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节

  齐无惑洗漱之后,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月色清朗,伸出手端着茶杯对着这太阴月色,心神却如已在万里之外的神武朝都城之中,却未曾想到皇帝会在这等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
  先是和东华大帝麾下的四隐曜联手而祭祀锦州;
  又和妖族妖皇结盟。
  仍旧是以人族子民和气运作为代价和筹码。
  现在又是倒向佛门,仍旧是如此。
  似乎这人之一族,神武九州,不过只是他求长生,求自我超脱的筹码,自始至终多不曾在他眼中,耳畔听闻低鸣轻嗡,腰间的那一枚古朴的印玺亮起流光,是人皇印,那一股人道气韵的存在极为清晰。
  齐无惑托举印玺,这印玺的明光流转于道人双目之中。
  三月之后下山。
  当历数其罪行,罢黜人皇!
  是夜,太平万万里,无事,安。
  第二日的时候,天色显得尤其的高远却单薄,却是深秋已经过去了,终于要转而入冬日,天高气远,万物干燥而酷寒,齐无惑在早上的时候和老师吐纳修行,想了想时间,提着东西下山,还需要去给山下的孩子们继续上课。
  只是过去了一夜而已,就仿佛彻底不一样了。
  镇子里面温度逐渐变冷,秋冬肃杀之气渐浓郁,仿佛城镇都变得苍白起来,衬托着屋檐下挂着的辣椒更红艳,齐无惑给孩子们讲学,教导文字,孩子们学得认真,而前些日,不在此地的教书先生也已来了,往后少年道人便可以不必日日下来。
  “明日之后,就由赵夫子来教导你们了。”
  少年道人的离别早是注定了,这些孩子们之前就知道这个山上的道人是来短暂代替先生的,可是相处了两个月,也是多出许多的感情,自然会有很多的不舍,就连读书的时候,都有些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的。
  “哈哈哈,看起来,这些孩子们都很喜欢伱啊,齐道长。”
  赵夫子是个年约三四十岁的读书人,年少的时候有才气,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为国效力,只是未曾通过科举的举荐,消磨意气,年岁渐长,又有家室要养活,就回来教导学生了,先前只是有些其余事情,前往他处,接回来了老母。
  对眼前这个十六七岁少年人,也只是颇夸大地称呼一句【道长】。
  道门的尊称里面,就是道士都需要诸多的手续,要有足够的修为,何况于能够作一观之主的道长?眼前这少年道人,观其年岁,也只是个【道童】罢了,赵夫子很是感谢齐无惑这一段时间的帮忙,取出了两串大钱,非要让少年道人收下,又唤来妻儿侍弄一桌饭菜。
  只是有些简单的菜,又有两盘豆子,一壶浊酒,邀请少年道人坐下。
  天如铅灰一般颜色,压得很沉,赵先生押了口浊酒,发出一声舒坦的声音,抬眸看着窗外天色,道:“要下雪了啊,也是,要入冬了。”
  “赵先生三月之后,也要入京春试吗?”
  赵先生笑一声,道:“不然呢?”
  “已读书读了大半辈子,只是可惜啊,科举终究需得要诸多贵人举荐,至少得是前代的科举举人,才好考过去,如此一代一代,倒是如同盘根错节一般地缠绕在这朝堂之上,师传徒,徒再举荐徒,永无止尽也。”
  “而今我终于找到了愿意举荐于我的老师,可又听说,今上憧佛。”
  “赵夫子也知道?”
  “哈哈,人皇,乃圣人,圣人之举动,犹如日月,抬眼即明。”
  “圣人之暗,亦如日月。”
  “我又怎么不知道吗?哈哈,那几个番僧成了国师之后,我曾经知道许多的地方自己给自己剃度打算去做和尚,皈依佛门,就连读书人都是如此;今日往后,怕是能写佛门诗词者可为青云直上咯。”
  “又有传言说,这人皇要拆祖祠,化作大崇佛寺。”
  “那几个番僧却连番退让,称为【大崇皇寺】。”
  “更有许多地方,已要拆祭祀娲皇娘娘的古祠,并诸道观,化作佛堂,更连续地颁布好多法令,免去了所有佛寺的赋税,又拨给他们供养僧人之田地,呵呵,我之前在县衙做那师爷,也是听闻,就因为这等原因,有许多的良民都自愿做那寺庙的农奴,因可免去赋税。”
  “落到手里的,比起往日更多些。”
  “哈,不说了不说了。”
  “一喝酒就想要提这些事情,一提起这些事情,心底里就烦闷地厉害,就想要喝酒,可这学生在旁边,先生喝酒却不大合适,需得想个旁的消遣之事,说起来,齐道长可会下棋?”
  “会。”
  “哈哈哈,正好,正好,拙荆不会下棋,我可是独自一人忍了许久了,来来来,道长且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他在装着豆子的碗旁边放了一棋盘,而后便和齐无惑下棋,本来因这少年道人年少,心底还有几份看轻于他。
  可是连下了好几盘棋,却是给那少年道人好一顿杀,脸上的表情都迟滞了。
  却看到那少年道人连续下子,皆是指着那大龙,且越是下棋越是凌厉,一开始还有几份道门冲虚之感,越到了后面下棋越发凌厉,竟然是短短半盏茶时间就斩了大龙,赵夫子看着这棋盘上局势,手掌一哆嗦,那棋子都落在地上,禁不住慨叹,道:
  “直斩大龙,好杀气,好杀气啊!”
  少年道人微微俯身下来,捻起那一枚棋子,温和微笑道:
  “只是下棋而已。”
  “又哪里来的什么杀气?”
  他拈着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无声无息,背后一名道人走出,其质清朗,仿佛清炁,眉宇五官和那少年道人一般无二,只是气质更为平淡遥远,而赵先生却不曾看到,少年道人和赵夫子同时整理这棋盘,少年道人道:
  “夫子说的,人皇之暗,亦如日月,确实是对……”
  “因为人皇高位,一念之间就会引来诸多的问题,如同涟漪化作浪涛一般地越来越大,每过一天,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决策,而他的决策又不知道会影响到多少人,一日如此,三日更多,三月百日的话,足以把清平之世变得一片混乱。”
  “不知道赵夫子有什么办法吗?”
  赵夫子叹息道:“当今人皇毕竟算是勤恳,只是被那佛门遮了耳目,才做出这样的错事,只需有朝一日,陛下知道这些人之问题,便可以拨乱反正,重塑清平……”他说的话,却连自己都不肯相信了。
  似乎听到一声叹息,抬起头,窗户旁边坐着的少年道人,一身白衣,外罩深蓝色的道袍,玉簪束发,臂弯搭着一柄拂尘,捻起一枚棋子,轻声道:
  “罢了。”
  赵夫子心底一滞。
  不知道为何,竟然自这一句话语当中,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沉厚和威严。
  旋即却反应过来,背后一身冷汗,却是叹息道:
  “是啊,罢了罢了,你我不过寻常,我只一师爷,功不过举人;道长则是化外之人,山间清修,又能够如何呢?”
  “也只能罢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前方,那更为清朗的少年道人化身微微躬身,手中多出一枚印玺,少年道人的神通尚且还没有修持到随心所欲的地步,此刻的一炁所化之身要离开的话,终究需要一句话语的指引,如道标,如敕令。
  元炁所化之躯乃腰悬人皇印,只单手一道礼,自然而然,淡淡道:
  “领法旨。”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
  少年道人再度下了一子,而后邀前面书生下棋,背后化身已消散不见。
  何必等三月之后?
  罢黜大贼,只在今日!
  第47章 跪下!
  一炁化三,元炁已出,而在这棋盘之前的也只元精元神之躯,却说以人皇印短暂镇压住了自身的元炁化身,既是一炁,自可以腾云驾雾而去,但是若只以腾云驾雾从这锦州之中的山下飞往到人间神武朝的朝堂之上,则是太过于耗费时间。
  “需得要创造一门新的腾云神通了。”
  “否则的话,来回赶路极耗时间。”
  齐无惑本体落子,心中却是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只稍微斟酌,那元炁之躯身子一晃,身上已穿黑袍,乃是阴司幽冥纣绝阴天袍,踏足阴司幽冥之中,阴司幽冥和人间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而是处于某种扭曲的状态。
  阴司幽冥之中赶路,大多比起阳间更短。
  阳间路长,幽冥路远。
  且借助黄泉之力,跨越彼岸花的话,自是比起腾云驾雾更来得迅速。
  只落子十几枚,少年道人的元炁化身已经跨越了层层幽冥,而后迅速地找到了对应于阳间神武朝都城的位置,靠着纣绝阴天袍这一件至宝的能力,穿越阴阳两界,待得眼前清朗,已自来到了神武朝的都城腹心之所在。
  眼前所见,仍旧是这整个人世间最为繁华的城池,街道宽阔,坊市严密,人人来往时皆衣着华丽,面容红润,只面色之上,多有忧愁,复又抬望眼,见到路上平白多出了许多的僧人,穿着或者深蓝色,或者浅褐色僧服。
  更有许多,头无结疤,身无修为,大腹便便,仍旧以佛门弟子自居,行走于道,神色颇睥睨。
  有摊贩售卖卤熟肉菜,却为僧众不喜而推搡。
  旁人只远远观之而无人开口。
  而今新政施展不过月余,都城之变,已可见一斑。
  道人抬眸看向那都城宫殿,眸子平淡,身上纣绝阴天袍褪去,只穿浅灰色道袍,神色淡然,托人皇印,踱步而行,天穹之上,自有隐隐的云气鼓动,但凡是身有官位者,皆在此刻感觉到了心中一滞,隐隐然有一种厚重无比的感觉压下心头来,让人心中震动了下。
  道人只齐无惑一炁化形,只是因为那少年道人的根基雄浑。
  故而仍旧是有三花聚顶,雷劫纯阳的仙人手段。
  只越往此边走,越是能够感觉到那一枚人皇印玺散发出的光辉和力量,沉重雄浑的人道气韵流转于此身此法,虽然仍旧只是仙人的实力水准,但是却隐隐有一种,只要愿意的话,在此人道气韵最为昌盛的地方,足以爆发出更强实力的错觉。
  于人道气运核心之处,代【人】而行罚者。
  “人道气运。”
  “原来如此。”
  道人自语,旋即洒脱微笑,常人不可见,修者不可知,是为仙人也。
  已至于此,反不着急,只是朝着那这皇宫之所在的方向踱步而去,浅灰色道袍,黑发玉簪,自是清淡,每每走出一步,身子已经是走过数十丈之远,极从容不迫,走入这红尘之中,只是一辆马车微微止住了。
  身穿浅色宫装,外面搭着边缘处有白色绒毛披风的少女掀开了马车一侧帘子:
  “方才那种感觉是……”
  “是有故人来了吗?”
  只她看这左右,只见到铅灰色的天空,远远望去,也见不到半点云气,只觉得越发辽阔,而这辽阔苍穹之下,是城池高大建筑的剪影,是人来人往似无止尽的繁华,熙熙攘攘的,却是不曾见到熟悉的身影。
  秦王的声音传来:“姐姐,你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今日入冬,天气严寒。”
  “把帘子合上罢,勿要被风一激,伤了身子。”
  如此琼玉仍旧是注视左右许久,仍无所得,方才咳嗽数声,将帘子重新又放下来,语气温和道:“无妨的……”
  “姐姐你今日就不该随着我去入宫。”
  秦王骑着马在另外一侧,嗓音低沉,隐隐复杂自责。
  李琼玉淡淡道:“谁能想到呢?那位人皇陛下,竟然允许那些僧人在宫中留存,甚至于还要在宫中修建寺庙,古往今来,哪怕是比他还要昏庸的帝王,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更不必提要拆旧祠了。”
  秦王嗓音低沉:“那可是娲皇娘娘的祠,他如此,当真是该受到天谴!”
  李琼玉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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