看电影的,玩游戏的,裴哲大约也没认真读,看得一目十行,仿佛单纯打发时间。
  赵以川往那边挪了挪:“看什么呢?”
  “科马克·麦卡锡。”裴哲把书名亮给他。
  《cities of the plain》。
  “哦,这本啊。”赵以川以前就看过,“边境三部曲里我更喜欢《the crossing》,虽然在三本书里评价不是最好的,我觉得像伊利亚特……特别是写动物那部分。”
  “我看完这本再去看。”他说,语气竟有一点郑重地问,“你看的是原版还是译本?”
  “原版。”赵以川说,见裴哲不抗拒他的靠近,身体更朝头等舱座椅中间倾斜,头几乎要贴着裴哲肩膀去看那本小说。
  裴哲点评:“他的描写很美,而且不至于特别难懂。”
  “嗯,所以当时就直接看原文了。我记得……当时读jd的时候看的,外面下大雪,我去图书馆复习,但看不进去书,最后一直躲在角落里看小说。”他说着说着就发笑,声音很轻,“就在二楼那个位置,你去过?”
  赵以川认真聊点什么的时候眼神也仿佛沉迷其中,蒙着一层蓝色的雾似的,这么望向裴哲,不顾他是否因此心跳落拍。
  裴哲慌张地垂眸:“我好像知道。”
  赵以川不再说什么,他指向书页,示意裴哲看自己的,而他就趴在那儿,姿势别扭,却像守着裴哲一样,直到落地都没怎么动过。
  飞机降落羽田机场的时间比预定要晚些,裴哲此行主要参加一个新能源监测模型的分享交流会,属于公差,所以一落地,姜嘉钰就带着他们找到了主办方派来接机的经办人员。商务车开向酒店,途径海滨公路,落日的最后一丝光正沉入海平线。
  酒店的接待也由会议主办全程安排和陪同,负责和国内企业接洽的是个华人,姓蓝,姜嘉钰叫她“蓝小姐”。
  这位蓝小姐在日本出生长大,又去法国求学,三十出头就游历了大半个欧洲最后选择回到日本工作。她向来是公司派出接待外国代表的第一人选,所以这次也由她全程陪同。蓝小姐从沟通起就展现了超高的职业素养,可等见了面才发现唯一的美中不足。
  本以为是同胞,再加上前期的邮件沟通也没有困难,姜嘉钰这次就没找翻译。哪知蓝小姐虽然英文和中文书面表达流利,口音却都实在磕磕绊绊。
  姜嘉钰亲自上阵,在机场与她交流很久,也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盯着赵以川着急。
  眼看场面就要僵在原地了,裴哲示意姜嘉钰退后,上前,用流利的法文和对方聊了几句。
  蓝小姐顿时松了口气,她的法语发音比英语好太多,聊完,裴哲才知道她到底在愁什么:原本启荣科技报的接待名单里没有赵以川。
  “这是我的爱人。”裴哲说,单手自然地挽住赵以川的小臂。
  蓝小姐了然地“啊”了声,却又提出疑问:“赵先生这次跟过来,请问也需要……”
  “不,他不参加会议。”
  裴哲明白过来,蓝小姐的为难之处大约出自对方公司严谨到每一处细节的企业文化。她在名单上没发现赵以川,以为双方有什么误会。
  “麻烦您了。”裴哲略带抱歉,嘴角始终带着浅淡笑容,“我们刚刚结婚,这次来参加交流会后会在东京附近度蜜月。”
  蓝小姐惊讶片刻,随后弯起一双眼睛送上迟到祝福:“新婚快乐裴先生。”
  裴哲礼貌谢过了她。
  其他问题也迎刃而解,抵达酒店,蓝小姐便自然地为裴哲和赵以川安排在同一间套房,裴哲对此没表示任何不适应,好似他和赵以川已经很习惯住在一起。
  等放了行李,空出半天的休息时间,裴哲给一同来的同事们都放了个假。
  他站在走廊里跟姜嘉钰几个准备带薪旅游的叮嘱了下记得行程,再回到套房中,赵以川正坐在落地窗边翻看他飞机上读的那本《平原上的城市》。
  东九区的日落早一些,窗外,红白相间的铁塔亮起了灯。
  “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裴哲问,“我陪你。”
  赵以川抬起头,体贴却委婉地回绝了他的提议:“明天开会,你应该现在就好好休息。”
  掌管启荣科技后,就算是裴照雪也很少这么强势地对裴哲说话,更遑论以“你应该”开头。闻言,裴哲愣了愣,很不习惯似的抬手在鼻尖处一擦。
  “我不累。”他说完,担心赵以川再找理由,于是说得更清楚些,“我想跟你出去走走,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居酒屋。”
  赵以川合上书,顺从地起身。
  他扔下一句“那我换件衣服”朝更衣室去,路过裴哲时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动作赵以川最近越做越顺手,熟练程度从一开始需要心理准备犹豫两秒再到现在只是擦肩而过就敢碰,先不那么重,直到能把裴哲的头发揉乱。
  不似调情,反而像鼓励他今天终于知道怎么正确表达内心。
  四月初,虹市的香樟树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花期,而东京的晚风还有一丝微冷。
  赵以川换了件普通工装外套,他穿这类偏休闲运动的装束就格外青春气,让人移不开目光。而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裴哲也把板正西装脱了穿上带来的针织衫。
  居酒屋是裴哲来东京旅行时去过的,他记忆没有偏差,连白胡子老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见人进门,就笑出满脸皱纹用关西腔大声招呼欢迎光临。
  他们的位置在吧台,点了两杯酒。
  精酿带着一股浓郁的巧克力香,入口却醇厚微涩,搭配只以海盐调味的甜葱鸡肉串,不如国内大口吃肉的过瘾,却很对赵以川的口味。
  “吃的不错。”赵以川说,喝了酒,他和裴哲几乎手臂相贴。
  放在半年前还是不太舒服的距离,但裴哲已没有任何不适,他放任自己享受赵以川的靠近,举起啤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他半开玩笑说:“在虹市总是你带我去吃好吃的。”
  “我哪有裴总见多识广。”赵以川这句明显是玩笑,他的一双笑眼望进裴哲瞳仁深处,“不过真的,好多年没来过日本了。”
  “你很喜欢这里吗?”
  赵以川沉思了会儿才说:“上次来也是为了看樱花,不过呆了两天又回去了。”
  裴哲:“当时跟谁来的?”
  他已经刻意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在乎答案,可赵以川仍像看穿了他一样,眉梢略一抬,稍显戏谑的表情停留须臾,重又笑得温和而宽容。
  “和男朋友。”赵以川说,“好吧,前男友。”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哲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倏忽不太敢看他。
  背景音中,白胡子大叔又中气十足地送走了两个客人,厨房就在眼前不远处,肉被摔上铁板,滋滋作响的声音仿佛他此刻的煎熬。
  裴哲半晌“啊”了声,表示知道了。
  赵以川却没停下,他抿了口酒:“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可能不太适合谈恋爱。几个前任都是追我的时候觉得我好得不得了,分手的时候痛骂我是混蛋,好像表白前我才是最好的——看樱花那个就是。”
  裴哲神情事不关己,注意力已被赵以川牢牢地攥住,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问:“你们不是一起来旅行吗?”
  “对啊,然后一路从洛杉矶吵到东京——我当时在la念书嘛——又在东京彻底吵崩了,当场分手,我就买第二天的机票回去了。”
  裴哲:“啊。”
  可能现在的赵以川太没脾气,他很难想象赵以川吵架时会是什么样。
  “不过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当时有点儿太年轻了,总得理不饶人,生气了又不爱说话,就冷着脸,谁受得了。”赵以川仿佛自嘲地下结论。
  裴哲总觉得他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有的人会拐弯抹角,劝退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他不知道赵以川是不是这个性格,所以也无从判断对方是不是看出了然后先行拒绝。
  “听上去总是别人追你。”裴哲说。
  “对啊。”赵以川爽快地承认,“我只认认真真喜欢过一个人。”
  他说,喜欢过。
  裴哲先是为这个人的存在短暂心悸,尚未消除,又因过去时态而再次有了勇敢似的,暗自想:喜欢过的意思至少可以理解为现在没有了,对吧?
  于是困扰他许久的命题——“赵以川或许有喜欢的人”——仿佛突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答案。
  “噢。”裴哲想洒脱些,偏生事与愿违地问,“后来不喜欢了吗?”
  赵以川侧过身靠在吧台上单手撑着脸。
  他酒量一般,连巧克力风味的啤酒都能上脸,这时虽然也没有笑,颊边被酒精和居酒屋内的烟火熏出的一片酡红涤荡掉了五官全部的尖锐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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