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无惑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却是难得。”
  “老夫姓李,说来感慨,倒是和那位道祖同姓,活得太久,名字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微顿,看着眼前少年,自己初时只是见到他神魂强大隐有异常,以为是什么邪魔外道,夺舍于人,可是被他背了一路,感觉到其神魂契合,绝无夺舍之可能,声音顿了顿,略作思索,转而笑道:
  “不过,你背了我一路,又给我治伤又给我吃饭的,老夫得要好好报答你啊,来来来,小兄弟你想要什么,尽数都可说来,我一定满足你。”
  齐无惑摇头道:“我救李老不是为了这些。”
  老人抚须,伸手笑道:
  “慢来,慢来,且先听完了再说不迟。”
  他看了看齐无惑的生活,伸出手指着那破败门房,笑道:“这样,我给你金银千两,可得车马十乘,仆从百人,家宅三进三出,富贵一生,子嗣数十,如何?”
  齐无惑摇头。
  老者笑问为何。
  齐无惑想了想,回答道:
  “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受之有愧。”
  这是他梦中所曾经见到的文字。
  老人愣住,想了想,又道:“这样啊,那这样如何,我看你独自生活孤苦,老夫也算是小有名望,认得五姓七宗,崔家小女儿貌美非常,如同谪仙人,你救我一命,我愿意为你求取过来,怎么样。”
  “有此家族相助,娇妻相伴,美人在旁,两情相悦,红袖添香,不快活吗?”
  齐无惑皱眉摇头道:“老丈您说为了报答我,却要因为我,让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命运都改变了,这是陷我于不义。”
  “况且我不认得她,若是答应的话,那不只是贪图肉体姿色吗?还说什么两情相悦?”
  老者还要说话,齐无惑指了指粥:
  “老先生,粥要凉了。”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少年觉得最大的威胁:
  “你不吃的话,我吃了!”
  老者不觉得数次被拒绝是被冒犯,反倒是笑意更浓了些,笑着点头,喝了口粥,最后摇头道: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样罢。”
  他放下粥,黑色的眼睛温润如同玉石,嘴角微勾,轻描淡写道:
  “你负我千二百步,当结善缘。”
  “门为道,经为径。”
  “我开一门,与尔寿人间千二百年。”
  “如何?”
  第4章 勉之!
  负千二百步。
  寿千二百岁。
  这句话的口气何等之大。
  纱囊之中的虫儿灯火似乎都微微恍惚了下,齐无惑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老者,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凝眉道:“老丈莫不是在开玩笑?”
  “相传就连彭祖才有八百年寿数,一千两百岁?”
  老者摊手玩味笑道:“谁叫你这家伙,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老头子心中着恼,自然是给你开个玩笑了,呵呵……啊,小子勿要着恼,且留下老夫的肉粥!”
  老人还要玩笑几句,却见到这个小镇少年动作利索都要把老人的肉粥也拿走,不由得失笑,唤了几声,那少年才把肉粥给他放回去。
  齐无惑平日里素来沉默,端正刚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出些十三四岁少年人的性格来,老者抚须微笑。
  自此不复提起所谓善缘。
  齐无惑住的地方是小镇偏移遥远处,但是消息传播却是非常迅速,外来的齐家小儿背回来一个老人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几条街道。
  有说这是和他同宗的长辈的,有说这是认了门亲事的,也有的说是齐无惑贪图这老者身家,这才好生供养,要问为何,且看那身上所穿紫袍,只是那一身衣服,就整个小镇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
  若非如此,那穷酸到了极点的破落户齐无惑,怎么会把他带回来呢?
  这些杂言碎语传来传去,但是齐无惑并不理睬,“君子持身正大,无咎”,那些人便也自觉得没趣,慢慢地这个消息就又被其他人的“大消息”“新谈资”给压了下去。
  小镇村落,大抵如此。
  又有十日,大雪茫茫落下,整个镇子都越发清净,仿佛与世隔绝,那位自称姓李,号了凡的老者慢悠悠地煮着一壶茶,齐无惑在院子里提斧劈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这十天里面,气力越发滋长起来,大碗碗口粗细的木柴,就是壮汉都得两三下才可劈开,以前他也得五六下,现在却只一斧下去便可以。
  又是一斧劈下,木柴只是咔嚓一下就已经被劈开来,但是斧头的去势不绝,竟然深深劈砍在了地面上,斧刃都镶嵌了进去,一时拔不出来。
  齐无惑怔神。
  泡茶的老者忽而揶揄笑道:“气力自生,没有想到,无惑你竟然还有几份江湖武艺在身,是不是练过什么神功典籍?”
  齐无惑摇头道:“不曾。”
  想了想,俯身下去捻了捻那木柴,道:“大概是这木柴放的时间太长了些,木质变松了,才这样好劈吧。”
  正想着,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这小木屋也有一个小院子,门扉原先早已破败,齐无惑用木桩做了个简单的木扉,只是一推即开,有些粗暴的人更是直接一脚踹开,来人却仍旧敲门,齐无惑心中已大约知道来者是谁。
  放下劈柴的斧头,稍微整理仪容,快步前去开门。
  吱呀声中,木门打开,门上有雪,开门的时候随着动作飘落在地,门外路旁老松三株,松下有人。
  齐无惑抬眼望去,正是穿着青袍的先生,身上的袍子厚重却也不显得累赘,一侧是穿白色对襟绣大碗牡丹袄的女子,手持一青竹骨伞,以遮风雪,男女气质清雅,和这小镇格格不入。
  旁人看去,和那穿褐色短袍,只是草绳扎住头发不至于蓬头垢面的穷苦少年,相差何其之大。
  齐无惑微微拱手,语气平和道:
  “不知道是苏先生和夫人来访,还请入内。”
  苏圣元伸出手止住,微笑道:“不了,不了,天将大雪,我陪着夫人回家省亲,今夜需到下一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不进去了。”
  齐无惑微微抬眸,这才看到了在道路一侧,距离这偏远小巷稍有数百步距离的大道上,隐隐可以看到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青厢马车,上面似乎还有一道火红身影,拉开了车厢帘子朝着这边张望。
  见到齐无惑的时候,颇为开心地摇晃手掌。
  苏圣元看了一眼夫人,微咳嗽了下。
  那位气质颇高雅的女子白了夫君一眼,而后主动将怀中一个包裹递过去,为齐无惑稍微整理了下衣领,嗓音宽柔道:“冬日严寒,勿要冻坏了,里面是两件棉衣裳,兼一双细针眼厚底鞋,权当你这三月穿用。”
  “可不许拒绝。”
  齐无惑怔住,道:“这如何使得……”
  苏圣元笑着抬手道:“知道你性格清直,但是岂不闻‘长者赐,不可辞’乎?好了,好了,无惑,你师母好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复又呼出一口冷气,问道:“这些时日,大雪隆冬,不曾开讲,这几年学的东西,你掌握得怎么样了?我且来问你几个问题如何?”
  旋即在少年颔首之后,便即询问。
  齐无惑一一作答。
  苏圣元抚须良久,叹息道:“好,好啊。”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齐无惑肩膀,道:“三月之后的春试,我当为你举荐,以你之才,当一战而霸,三年之内,名声动于州郡之间。”
  “勉之,勉之!”
  齐无惑隐隐似乎听到了院子里老者不屑嗤声。
  但是不知为何,苏圣元却是没有听到似的。
  复又寒暄片刻,苏圣元勉励齐无惑许多,方才在夫人的暗自催促之下离去。
  回到那马车之上,仍兀自感慨不已。
  就连他的夫人都有些惊愕丈夫的表现,道:“那孩子……才华当真如此厉害?”
  苏圣元叹道:“何止,简直是生而知之者也!每每发言,都有让人惊叹的地方,我行走于九州四野三十多年,或者有学识超过他的,却没有见过比他更有才气的。”
  想了想,看向一侧。
  有少女年方十三,双垂髫羽,而着红衣,手中玩弄着一枚小巧机关,正是苏家的女儿,家中宠爱她,穿着的衣服都是火狐皮毛做的,袖口和衣领处翻卷过来,露出白色绒毛,越发衬托她眉宇可爱,想来再过数年,便是美貌非常。
  苏圣元沉吟道:
  “月儿,记得齐无惑么?”
  那少女嘻嘻笑道:“记得啊,那个总是挺得笔直,像是竹子似的,总是第一个来的那个家伙,父亲你说过很有才气的那个,当然记得。”
  苏圣元沉吟,忽而道:
  “若让你三年后,和无惑定亲,如何?”
  第5章 梦黄粱
  声音落下,咔哒一声,那红衣少女手中的机关就已经落在了车厢地毯上,发出当的一声沉闷响声,而她似是还没有能反应过来父亲说的话。
  过了片刻,方才面色煞白,道:
  “父亲是在开玩笑吗?”
  苏圣元正色道:“儿女姻亲这种大事,为父怎么可能轻易儿戏?实在是这个孩子天赋飞扬,犹如腾龙在野,只待其时,不过数年时间,必然腾云而上,翱翔于九州四野之间。”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天下知名,恐怕皇城的那些世家都会榜下捉婿了……”
  他本来想说那时候女儿你也很难和他来往。
  但是声音顿了顿,没有开口,只是道:
  “而他性格刚直,又有气节,现在虽然穷困了些,却绝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他穷苦的时候你若能够真心相待,他日他纵然腾云直上,名动四野的时候,也绝不会相负于你,可谓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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