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这时候,溥仪才退位没两年,留辫子穿大马褂的和穿洋装的擦肩而过,饿得枯瘦的报童在马路牙子边吆喝着,拉黄包车的汉子踮着脚一刻不停的跑。
男主角应池一身学生打扮,一手提着个行李箱,另一只手里拿着张报纸,正在低头看。
然后撞上了匆匆跑过来的女主角。
女主赵怡然原本也是个进步女学生,却被军阀强娶做四姨太,她趁门房疏忽的时候逃了出来,鬓边还簪着明艳艳的珠花,身上穿着锦绣堆金的水红色大襟衫子。
两个人显然认识,应池一脸惊讶的问:赵怡然?你怎么这幅打扮?
赵怡然匆匆看一眼街角,顺手扯着应池打掩护,低头说:别提了,一言难尽,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应池一脸茫然的被她扯着走,一边说:父亲给我在潍县觅到一份教职,我正准备坐火车过去。
两个人走到僻静处,赵怡然才匆匆把自己的事情跟他说了。
这还有王法吗?!应池一脸愤慨,你家里人也护不住你?
赵怡然苦笑:我是姨娘生的女儿,赵家打的主意原本就是把我妆点好了,再送给有权有势的去做姨娘,常山恩要娶我,他们可巴不得呢。
如今到处都闹得不成样子,你就算成功跑了,以后准备怎么办?应池担心的问她。
我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活?赵怡然咬牙,总比做姨太太要好。
应池左右看一眼,找了个无人的拐角,把赵怡然推进去,又开始翻箱子。
那你先把这一身行头换了,要不然跑也跑不脱,正好我带着一身换洗衣服,你可以用。他一边拿衣服一边说。
赵怡然下意识的护了一下衣领,咬咬牙,飞快把宽袖褂子脱了,换上不太合身的男装,低声说:谢谢你。
应池才后知后觉有点羞赧,挠着头傻笑。
换了衣服,应池又护送她去车站,却听说因为打仗,北上的列车全都停了,倒是南下的还有一列车。
赵怡然捏着从礼服上撕下来的金叶子,咬咬牙,买了南下的车票。
这段戏几个场景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拍的,这时候黎怀和元菱正在拍换衣这场戏。
黎怀比元菱高小半个头,一个清俊一个甜美,就算拍的并不是谈恋爱的戏份,看起来也十足般配。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时常说笑,气氛始终轻松愉快。
拍摄间隙,不知道因为什么,元菱忽然笑起来,抬头对黎怀说了两句,黎怀也跟着笑起来,半截围墙,一段阳光,两个人之间,竟仿佛看到了岁月静好。
贺西京远远站着,眯着眼睛看这一幕。
胡导还在那里傻笑:我们剧组的关系都很好,男女主角之间的默契也不错
知道了。贺西京冷冷说,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吗?我听说您和黎怀关系不错,他等一下就拍完了说不定心情好了,他还可以跟投资人多要一点资金呢!
结果贺西京的脚步反而更快了,一边走,一边闷闷说:不用了。
不远处的拍摄现场,黎怀忽然若有所感的转头,正好看见导演远去的半个背影,矮胖矮胖的。
听说剧组资金不称手,胡导正在找钱,刚才他边上那人好像是个投资商。元菱倒是瞥见了贺西京的模样,不过不认识这位,也没放在心上。
黎怀也没多想,继续投入了紧张的拍摄中。
另一边,胡导捧着大老板忽然追加的投资,笑得像个傻帽。
如果还不够,你自己去和我的助理谈。贺西京很冷淡的说。
明明刚给出去一大笔钱,他的脸色却像是别人欠了自己一个亿,黑臭黑臭的。
胡导才不在乎大老板的脸色,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恭送贺西京离开了。
等那位走了以后,他才好奇的和自己小徒弟八卦:贺老板这忽然来忽然走的,是为了什么?
之前拿到第一笔投资,胡导也只是全程和杨助理对接,贺老板的面都没看上一眼。
都说贵人事忙,可今天看起来,这位贺先生可够闲的,就转了一圈,丢了张支票就走了。
徒弟年纪小,热爱刷帖,乱七八糟的消息也知道得多,他眼睛一转,忽然就想起来最近看到的营销号鬼扯。
全凭一张图片,其他全靠瞎编,甚至有营销号写了一个学长和学妹的甜美爱情,大学相恋,毕业分手,然后是剧组重逢破镜重圆说的就是黎怀和元菱。
而唯一的依据,就是一张拍得确实还不错的剧照。
说不定他半猜半蒙,贺先生就是来看看,黎怀和元菱的绯闻是不是真的?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胡导觉得莫名其妙,再说了,就算这两个谈恋爱,关贺先生什么事?
徒弟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
他总不能说,贺西京和黎怀的cp,在网上那也是出了名的血雨腥风故事集,爱恨情仇都够拍十部电影的了。
可要说起真的交集徒弟小心翼翼问胡导:师父,我怎么看着,贺先生和黎怀也不太熟的样子,不是传说这两个人感情挺好嘛!
凡事不能光看表面,胡导慈祥的笑:这回换角,贺先生可是在背后出力不少,要不然,就算昌烨那边没问题,也不会这么顺利。
他们之间果然有猫腻?徒弟忍不住挤眉弄眼的笑。
小小年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导一巴掌拍向徒弟的头,你又不是没见过被包养的小明星,那是这个样子!
徒弟羞愧得嘿嘿笑起来。
第59章 杀青以后
杨助理偷偷朝门内观望了几眼, 又悄悄退下。
转头就对还等在会客厅的同侪摇头:老板现在心情不太好,你要是急就自己进去说。
那位在外头向来以雷厉风行著称的执行总监,心虚摸头:这事儿不急, 不急,我改天再来。
就是小杨啊,他先是准备走,又调头,语重心长以过来人语气教育杨助理, 你常年跟在老板身边,老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要心中有数,怎么能叫老板恼到这种程度?
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杨助理微微瞥了一下唇。
或者说, 他还主动在老板的火头上,悄悄加了一把料。
杨助理打从心底里就弄不懂,老板究竟在纠结什么。
不就是喜欢上一个小明星嘛,豪放点的直接用钱砸, 温柔点的就小意哄着,爱财的重情的,以老板的条件和身家, 总有办法得手。
再说了, 那位看起来也不是毫无情意。
至于让自己委曲得跟个蛐蛐似的嘛?
杨助理甚至觉得, 以前老板威名神武的形象,在这事儿上, 全都破了功,溃败得一塌涂地。
他这个领工资的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杨助理故意放了点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给老板看。
果不其然,表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一听说对方可能恋爱, 马上就绷不住了。
只可惜,过去绕一圈,除开又做了一回散财童子,连跟心上人说句话都不敢,回来也只会把气头撒在他们这些可怜的社畜身上。
这点出息哟!
杨助理只能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
一个上午,他就光听着里头人一圈圈的磨地,磨完了地又朝着文件夹撒气,把纸页翻得稀里哗啦的,听着挺热闹,但是一份文件都没看完。
杨助理决定,在老板恢复正常以前,打死不进去,谁叫也没用。
正想着,里头忽然喊他的名字。
杨助理忙屁颠颠的推门进去。
社畜的悲哀。
贺先生,有什么事?他脊背微微弯曲,头向上扬起十五度,略左倾,温顺得像一只忠诚的看门犬。
贺西京皱着眉,很不耐烦的继续翻着手上那叠文件,越翻越烦,干脆远远丢到一边。
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他忽然问杨助理。
杨助理其实很想说:这种私人问题,我拒绝回答。
只可惜,他已经在现实面前彻底弯下了脊背。
当下老老实实回答:以前谈过几个,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没维持下去。
那开始是怎么确认关系的?你主动,还是对方主动?就算问起这种家长里短,贺西京都有一种法官和教务处主任的威严。
杨助理缩了缩肩膀,依然老老实实的:都,都有吧。
贺西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是怎么决定进入一段感情的?
国内一流大学毕业,国际一流大学继续深造过的杨助理,露出了小学生面对高等数学的表情:哈?
他没听懂。
贺西京很不耐烦的稍微解释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应该恋爱的?
就,就觉得对方还不错,我喜欢人家,人家也喜欢我,就谈上了。杨助理难得一见的结结巴巴。
太不谨慎了。贺大老板很嫌弃的说。
杨助理很无语,但是不敢反驳。
半晌,贺西京似乎在问,又似乎自言自语,然后很快就自己给了答案:黎怀不,他当然不会这样。
您的心上人就是个小神仙,跟我们这种凡人当然不一样杨助理也就敢在心里偷偷吐槽。
表面上,他依然维持着完美的三十度角微笑。
算了,你先出去。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贺西京烦躁地抹了一把脸。
只有黑白两色的单调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他看向左侧一张长年紧闭着的门,过了好久,才提起勇气,推开门。
门后是一间暗室,一面到顶的柜子,全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抽屉,周围三面墙上全挂满了照片,照片里的人都是同一个,从十几岁的少年,到最近的模样。
对着照片里人的笑脸,贺西京下意识也回以微笑。
他就像一个无药可救的偷窥贼,默默关注着这个人的一切,持续了许多年。
他当然知道,营销号上那些栩栩如生的故事都是编的。
黎怀大学时候身边每一个朋友,他都能清楚地叫出名字。
但是心里依然慌了。
就像每一次,黎怀身边出现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女性或者男性一样。
那个人总会恋爱,甚至步入婚姻贺西京清楚知道。
他曾经尝试着伸出手,又狼狈缩回来。
事实证明,他就是一个疯子,疯狂的基因祖祖辈辈传下来,他也不能逃脱。
然而,黎怀的另一半,怎么能是个疯子?
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爱的人拖入地狱的疯子。
贺西京轻轻抚摸着一张特意放大的照片。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原本是一部剧的剧照,旁边的女主角已经被他截了下来。
照片里,阳光明媚,黎怀柔和而深情的笑,眼睛里看的,仿佛是照片外的自己。
阴暗的内室里,仿佛也洒进了阳光。
心里的焦虑慢慢平复,贺西京重新转身离开,小心关上门。
这间小小的房间仿佛他的救赎之地。
只是不能多呆。
呆久了,总容易升起些不该有的渴望。
转场的时候,黎怀看见几辆大货车正在卸货,热火朝天的。
小欧说是原来剧组经费短缺,取消了一部分服装道具,后来导演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了钱,马上重新大手大脚起来。
元菱在一旁笑:没想到咱们导演还挺有魅力的。
黎怀也深以为然。
剧组成员的待遇,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就连餐食标准,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黎怀接这部片子,片酬并不高,但是谁都更愿意吃好穿好一点。
据说,提高待遇标准也是投资人那边的意思,要不然以胡导抠抠索索的本性,可舍不得把钱花在这上头。
拍摄继续紧张进行,冬去春来,一拍就是大半年时间。
拍摄后期,大家都很累了,黎怀也瘦脱了好几斤。
这天,拍摄结束,黎怀正收拾着东西,旁边一个才和他搭过戏的女配角,忽然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
黎怀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了。
没事,那个向来大大咧咧的女演员怂着鼻子,用力抹了一下眼睛,我就是想我女儿了,又是几个月没见面了。
她有个十岁的女儿,那小女孩儿黎怀也见过一次,大眼睛,安安静静的,很懂事。
在这个圈子里,无论演员还是普通工作人员,经常一离家就是几个月小半年,有时候回去的头几天,孩子都不肯认父母,感情婚姻出状况的也不少,离婚率都比一般职业高出一截。
刚入行的时候,黎怀就觉得,自己很难维系一段成熟的感情。
所以,干脆一直没有恋爱,自己也好像并没有这种强烈的需求。
直到最近,他的心情似乎有了一点转变。
即便如此,工作依然被他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黎怀也不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进入一段感情。
更何况,叫他心动的那个人,举止虽然暧昧不清,对他却有些抗拒。
黎怀叹口气。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为难别人的人,但是同样,也不会轻易就忽略自己的欲望。
黎怀在剧组的戏份终于顺利杀青,第二天正式离组。
蓝姐并没有急着给他接下一部戏,他现在手头上的工作,也只有两个代言,需要拍摄一些照片和视频。
给我一周假,我需要去解决一点私人问题。黎怀对他的经纪人说。
回到家,黎怀先去看了自己的外婆。
老人家还是一派开朗豁达的模样。
她的一生其实命途多舛,丈夫很早就走了,唯一的女儿也在盛年去世,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外孙。
后来好容易把外孙拉扯大,偏偏黎怀一心想要当演员,也没办法经常陪在老人身边。
阿婆,黎怀一点点梳着老人的满头银丝,问:要是早知道阿公走得这么早,你会不会就不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