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隔着墙板,甘小栗捡了半天耳朵,终于忍不住跑过去问到:“你们说谁啊?”
  天财光着上半身坐在木板床上,用报纸卷着一张饼,边往嘴里塞边回答:“你回来晚了,没看到斜对面房子刚搬来一位西施,肤白貌美的——”顺带着他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昂,你懂的!”
  斜对面的房子?甘小栗还是姓周桥的新住户,他来的时候斜对面的房子没有人住,门口堆着破破烂烂几样家具,一扇暗红的木门漆皮脱落,屋檐下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屋顶的瓦片样式五花八门,看得出来是补过又补。这样一间破屋子搬进去一位美女,给衰颓的木屋村带了一点新意,免不了要被好事的男人们反复谈论。
  天财又说:“你们说她一个人住,就不缺个男人什么的吗……”
  老六又一盆“冷水”泼去:“缺也不是缺你这种,你还是继续围着你的窑姐儿转吧。”
  “说不定缺的不是男人,是甘小栗这样的嫩鸡仔儿呢?”天财继续开着不怀好意的玩笑。
  甘小栗红着脸不接这茬,掉头便走。回到房间里,隔壁还在聊着那位新来的美女,说辞更是直奔下三路去,他不忍听,点了油灯,又躺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这两天老赔早出晚归不见首尾,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房里总是只剩甘小栗一个人。借这个机会,他从床板的缝隙中捞出一个牛皮纸包,里头包的是那张写着日文的纸。没人的时候,甘小栗拿着那张纸读了又读,虽然看不懂说了什么,却把那些鬼画符一般的文字用目光摸了个遍,尤其是写在“大流行”之前的几个日文,一勾一画都记在心里——他对这里写的什么特别好奇。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甘小栗听出是老赔回来了,连忙把手里的纸片再度包好塞进床板的缝隙。
  “小栗,你睡了?”老赔一进屋就问。
  甘小栗脸冲着墙壁,敷衍了一声:“嗯。”
  “吃晚饭了吗?”说着老赔从怀里掏出一包烤鸡。
  甘小栗闻见香味,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留着口水说:“烤鸡!”
  老赔“嘿嘿”一笑,“看你来槟榔屿之后省吃俭用的,我还以为你是胃口不好呢。”
  “舍不得吃自己,难道还舍不得吃别人的?我傻啊?”甘小栗从老赔递过来的烤鸡身上撕下一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你存钱干嘛?娶老婆吗?”
  “不知道。我得先有点钱才好计划到底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就跟天财一样,把挣的钱花个精光,吃了上顿盼下顿吧!”
  “天财不是活得也挺开心的。”
  甘小栗只顾着啃鸡腿,不再谈天财的问题,倒是老赔今日特别多话。
  “你找你爸找得怎么样了?”
  “没消息,我想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
  老赔凝视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感慨地说:“你小子办法倒是不少……你阿爸若是能跟你团聚也算是老来有福了。”
  “老赔你有儿子吗?”甘小栗问。
  “没有,我只有一个女儿。”
  “那女儿呢?”
  “……当然没法跟我一起下南洋了。对了我跟你说,我离开几天,你给我把家看好咯,丢一点东西我只管问你赔。”
  “行啊。”吃完鸡腿,甘小栗起身开门把鸡骨头往门外一扔,又问:“老赔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挣钱呗!”老赔答到,从床下拿出几件脏衣服出门洗衣服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甘小栗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疑惑,老赔是不是也在思念他的女儿、盼望着与女儿团聚呢?那自己的阿爸,是不是有着跟老赔一样的想法?
  隔天,天不亮老赔就出门了。甘小栗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大半个晚上,到了早上终于“哇”一口吐了出来,接着跑了几趟茅厕,人就开始支撑不住了。原来他来槟榔屿之后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日日省钱,把自己好一顿饿,昨天晕倒在简行严和张靖苏面前,结果在报社吃掉一大碗虾面,晚上又吃了老赔一个鸡腿,吃得过于油腻,身体不耐受,加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终于病倒了。
  隔壁的老六和天财发现他病了,大早过来帮忙扫地打水,老六还到高记杂货铺帮甘小栗告了假。高元保昨天舞了一阵扁担,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意让甘小栗养好病再去工作。
  将近中午时分,甘小栗眯了一会儿,醒来感觉通体轻盈——确实是该吐的、该拉的统统都排出体外了,只是仍疲乏无力。他爬下床来,翻出老赔的一点存粮,又去楼下问房东借了一口白铁锅,蹲在木屋门口煮白粥。他塌着肩,垂着头,下巴搁在膝盖上,屁股靠在脚踝上,浑身的骨头缩成一个圆球的样子着实令人好笑,身后也真的有人笑出声来。
  甘小栗回头,看见站在斜对面的房子前的一个女子正看着自己,他没留意对方的模样,倒是先认出那手腕上叮当作响的环佩,于是回复了一个笑容,说到:“昨天多谢大姐帮我解围!要不是大姐说话,我肯定要多挨我们老板几扁担。”
  “不客气。”那女子又说:“小兄弟,你住这里吗?”
  “是的。”甘小栗抓起一把蒲扇给炉子扇着风,白铁锅里的粥飘出阵阵香气。
  “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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