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她略略侧头,恰在同时,江白砚靠在她肩膀,偏转脖颈。
  一时四目相对。
  太近了。
  视线所及之处,桃花眼狭长上挑,如一池潋滟的墨,盛满她的轮廓。
  这双眼足够惑人,少年红唇微勾,显出颊边小小酒窝——
  偏生他的神情温润又无辜。
  施黛的呼吸乱糟糟,飞快挪开目光。
  在她视野之外,江白砚眸色幽邃,犹如困兽,随时能从这副温润的皮囊中挣脱,展露染血獠牙。
  甫一眨眼,又成了乖顺的、无害的、被雨浸湿的狗狗。
  “喜欢。”
  声线很低,近乎气音。
  江白砚道:“施小姐,今后可否多教教我?”
  第60章
  彼此对视的瞬间, 施黛的视线几乎是被烫了一下。
  鲜少有过这种感受,仅因对方一道目光一句话,就从后脊滋长出过电般的麻, 轰然窜上头顶。
  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在不规律跳动。
  施黛:……
  施黛看一眼江白砚, 再轻飘飘挪开眼珠。
  她仍被江白砚抱在怀中。
  施黛起初是真没旁的心思, 拥抱只为安慰, 此刻却感到耳后一阵火烧的热, 这让她觉得不太妙。
  江白砚面对其他人, 也会露出这样的情态、说这样的话吗?
  “想学的话。”
  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强行按下, 施黛小声:“我是要收学费的。”
  江白砚一瞬不瞬地注视她:“你想要什么?”
  无论施黛渴求什么, 他都能给她。
  金钱,珠玉, 天灵地宝。
  江白砚不在乎身外之物,他有的,施黛尽管拿去,他没有的——
  江白砚有实力去夺。
  只要施黛不像除夕夜那样,信口胡诌想要天上的星星。
  他的双眼漆黑沉凝,被盯得心下微乱,施黛松开双手,后退一步。
  从江白砚怀里出来,软玉似的触感消失不见, 冷香散去, 她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掌心。
  “学费是——”
  想起这人满身的伤, 施黛多出几分底气,义正辞严:“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别再故意受伤了。”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江白砚神情稍顿。
  下一瞬, 他扬唇轻笑,是听话又乖巧的形貌:“好。”
  他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承认?
  施黛还是不放心:“这回别想蒙混过关。我会随时突击检查。”
  她愠怒未消,说话时故意加重语气,惯常含笑的脸微微绷起,似乎想让自己多添些气势。
  可惜看上去并不凶,反而像只初生的幼虎。
  极少见到施黛的这副表情,江白砚多看了几眼:“嗯。施小姐尽管看便是。”
  ……什么叫“尽管看”?
  被他一句话噎住,施黛欲言又止,瞥向江白砚鲜血淋漓的右手,默了默,从怀里掏出药膏。
  手背一塌糊涂,被他亲自切开皮肉,而在鬼打墙里,江白砚始终是用这只右手拿剑的。
  他真是——
  思来想去琢磨不出形容词,这人的疯劲,大概世上独一份。
  这处伤痕太过古怪,找不出理由解释。江白砚当然不可能拿给阎清欢看,因而从头到尾,刀伤没经过妥善的处理。
  掀开遮挡的布条,内里血肉狼藉。
  “江公子。”
  施黛皱着眉,把瓷瓶递给他:“你擦一擦吧。”
  江白砚道一声谢,接过瓷瓶。
  他上药的动作娴熟流畅,因为施黛在身前,比平时细致数倍。
  眉目轻垂,薄唇如朱,一张疏淡清逸的美人面,施黛瞧着,忍不住去想:
  江白砚用刀划破他自己身体时,会露出怎样的神色?痛苦,蹙眉,还是一如既往面含轻笑?
  想象不出来。
  她对江白砚的认知,只停留在温润疏离的表面。
  真正的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施黛难以自抑地感到好奇。
  她很少对某人产生如此明显的探知欲。
  刀痕被重新上药包扎,堵在心口的巨石沉甸甸落了地。
  总算和江白砚把话说开,施黛无忧一身轻,扬眉笑笑:“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去大堂看看吧?”
  她喜欢坦诚轻松的相处氛围,不久前的对峙快要烧毁她的脑细胞,实在难熬。
  施黛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脑子都快炸掉。
  估摸着时间,第三波邪潮快开始了。
  江白砚把瓷瓶递还,指腹不留痕迹地抚过边缘,隐约触及一丝由她残存的温度:“好。”
  *
  不出所料,一楼照旧死气沉沉。
  第二波邪潮有虞知画和韩纵相护,住客们勉强保住一条命,如今又惊又怕,好几人跪在地上求神拜佛。
  韩纵是个戾气十足的冰山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这会儿待在自己房中,没露头。
  与之相比,虞知画平易近人得多,姿容卓绝、性情温婉,修补驱邪阵法之余,不忘帮住客们疗伤。
  施黛谨记这次的任务,事业上脑,认真思考。
  换言之,一楼所有的客人,都是虞知画的不在场目击证人。
  “仙师,救救我们吧。”
  一个姑娘哭得抽抽噎噎,坐在虞知画身前:“我们今晚还能活着回去吗?”
  “我行商多年,从没碰上过这种事!”
  中年商贩不停打哆嗦,咬牙切齿:“这家店……早听说这家店晦气。”
  靠在墙角的老板娘登时不乐意:“怎么就晦气了?”
  “君来客栈,不是被邪祟袭击过好几回?”
  死到临头,中年商贩说话直白,再无顾忌:“听说之前几次也死了好些人。这劳什子驱邪阵法,不就是由此设下的?”
  施黛凝神去听,想起老板娘的确说过,君来客栈地处偏僻,荒郊野岭的,偶尔有野兽靠近,外加极少数的邪祟侵袭。
  不过……换个角度想,今天的变故,有没有可能与曾经的几次邪潮相关?
  同样置身大堂的沈流霜一眼瞥见她,招了招手,示意施黛去桌边坐下。
  柳如棠悄摸摸投去视线。
  她和沈流霜时刻留意大堂的动静,已在人群间静坐多时。
  施黛主动邀约江白砚详谈这么久——
  晃眼看去,两人心情都很不错。
  等等,江白砚的衣襟,是不是有点儿乱?
  褶皱也挺多,与往常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像被什么人揉捏过。
  嘴角往上抽了抽,柳如棠握杯子的手一抖。
  不会吧。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闲着也是闲着,施黛顺藤摸瓜,扬声问:“老板娘,能不能说说前几次的邪祟作乱?”
  君来客栈平平无奇,凭什么引来一次又一次的妖邪?
  老板娘不愿多提,面对大堂里十多双探究的眼睛,无可奈何抓了把头发。
  “从我爷爷到我,几十年里,客栈总共进过三次邪祟。”
  老板娘道:“第一次是三四十年前吧?那时候我没出生,听我爹说,有群妖魔鬼怪夜半擅闯,害死不少人。若非客人里有几个懂行的,我爹和我爷爷都得没命。”
  沈流霜:“懂行的?”
  “不知道是镇厄司还是散修,修为不算高,有几人死在邪祟手上。”
  这个话题稍显沉重,老板娘轻叹一声:“第二次,在二十年前。是只走火入魔的妖,原本徘徊在山林里头,瞧见客栈里的人烟,就冲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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