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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 第43节

  王寅早就不在意于渃涵提起陆鹤飞时拿他开涮的语气了,笑道:“明明就不是一路人,不好放在一起比。”
  于渃涵说:“我看明明就是一路人。那天小高跟我说,游声在公司里碰见他特别殷勤的打招呼,你猜怎么着,这孩子还惦记着你呢,明里暗里问王董最近忙什么。”
  “哎……”王寅说,“这样不好。年轻人啊,还是应该靠着自己的本事往上走的,不要成天里脑子想一堆有的没的。”
  “王寅。”于渃涵忽然说,“你变了。”
  王寅顺着说:“那当然,每天的我都要比前一天更老一些。”
  于渃涵莞尔。这段时间,她总觉得王寅有点修身养性的意思,不像原先那么浪了。或许亲人的离世对王寅的打击太大……更多更深层次的理由于渃涵想不到,不过女人的直觉向来是灵敏的。
  前些日子她见了周澜,数年不见,周澜没有一丁点变化。见到故人,于渃涵的记忆也一下子拉扯回了从前。周澜与她聊了聊近况之后,话题始终围绕着王寅。这是件趣事儿,一个未曾出场的人成了饭局的主角。
  周澜提起王寅远不是王寅提他那样夹枪带棒,周澜特别平和。于渃涵起初还是有点动容的,但随后听他那一口标准普通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周澜祖籍在内地,他是出生在香港的,一个地地道道的香港人。早年上学时他说话还有很重的口音,于渃涵一个北京姑娘掰了他好久,他就气哄哄地说,他少去内地,讲那么准做什么?没想到他这句话几年之后成了现实。周澜进内地,讲粤语是行不通的,他就极为认真的学起了普通话。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而且对自己非常严格,甚至是病态的那种。所以到现在,他能够跟于渃涵毫无障碍的交流,一点都看不出他是哪儿的人。
  这样一件小事周澜都能下此苦心,于渃涵恍然发觉,他的那些心平气和又何尝不是装出来的呢?王寅嚣张,周澜城府,这两人斗成一团,于渃涵只怕溅自己一身血。
  不过事情走上了发展的进程,这些她都阻止不了,只能希望他们不要斗的太狠,到最后谁都没能捞到任何好处。
  陆鹤飞这几天都睡在王寅这里,王寅下了班没什么事儿就回家了,陆鹤飞回去的晚,每次去都是帽子口罩裹的严严实实,王寅一边儿笑话他做贼一样,一边儿感慨陆鹤飞现在还挺红,就他那不问世事的粗神经都知道遮掩了。
  他平时回去都差不多是睡觉的时间了,两人纯粹躺一张床上,闲聊两句就闭眼了。不过陆鹤飞还是会搂着王寅,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掉。
  这天陆鹤飞回来的稍微早点,特别严肃的跟王寅说:“我有个很喜欢的作家……”
  王寅当时在沏茶,不经心地说:“嗯,喜欢就买。”然后他面前就出现了一本书,陆鹤飞丢过来的,装订很朴素,上面写着书名。
  “《魂归处》?”王寅拿起来看,“一剑连城的?”
  陆鹤飞问:“你看过么?”
  “没有。”
  “那你知道一剑连城吧?”
  “你这不是废话么?”王寅说,“他的电视剧我都投过,我再不知道他?你要特喜欢,回头叫着一起吃个饭。”
  “不用。”陆鹤飞说,“最近空暇时间把这本书又看了看,觉得特别微妙。”
  “怎么微妙?”
  陆鹤飞跑去王寅的书房里,从书柜上抽下来一本《云笈鉴》的原著小说,对王寅说:“你两本一起看了吧,看完就知道了。”
  王寅白了陆鹤飞一眼:“你想说抄袭?不是,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谈这种幼稚的问题,我既然会投拍这部电影,肯定是做了全面的调查的。”
  陆鹤飞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抄袭,应该谈不上,就是觉得一些情节很像。我只是叫你看看,又不是下结论。”
  “行,我回头有空看看。”王寅是在敷衍陆鹤飞。
  他做事看上去大刀阔斧,但是向来谨慎的很,特别是近两年来舆论对于抄袭事件的倾斜,王寅是知道的。他当初在甄选ip的时候特意做了相关调查,结果还是令他比较满意的。陆鹤飞这个小白痴拿着两本书就跟他说特别像,然后不给他解释哪里像怎么像,只丢给他原文叫他自己去看,颇有点现在张口闭口鉴定抄袭的键盘侠的意味,王寅十分反感,故而随便两句划拉过去,绝对不会去浪费那个时间的。
  可陆鹤飞以为王寅是看了的。
  在那不久之后,陆鹤飞出席了一个晚宴,并见到了一剑连城本人。
  当时一剑连城在后台一个人低头看手机,陆鹤飞上去打招呼,瞥见一剑连城在看《云笈鉴》的预告。
  陆鹤飞试探性地说:“这个预告出好久了,你才看么?”
  “我就是再看看。”一剑连城如此回答,一个“再”字意味深长。
  陆鹤飞察觉到了,笑着问一剑连城:“我看过剧本,当时觉得不喜欢,现在才知道,原来冥冥之中不喜欢是有原因的。”
  一剑连城说:“这倒是个麻烦事。”
  他俩说话看似没头没尾,但是彼此心知肚明。陆鹤飞知道一剑连城肯定是有所察觉了,但看他略有烦恼的样子,猜也猜的出,就算真的有什么,一剑连城多半也要吃个哑巴亏。处理这种事情一剑连城比陆鹤飞有经验的多,轮不上陆鹤飞替他发愁。只听一剑连城说:“小飞,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么?”
  “什么事?”
  “你说你看过剧本。”一剑连城问,“那么你还有剧本么?我想看看,不知道方便与否?”
  “这个嘛……”陆鹤飞反应了一下。他想,就算一剑连城觉得《云笈鉴》有问题,拿着原著去对比不就好了么,要剧本不是多此一举?这个想法在他脑内只是闪现片刻,抓都没抓牢。不过他也不傻,含糊地说:“我得回去找找,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一剑连城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这事儿在陆鹤飞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晚上回去的时候,他看着路边广告牌上游声的广告,想起来这戏,问身边的卫诗。
  “你觉得《云笈鉴》这个电影,能赚么?”
  “啥?”卫诗说,“我怎么知道,不过看着这架势,应该也赔不了吧。”
  陆鹤飞问:“那你会去看么?”
  卫诗说:“初一无聊就去看看咯,反正在家也要被爸妈数落。”
  “那……”陆鹤飞说,“如果大家都说这个片子特别烂,你看么?”
  卫诗思考了一下:“我会很想去看看到底怎么烂的。”
  陆鹤飞特别想白卫诗一眼,他继续问:“那……”话音停了,关于后面的话,陆鹤飞打算换一种方式讲。“去年那个《花梦清影问君归》你看过么?”
  “当然看过啊!”卫诗眼睛忽然发光,“璃清老公太帅了!啊……超好看的!”
  听卫诗这句话,陆鹤飞就知道就没有必要像这样的人民群众采纳意见了。因为《花梦清影问君归》是个有名的抄袭大剧,基本上是把国外某剧的剧情汉化了一遍,当初闹腾过,只不过后来就了无生息了。剧都热播完了,结果并不重要。
  像卫诗这样的小姑娘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好看不就得了,管那么多干嘛?闲的蛋疼。
  陆鹤飞朝着卫诗笑了笑,卫诗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说这么多奇怪的话?”
  “没有。”陆鹤飞摇头,“这段时间太累了。”
  卫诗笑着说:“明天没工作啦,好好休息哦!”
  “嗯。”陆鹤飞轻声回答。
  第46章
  于渃涵最近有点头疼。
  王寅回了湛林那边,择栖基本是放养的状态,她需要每周汇报工作。然而就是最近,她的工作出现了一些问题。
  《云笈鉴》的特效镜头比较多,剪出来片子送审的时间就稍微晚一点,如果一切顺利还好,不顺利的话极有可能耽误上映时间。之前于渃涵跟王寅说初一上映没什么问题,是因为电影进审批之后一切都比较顺利。
  但是事情最怕念叨,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她满怀信心的跟王寅打了保票之后不出两三天,《云笈鉴》的男二号刘同聿就出了事儿——酒驾。
  如果他只是酒驾,什么事儿都没出被发现了,这种事儿公关公关也能大事化小,但问题是根本没有这么简单。这位大哥不光酒驾,还出了事故,对方受了伤,这下简直就是炸开了锅。他的经纪人差点疯了,案发地点是在市里,地点就是三环上,众目睽睽之下,神仙都公关不回来。经纪人只能安慰自己还好自家艺人没来个肇事逃逸,事发之后还把伤者送去了医院。
  但是这也并没有用,酒驾肇事是要入刑的,公诉案件还不能私了。这件事几乎就在发生的当秒就上了热搜,网上舆论沸沸扬扬。于渃涵知道的时候也要疯了,电影还没出审批结果,这么一弄,还能有个好?而且电影的特效团队都是国外的,需要进公安部审批,公安部加广电总局两方夹持,于渃涵很想死。
  她现在就祈祷能够把舆论风向引成这刘同聿没有肇事逃逸主动认错态度良好的事儿上,这事儿虽说严重,但是也没有到吸毒涉黑那么严重,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渃涵特别上火,急的跳脚,王寅也知道,他只能安慰于渃涵没办法,尽人事,听天命吧。
  人在局子里拘着,外面的事情只能是艺人公司去周旋,然而身为择栖这样受牵连的片方就是无妄之灾。
  对于公众人物形象的讨论一直是当今社会比较热议的事情。一部分人认为艺人明星看作品就好了,私德什么的并不重要。但是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私德和业务能力是挂钩的,如果一个人德行都不够的话,怎么能出好作品呢?随着互联网的广泛深入和网民的逐年增加,这样的讨论也愈发激烈。艺人们开始纷纷经营起自己良好的人设形象,但也不能阻拦一波又一波的人设崩溃。
  王寅就是基于这个缘由所以想去开发可以应用于线下多场合的虚拟偶像,但这需要时间。其他人则是更加严格的去管控艺人行为言论,管控社交言论,称得上是一个如履薄冰。
  事情议论久了,事故出多了,难免被上面重视。前不久开大会,官方就明确提出了公众人物要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刘同聿就往枪口上撞,如果真的被抓成典型,死了都不可惜。
  正当红的刘同聿碰上这事儿,星途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刘同聿的团队跟伤者接触的情况还比较乐观,对方的诉求很简单,钱给够了肯定不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儿,然而他们能搞定伤者,公诉机关就需要费大力气了。
  刑事案件的推进过程非常缓慢,于渃涵根本不关心刘同聿到底是死是活,她只关心电影的审核会因此遭受多大的影响。
  她动用了一些关系去探听消息,结果还算差强人意,对方告诉她这个时候赶的真不好,要是换做以前肯定问题不大,现在嘛……也未必真的会不批,顶多就是打回去改改。
  电影审批的事情变成了烫熟山药,王寅这边的工作也不是十分顺利。
  王寅回归湛林并不是天天去坐办公室,他原来会有固定的时间回去处理工作事务,只不过大事小情不怎么过问罢了。这次他要是突然正正经经每天打卡,岳俊那种人精察觉不到反常才奇怪。王寅需要论证的论点是岳俊是否与周澜有勾结,其次才是具体做了什么。如果对方只是简单的和周澜出去喝一杯,他太兴师动众的话就显得小气了。
  湛林最开始是做建筑原材料的,后来在王寅他父母的手上越做越大,逐渐的开始涉足房地产行业,后面陆陆续续的扩大了业务范围。王寅他爹在的时候赶上了最后一波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可王寅运气不好,他走马上任之后就进入了低潮期,几乎所有实体经济都开始下滑,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干要干不下去了。王寅入主之后业绩做的还不错,他并没有大规模去收购中小原料加工厂,而是转变了经营思路,通过大数据、云计算等方式对产品及产业链进行了重新洗牌,铺平了北方地区的生产渠道。他是不懂互联网的,但是花枕流看过他这套体系之后,笑着说他这叫互联网思维应用于实体产业。
  大约他天生就是个新潮的人,别人学习互联网思维出去吹逼,他懂都不懂,就这么做了,但是直觉竟然意外的准确。
  基于这样的企业背景,便很难再和周澜当什么朋友。周澜进内地一直都是在南方活动,想要往北走,壁垒很大。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跟王寅合作让利,要么把王寅彻底击垮。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后者显然是非常难的。
  王寅是就着周澜的合作案介入到湛林的工作的,他看各种资料的时候内心很是唏嘘,明明是自己的公司,为什么感觉就做贼一样?明明他也有跟进公司的各项事宜,但就是仿佛山中无大王了。
  岳俊倒是挺热络的,什么事情都跟王寅一一说明,王寅边笑边拍着岳俊的肩膀,跟他说年轻人好好干。
  然而他俩的年纪并没有差多少,王寅是继承的家业,岳俊则是白手起家,三十多岁能有这番作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工作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的特别快,并且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云笈鉴》那边的审批意见下来了,需要修改。叫人意外的是,刘同聿的案子并没有影响到电影审批,而是里面游声扮演的那个角色完全被否定了,总局的意见是,小人物过于讽刺社会。
  当然原话没有说的这么直白,这是他们自己分析出来的,一群人对着原片看了半天才找出来核心问题。原来游声那个角色跟主角有一段对话,游声冷嘲热讽的跟主角说,妄议政府可是死罪。
  这句话一出现,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于渃涵跟王寅沟通了这件事,于渃涵的意见是把这句话删了。王寅则认为,审批结果其实已经给这个角色定性了,岂能是删一两句话就能含糊过去的?他建议干脆把这个角色都删掉。于渃涵本来想再争取一下,可抵不过王寅一张嘴。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是有一场戏非常重要,如果完全删掉的话会对剧情有所影响,这是于渃涵担心的点。
  王寅也没办法,但是若是因此电影迟迟无法上映的话对于他们而言损失更大,只能两者取其轻。
  他们是先把事儿办了之后才通知的游声本人,一个小艺人而已,在这样的局面里根本没有发言机会。游声面儿上对公司,甚至对经纪人和助理都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但是他心里快要气疯了。天知道这部电影对他有多重要,如此轻易的被舍弃掉,那么他之前的努力算什么?
  这是他怒极之下的自我想法,他脑中应当回想着另外一个声音:其实努力什么都算不得。只不过他把这样的声音全都屏蔽掉了,一味地去怨天尤人。
  这样的情绪之下很难做出什么理智的行为。游声出去借酒消愁,然后就跑到了王寅家门口撒气——他本是不知道王寅家的具体地址的,不过这种事情,肯费力打听打听是不会有秘密的。
  已经入冬了,夜晚的北京非常冷,他混进了楼里,脸颊冻的通红通红,他用大围巾裹好了自己,只露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
  游声很幸运,赶上王寅在家。
  “呦,小游啊。”王寅有点惊讶。他不清楚怎么大晚上的游声就跑过来了,并且竟然能够毫无障碍的一直走到他们家门口,这让他对物业管理产生了颇多质疑。同样的,他也不喜欢在自己家里跟不太熟的人有过多交往。这些都是他的内心活动,他面对游声的时候,样子非常和蔼可亲。“出什么事儿了?”他问。
  “王董……”游声说得上的是楚楚可怜了,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哭,哭了就俗了,也显得娘,王寅不喜欢娘们儿兮兮的。于是乎游声吸了口气,说道:“没什么,不知道怎么的……就很想您。”
  “噢……”王寅是何许人也,还看不明白游声这是来撒娇抱怨的么?肯定是因为《云笈鉴》的事儿,戏份全被删了,正心里不痛快找他来做主呢。他叫游声进来,假惺惺的给游声倒了一杯热水,游声心中颇为感动,觉得找王寅说理十有八九能成。
  王寅听他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通之后,先是安慰了游声几句,然后语重心长的跟游声说:“小游啊,我最近一直没怎么过问公司那边,这件事情全听的于总安排。当初是她提建议让你进组,如今也是她建议委曲求全。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不公平,机会这样错失掉也很可惜,你放心,公司不会亏待你的。”他打了几圈太极,把锅甩给于渃涵,自己仍能在游声面前保持一个正义形象。只听游声说:“王董,道理我都是明白的,我也不是来跟您告状……我就是……哎!”
  他也是精于算计的主儿,话不明说,只有千回百转的哀叹,仿佛他是多么的识大体,又多么的委屈。
  两人互相表演一番,大门一阵响动,除了陆鹤飞回来了还能有谁?
  王寅忽然觉得今日他可能没看黄历,叫游声缠上了,怕是还得叫陆鹤飞看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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