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焉谷语漫无目的地瞧着两侧的摊位,心想,自己今日不去斗奴场,以他那性子一定会多想。兴许,晾一晾他也不错。让他先经历失望,再出现叫他惊喜,或许如此效果更好。
  “语儿。”
  正当她想得起劲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陈鱼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焉谷语转过身,焉家的马车已到跟前,陈鱼撩开车帘望她。“你买好想要的东西了么,若是买好了便上来吧,我们回府。”
  焉谷语侧头朝揽月跑去的方向望,还没人影儿。“姨娘,揽月还没回来,我等等她,你们先回去吧。”
  “揽月又不是不认得路,你担心什么。这天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雨了。你的风寒才刚好,别使性子。”陈鱼语重心长道,她对焉谷语是真尽心尽力的好,生怕她有一丁点儿不舒服。
  焉夏致在旁听得皱眉,鼻子里冷气直出。
  焉谷语面露难色,好在揽月回来得及时,她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小姐,那票可……”瞥见陈鱼在马车上,揽月立马闭了嘴。
  焉谷语拿过揽月手中的门票放入怀中,上车主动道:“方才听人说羞花戏园子在卖票,我便让揽月去买了两张,等过几日谢姐姐回来了,我同她一道去看戏。”
  “我记得她是随她哥哥收账去了,也是个疯丫头。”陈鱼抿嘴笑了笑,拿起一旁的布料递给焉谷语,“我方才买了许多布料,你看看,喜欢什么花色。”说着,她展开手中的布料在焉谷语身前比了一比, “这匹不错,你穿白色好看。”
  焉夏致冷冷地觑着两人,硬邦邦道:“这是我为自己选的寝衣料子。”
  陈鱼微微一怔,又去拿另一匹布料,然而她刚拿起布匹,焉夏致便道:“这是我特地选来做夏衣的水绡,没多余的。”
  这一下,陈鱼的脸直接沉了。
  焉夏致抬起下巴直面陈鱼,摆出一副执拗的模样。
  焉谷语放下准备去接布料的手,温声道:“算了姨娘,我还有几件新夏衣,今年已经够穿了。而且玲珑阁离焉府不远,我再过来一趟也没什么。”
  “还是语儿懂事。”陈鱼放下布匹,故意大声夸赞焉谷语,再对着焉夏致道:“你啊,该学学你姐姐,都十五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将来怎么嫁人。”
  陈鱼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焉夏致心里的气更大。她记得那晚陆观棋说的话,想起便觉得心口疼。她嘲讽地盯着焉谷语,“你是不是要抢走我所有的东西才甘心?好,都给你,这些东西都给你,人也给你。”
  焉谷语敛起眉梢,淡淡道:“我自认从未抢过你的东西。夏致,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姨娘待我好并不意味着她待你不好。这些布料你说要,我真的有同你抢么?”
  焉夏致之前只是阴阳怪气,这会儿将话直接说了出来,内里的情绪也不隐藏了,咄咄逼人道:“那我爱慕太子殿下,你能让出来么?”她晓得焉谷语爱慕陆观棋便拿陆观棋呛她。
  “……”焉谷语默然。
  “吱呀”一声,马车停住。“夫人,小姐,丞相府到了。”
  “夏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闹什么。”陈鱼厉声呵斥,伸手去拉焉夏致的手。
  “我没闹。”焉夏致起身躲开,恨恨地说着,“母亲,这么多年,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呢。”
  说罢,焉夏致飞快离开马车。
  “这个逆女,真是气我了。”陈鱼匆匆追了出去。
  焉谷语长长地吐了口气,对于焉夏致,她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待她。
  *
  这天,焉谷语起了个大早,没怎么打扮,只以面纱遮脸,走后门坐马车赶去斗奴场。
  待马车走远,焉夏致从围墙后探出脑袋,她总觉得焉谷语这几日的行为不大对劲儿,老往外跑,定然有事。她略一思索,主动跟了上去。
  焉一与焉二两人骑在马上,不消片刻便发现了焉夏致。
  焉二拍了拍马车帘子,打算将焉夏致跟踪的事告诉焉谷语,却被焉一伸手阻止了。两人对视一眼,她明白焉一的意思,只好作罢。
  今日斗奴场里举办斗奴竞赛,大门外头停满了各色各样的马车,从马车上头下来的人大多身份不凡。
  揽月害怕斗奴场里的人,没敢继续跟着,于是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等候。
  周遭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男子朝焉谷语投去惊艳探究的目光。面纱戴着更突显双眼,而她那双眼睛生得极为好看,明眸善睐,像是会说话。
  半刻钟后,焉夏致跟到斗奴场,她愕然地瞧着大门上方的牌匾,“斗奴场”,整个人都呆住了,回神过来立马原路返回丞相府。
  进入斗奴场时,焉谷语戴上了侍者发的面具,她不喜欢被人瞧,也可以说是被瞧怕了。
  “语儿?”
  倏地,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第21章 竞场见
  这个声音……
  焉谷语心头一跳,旋身看向来人。眼前站着的男子身姿挺拔,气质高雅,赫然是当今的太子,陆观棋。他戴着一张金色面具,做普通人家的公子打扮,却依旧鹤立鸡群。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可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来的地方。”陆观棋迈着闲散的步子行至焉谷语身前,声音温柔如水。
  此时此刻,焉谷语无疑是震惊的。她从来都不知道,陆观棋会来斗奴场。这让她心底一阵好想,他究竟清不清楚当年的事。
  还是说……
  “我,我闲着无事罢了。以前总听人说这里头有多好玩,听多了难免心痒。”焉谷语随意找了个借口。她走上前,语带撒娇道:“太子哥哥,求你了,千万别将此事告诉我爹。”
  陆观棋垂脸看她,面具后的双眼头一回露出严肃之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焉谷语使劲点头,笑道:“那我去找位置了。”
  “不必。”陆观棋主动拉住焉谷语的手腕,不由分说道:“走,去我的位置。这儿鱼龙混杂,你一人待着我不放心。”
  “好,谢谢太子哥哥。”焉谷语任由陆观棋拉着去他的位置。
  她那位置偏远,实在不适合看竞赛。不过位置倒是其次,她最想知道的,是陆观棋究竟清不清楚陆皑的事。
  陆观棋牵着焉谷语去了看台正中央,此处纵观全局,视野最佳。小隔间长半丈,宽半丈,里头约莫能坐下四五人,单坐两人的话,空间很是宽敞。
  “铛……”待时候差不多了,张落敲响悬挂在场边的铜锣。“第一场,黑蛇斗狮。”
  他话音一落,竞场边缘的闸门便开了。
  左侧,闸门后头缓缓走出一只通体金色的西域公狮,公狮张嘴大声嘶吼,顿时,沙地里扬起了一层尘土。右侧,一名异常魁梧的男人出现在日光里,男人仰头瞧了眼看台上爆满的看客,嘴角裂得很开。
  焉谷语愣了愣,她总觉得这男人在哪儿见过,奈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啪啪。”黑蛇搓搓手,用力拍了两下手掌,强壮的身躯半俯着,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公狮再次低吼,满头毛发竖起,那双铜铃大眼直直盯着黑蛇,仿佛下一刻便会吃了他。
  焉谷语惊得屏住了呼吸,她以前只听人提过斗奴竞赛,还从未亲眼见识过。斗奴在竞赛时可以随意选取场内的兵器,不管什么法子,能赢就成。可若赢不了,他们的下场就是个“死”,极少有人能活下来。
  她想,怪不得赤獒身上有那么多伤,不止是受罚来的,还有竞场来的。
  这一道又一道的鬼门关。他能活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没等她沉思多久,周遭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焉谷语往下一看,那头威猛的公狮已被黑蛇按到在地。
  黑蛇扬手挥了挥,笑出一嘴白牙,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回了地牢。
  没一会儿,六名侍者进入竞场打扫,为下一场竞赛做准备。
  陆观棋优雅地坐着,面上平淡,几乎没什么情绪。他侧头看向焉谷语,问道:“如何,还喜欢看么?”
  焉谷语阖了阖眼皮,摇头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没见识过。”
  “那你方才见识过了。语儿,斗奴场可不是好地方,往后不得再来。”陆观棋端着长辈的口吻说道,“知道么?”
  焉谷语垂着眼帘没应声。她自是不会答应陆观棋,因为赤獒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叫他说出那话,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答应了便是好姑娘。”陆观棋以为她答应了,柔声赞了一句,“待会儿我送你回丞相府。”
  “……”焉谷语缄口。
  侍者打扫完竞场,张落再次行至中央,敲着铜锣扬声喊道:“第二场,由猎隼对战花豹。”
  猎隼?
  听得这个名字,焉谷语下意识往竞场看去。只见右侧闸门里走出两个斗奴,其中一个她在梦里见过,是陆皑的心腹。
  梦中,猎隼几乎没说过话,但她知道,猎隼极为忠心,即便陆皑让他自尽,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他们这些人真可怜,万一斗输,命都没了。”
  “如此也是他们的命了。”陆观棋淡漠地笑着,似乎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斗奴签的是死契,张管事自然有权处置他们的生死。”
  闻言,焉谷语顿觉背后隐隐发凉,那点凉甚至蔓延到了心里。她转过脸,仔细打量陆观棋。似乎,他身上有些东西跟她之前认识的不大一样。“是么。”
  张落一说开始,花豹立即挑了兵器去杀猎隼,奈何猎隼技高一筹,一刻钟内就拿下了花豹。两人都没怎么缠斗,没缠斗便是没看点。
  花豹认命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闭眼等待看客宣判他的死刑。
  “啊啊啊。”
  花豹躺了,看台上的看客们便开始起哄,气氛比方才打斗时要高涨得多。
  焉谷语不悦地蹙起眉头,这些声音吵人耳朵,搅得人心烦意乱的。
  猎隼冷冷地站在花豹边上,面无表情,跟个木头似的。随后,张落回到竞场中央,对着看客道:“诸位,接下来便是决定花豹生死的时刻,希望他生的,向上竖拇指,希望他死的,向下竖拇指。”
  “死!”
  “死!”
  “死!”
  ……
  全场看客大多倒竖拇指,“死”字喊得也响。张落点头,顺应人声道:“死!”他说后,全场喊得更加厉害,仿佛他们就是来看这一刻的,决定别人的生死。
  猎隼扬起手中长刀,麻木地往下一挥。
  “啊。”焉谷语惊呼一声。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手掌宽大,恰好挡住她的视线。
  “别看。”陆观棋轻声吐出两字。
  焉谷语低下头,两手死死地握在一处。她在梦里见过成千上百次的杀人画面,但梦里终究是梦里,不论当时感受多深,出了梦便会一点点淡化。
  眼下直面生死,她确实很难当做无事发生,幸好陆观棋伸手及时。
  很快,侍者从一旁的小闸门进入,手脚麻利地处理了花豹的尸体。
  “接下来,是今日最后一场斗兽,也是最精彩的一场斗兽。”这一句,张落说得极为大声,“赤獒,斗,大宛猛虎,两只!”
  全场看客瞬间沸腾了,一声声喊着赤獒的名字,振聋发聩。
  见下头没什么血腥的东西了,陆观棋才放下手,关切地望着焉谷语,催促道:“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看的,还不走?”
  焉谷语抬眸,下头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留一道长长的血痕,一路延伸至闸门处。恍惚间,她还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我来都来了,还是看完吧,不看完我会一直念着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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