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家属院的大门处,祝漾意从校服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柏芷,“你先回去。”
  柏芷还心有余悸,眼睛里垂着泪,鼻尖也泅得通红。
  “那你呢?”
  他往坡下看,注意力全不在这边,“我再过去看看。”
  “别了吧。”
  柏芷拉住他袖角,“外面这么黑,看着就吓人,等我爸妈回来了我就给他们讲,明天就去派出所报警。”
  “没事,我妈让我下课的时候去方叔那儿拿点东西,我现在手里空着,也顺便过去取。”
  “可是祝……”
  袖角被抽回,祝漾意已经转身走了。
  ……
  述尔一行人哼哧哼哧追上胡子的时候,他正藏在一颗树下,满脸愤怒地盯看军大衣。
  这死瘪老头择了条田野岔路,又重新绕回附中那道,此刻正踉踉跄跄地在路上踱步,左手一口叶子烟,右手一口老白干。
  这个时间点高中部就要下晚自习了,学生们陆陆续续都要放学回家。
  述尔眼神兴奋,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她通体发热,她搓搓手,对其他人讲,“等会儿你们几个扭住他,往他头上套袋子,我再去敲人,这第一棍一定要是我给的,敲规矩了咱就把他往派出所里扭,懂了吗——”
  话还没落,胡子又他爹的第一个冲了上去。
  “我靠!”
  众人齐拍脑门儿,“他今天吃错药了?”
  述尔叹气捂脸,眼睛从手指缝隙处去瞅,看傻逼一样地看他。
  胡子目测172,站直了还比老头矮一指,他抡一棒先敲在人酒瓶,玻璃碎了一地,老头惶惶看人,他第二棒再掼过去就已经抡空。
  老头的反应也不是盖的,退半步昂着头就抓住了他胳膊,再屈肘往他脖间一顶,手里的甩棍哗嚓掉地时,胡子已经辖在了老头嘎吱窝,屈膝半跪在他裆前。
  “我服了。”
  述尔看得又气又着急,“他怎么这么没用,第一棒子先敲脑袋去啊!谁管那破酒瓶儿!!”
  身后两个兄弟已经跟着上了,场面从除恶扬善紧急转变为拯救兄弟伙,述尔叹气又叹气,开局不利,她血都凉了一半,转头一看那哥仨编织袋也没拿,这他爸,全都没用,全都是傻逼。
  述尔心里暗骂,再抬头时,胡子已经被解救,但棒子也散落一地,四个人扭作一团,众人辖胳膊辖大腿才将将把老头制服在地。
  述尔来不及等待了,她拾起棍子冲上去,第一脚先踹老头下体。
  “给你撸个爽!”
  她下了十足的力,老头疼得弓身,哎哟哎哟地叫唤,述尔开始抡棒子,但又无处下手,这哥仨都用身体控人,她一棒子下去难免伤及无辜,也正是这分神的刹那,老头已经蓄力做最后的挣扎。
  他挺尸般往前一窜,双腿破风抬起,一脚就踹到述尔胃上。
  “我去。”
  这力道直接把她踹出胃酸,述尔疼得冒冷汗,她捂着肚子像个狍子一样撅臀跪膝,半天都直不起身。
  路灯下一行人滑稽又混乱。
  气温降至零度,风声呼啸而过,夜雪茫茫垂坠。
  离这儿约500米处,祝漾意揣兜倚于灯柱之下,冰晶飞悬在他脸上,他抬手拂去,神情漠然地遥看述尔。
  裴述尔太疼了。
  她疼得胃都开始抽,疼得眼角浸出生理性泪液。
  这死瘪老头力气贼大,眼看三个人都把他按不住,他临门一脚踢在胡子脸上,然后站起来就跑了。
  裴述尔恨死胡一通,这人一点战术都不讲,又一点战力都没有,她比起疼死首先要被人气死。
  四个人瘫在地上缓气儿,学生们已经下课,有经过的路人看呆子一样地看他们,裴述尔这辈子的面儿都被胡一通给丢完了。
  大家一瘸一拐地往家属院走,她把他骂了一路。
  “胡一通咱俩下次别打配合了,就你这样的,还是傻不愣登地扣键盘去吧。”
  “人家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怎么你一点实力都没有也往上凑呢,幸亏那架没当着人柏芷面打,不然我的妈,估计还要等人柏芷来救。”
  胡子一声不吭,面如死灰。
  跨进家属院就看到柏芷等在楼下,胡子这时候最不想见到她,沉默着藏在俩哥的背后,悄无声息地往里走了。
  述尔和她不熟,甚至小时候还不对付,她刚准备走进去,就被叫住。
  “裴述尔。”
  “昂。”
  柏芷想问她有没有见到祝漾意,但想到俩人的关系……还是算了。
  她摇头说“没事”。
  述尔现在特别没耐心,连哼都懒得对她哼一句,径直朝上走了。
  回到家,爸妈都不在,她瘫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撩开衣服看被踹出来的部位,上面一大片青紫瘀痕,最中心部位已经红到泛黑,述尔抽气躺下,呲牙咧嘴地大叫,
  “疼死我啦!”
  她装模作样时总爱扮可怜,可正儿八经受伤了又隐忍着,绝不认怂。
  不知不觉就窝在沙发里眯了一觉,醒来时疼得更厉害,她想找点热水敷一下伤处,一拉温水瓶是轻的,又蜷着腰去走廊拎水壶。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提着一桶菜籽油,正扭钥匙开门的祝漾意。
  他身上的校服皱了,鞋上还踩着红泥,额发也湿湿的,像雪水也像汗水。
  述尔打量他几秒,立马装作没事人模样,她直起腰喊人,“祝漾意。”
  下巴往水壶上一抬,述尔使唤他,“你给我倒一下。”
  说完就进门,看他回了自己屋后又出来,提着水壶将烫水灌入保温瓶,走至述尔面前。
  述尔瘫在沙发上,疼得胃痉挛,她眉头紧紧簇起,偏头将脸埋进抱枕,
  “你、你再给我倒一下热水,盆和毛巾进厕所拿。”
  有凼—凼—凼—的声音响起。
  述尔抬起脸,祝漾意正半蹲在地上试水温,那烟气窜老高,他正准备接凉水,被述尔喊住。
  “别,就得这么烫,你把湿毛巾递给我。”
  毛巾已经被烫水浸泡,那温度高到无处下指,可祝漾意还是不甚在意地伸手拎起,白璧肌肤被烫成品红,沿着如竹骨节蔓延,直至整个手掌都通红。
  她眨眼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今晚他把柏芷护到身后,又想起最近老是能看到他俩走在一块。
  述尔问,“你和柏芷在处对象?”
  “没有。”
  他答得干脆。
  “那你喜欢她?”
  不等祝漾意开口,述尔已经拔高音量,“我告诉你,你喜欢谁都不能喜欢柏芷,更不能和她在一起。”
  那可是胡子喜欢的人,胡子是她兄弟,兄弟的情敌就是她的情敌,祝漾意的数条罪状里,要是再加条抢兄弟妹儿这种脏活儿,那可真该去死了。
  祝漾意安静着,并不理会她的强词夺理,只是把手中的热毛巾递给她。
  裴述尔接过,撩开自己毛衣下摆,就想塞进去。
  “尔尔。”
  他突然出声,吓述尔一大跳。
  动作间牵扯伤处,述尔疼得抽气,大声回,“干嘛!”
  “跌打伤24小时之内只能冰敷。”
  “这么冷的天你让我冰敷?”
  祝漾意看她肚子一眼,“我去给你拿药。”
  他起身就往自己家走。
  述尔顿觉不对,喊住人,“等会儿,你咋知道我这是跌打伤?”
  “你看到我被踹了?”
  祝漾意没搭腔,已经跨出门外。
  “我去你爸的祝漾意。”
  这一刻裴述尔想起来的只有自己多丢脸,这么丢脸的场面还被祝漾意看到了,
  “你一声不吭看到我们在那儿挨打是吧?你也太贱了祝漾意,那一刻你是不是很爽啊!终于看到欺负你的人被揍了是吧!你是不是站在那儿笑来着,和那一群傻逼高中生一样啊啊啊!”
  述尔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扯着个喉咙骂得贼难听,她坐起来,骂骂咧咧,声音穿墙而过。
  祝漾意从抽屉里翻出跌打损伤的膏药,刚走到述尔门口,嘭一声,门被人从里到外地摔上了。
  他敛了敛眸,抬头看窗户,拉开缝,把药瓶搁进去,还没走回自己家门,药瓶从窗外扔出。
  “我不要!”
  瓶身咕噜噜滚落廊角,瓶盖四分五裂。
  祝漾意再也没管,转身关门回家。
  ……
  裴述尔坚持了一整晚是真坚持不住了,她浑身难受,不仅是肚疼,半夜还开始发烧,到最后烧到通体发软,每一个骨头缝都像是被老头踹过。
  她不想起床,更不想上学,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瘫着,被方惠拧着耳朵叫起来,“迟到了,还不起。”
  此时的述尔撩开睡衣,露出死鱼般浮肿的肚皮,
  “妈妈,我好痛,快报警,我被老瘪三给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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