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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乱臣 第32节

  顺利出了京城地界后,沈霓松了口气,赵州中部的小镇上歇息一晚再出发,到达沈府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
  沈霓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两天的舟车劳顿让她下车时酸麻的小腿不禁一软,差点失礼摔倒。
  “小姐小心。”
  本来帮她扶着杌扎的小厮连忙起身想要扶她,而一旁她从昭武侯府带来的侍女立刻上前将他挡开。
  “懂不懂规矩,小姐的千金之躯是你能碰的吗!”
  沈霓看了这个莽撞的小厮一眼。
  “你新来的?”
  清秀年少的小厮腼腆地挠了挠脸颊,讨好地笑:“是,老爷夫人昨日收到小姐要回来的消息,怕府中人手不够用,特地找牙婆买了小人回府当个粗使。”
  提到爹娘,沈霓身上的疲倦顿时洗空,提起裙摆就要跨过门槛。
  沈正荣只是个三品武官,但有从成国公府里分来的家产帮衬,加上这十年沈霓受宠,萧翎赐下的东西无数,倒把这三进院落打理得有模有样。
  “阿爹阿娘在北落堂吗?”
  “没有。”小厮走在她身前侧引路,“小姐的房间空落太久,他们怕您住得不舒服,亲自过去布置了。”
  踏入后院,小厮依旧走在她前方,沈霓刚要喝住他,突然发觉偌大的府中竟没见着其余的奴仆。
  “等等。”
  沈霓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平静地打量着小厮。
  这人生得不算白净,虽然含胸驼背,可身上的粗布麻衣并不显落魄,腰带一束,蜂腰猿背。
  有这样体格的人,她只见过沈照渡一个——这是久战沙场的人才会拥有的魁梧。
  小厮被她打量许久,也没见心虚,还反问:“小姐有何吩咐?”
  “离家十年,我也有点想念杏子酱炖鸭的味道了。”沈霓强装镇定,“厨房那个会做杏子酱炖鸭的杜方宁还在吗?”
  杜方宁这人是她杜撰的,不管这人说在或是不在,都是在撒谎。
  然而小厮却和她绕弯:“小的刚来,怎么知道他在不在。”
  说完,他站直身子,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精光,看着她像看着一只已落入捕网的猎物。
  试探已暴露,沈霓脸色兀变,转身就要跑。
  然而眼前晃过一个疾快的身影拦在面前,抬手卡住她的咽喉,笑着取下她头上一支茶花玉簪。
  “你走了,我拿什么威胁沈照渡?”
  *
  经过七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急行军,沈照渡一行人终于到达陇州边界,成功与城中派来的将士会晤。
  他们把营帐扎在城外,夜幕初临,狂风大作,粗粝的沙子噼啪打在厚实的牛皮幄帐上,恍惚间似是风雨如晦。
  沈照渡看着插满旗子沙盘,目光懒散,听着陇州的人汇报情况:“这几天耶城并无大动静,但一直在骚扰我方后勤。”
  “贺洪扣下了吗?”他用枯枝把石块移到西北方向,“前线在听谁的指挥?”
  “扣下了,现在是都督您的右副将在指挥。”
  沈照渡嗯了一句,正要赶人,账外又有人求见。
  “都督,我们在外面捡干柴时捡到了一个木匣,上面贴着封条,写着要您亲启。”
  这么快有人知道他来陇州了?
  “呈上来。”
  敢这样挑衅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无一能逃离成为他的刀下亡魂的结局。
  他看了一眼木匣,做工很是精致,上面还有桃李喜鹊的雕花。
  花里胡哨。
  他撕烂封条,打开盖子,一根白玉做的茶花簪断开两截,凄凉地躺在碎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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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四十
  沙盘被一脚踢翻,细沙碎石与小旗狼狈洒了一地。
  “是谁捡的,在哪里捡到的!”
  小卒被揪着衣领提起,对上沈照渡恣睢的面容,吓得开口便磕绊:“是、是小的捡的,就在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一大片枯草从里,我们整个小旗的人都看见了。”
  捏在衣领的手青筋暴露,沈照渡眼前的不是士兵惊慌的脸,而是那根断掉的玉簪,还有他临行沈霓温存的眉眼。
  这根玉簪是他趁沈霓小憩时偷偷替她戴上的,他不可能认错。
  “盒子不可能凭空出现,你们就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吗!不会发散人去找吗!”他猛烈推开小卒,“是不是等到敌人跑到面前给你一刀才知道反击!”
  小卒被直接推出了营帐,差点把想掀帘而入的孟方撞倒。
  孟方与他相识于微时,见过他面对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深知沈照渡虽年轻,但比很多老将都要沉得住气。
  能让他这样大发雷霆的事必定不会简单。
  看到倒塌的沙盘和沈照渡滴血的手掌,孟方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沈照渡极力压抑着岩浆喷涌的火爆,看向桌上被撕烂的封条:“有人利用我夫人来挑衅威胁我。”
  孟方心里一惊,先是惊讶于沈照渡何时有了夫人,二是讶异于他们这一路的行踪称得上诡谲,竟然还有人能跟踪他们来到此地?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沈照渡没有开口。
  萧鸾和沈婳是最有嫌疑的,但是萧鸾把此役看得极重,就算想对沈霓动手,也绝不会这样来挑衅他。
  而沈婳不过是狐假虎威,如果没有萧鸾的支持,她什么也做不成。
  况且沈霓现在早已出京,兼有沈正荣庇护,她怎么可能出事?
  拳头握得更紧,尖锐的断裂面扎进他的掌心,隔着厚厚的老茧,依旧刺得他生疼。
  他只恨自己没能长出一双如鹰隼般宽大有力的翅膀,不能穿破长风回到沈霓身边护她周全。
  “孟方。”
  听到沈照渡骤然沉下去的语气,孟方拱手:“卑职在。”
  “我们这三千人里必定有一直跟随在列的内奸。在入城之前,你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只要一日没抓到,前线再紧张你也必须按兵不动。违者……”
  他顿了顿,眼中怒火滔天:“格杀勿论。”
  能拿到沈霓的玉簪,还能把玉簪偷偷放到他势力范围内,这人就算没有通天的本领,也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
  对于这样的人,必须有杀错不放过。
  孟方领命后,沈照渡转身看向一旁的陇州卫指挥使,而后者立刻抱拳:“末将也一定待在营中。”
  沈照渡摇摇头,把封条递给他:“你认认字迹。”
  柳指挥使一愣,立马上前接过碎裂的薄纸。
  “墨迹不是新的,应该不会是这里的人临时写的。”柳指挥使抬头望了沈照渡一眼,见他没有出言反驳又继续,“末将愚钝,不懂书法,只看得出此人笔法凌厉,虽有藏锋之意,但……”
  “眼熟吗?”
  被沈照渡打断,柳指挥使又认真看了一会儿,摇头:“恕末将见识短浅,从未在陇州军中见过有如此造诣之人。”
  想到刚才被推出营帐的小卒,柳指挥使咽了咽唾沫,生怕自己的无用回答会激怒这个阴晴不定的都督。
  然而沈照渡并未动怒,只把他手上的碎纸抽回来。
  “陛下与我说过,敌方手上有很多中原面孔的手下,这个内奸极有可能在京城就被策反,所以不管多相熟,你们搜查和下定论时,绝对不能以交情作为标准。”
  孟方与柳指挥使同时抱拳称是。
  “那……您呢?”
  “我?”沈照渡从衣襟里掏出调发三军的令牌,毫不犹豫扔进孟方怀中,“从这一刻开始,不管是这三千三大营将士,还是边境二十万精兵,都由兵部尚书孟方统领调发,漠北一役必须听从孟尚书指挥,见令牌如见陛下。”
  孟方一震,怀中的令牌似有千斤重,坠得他忍不住皱起眉宇。
  “你才是统领天下兵马的都督,能让蛮夷闻风丧胆的将军,我算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命令恕我不能遵从!”见他把木盒收紧怀里,凌然佩上金刀,孟方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连忙拦在门帘之前。
  “你要去哪?”孟方高声呵斥,“漠北不能没有你,你要置漠北的百姓和陛下于何地!”
  “她没有我更不行。”沈照渡睥睨着震怒又惶恐的孟方,手握扶在刀柄之上,一根天青色的刀穗摇摆不定。
  见孟方依旧没有让路的意思,他耐心耗尽,拔刀勃然沉声怒喝:“让开,否则我连你也杀!”
  *
  一只灰褐的小雀儿落在窗台,叽喳叫了一声。
  沈霓斜眼望去,见它歪着脑袋啄了啄窗棂上的镂空梅花,蹦跶着跳到窗下的长案上,叼起她一根用来编刀穗的粗线,脑袋歪向另一边看着她。
  见它跳回窗台,沈霓忙要起身,忽闻一声嘹亮的口哨,那雀儿立马扇动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诶——”
  房门被轻轻敲响,但外面的人显然没有要遵守规矩的意思,没有任何停顿便把木门推开。
  “沈夫人早安。”
  时隔四天,沈霓终于再见到这位能屈能伸的人物,此时他换下那身初见时的布衣 ,穿着一身茶褐色狮子舞纹圆领袍,头戴青玉冠,腰上配的却是胡族的蹀带,蹀带上还挂着两个写有胡文的金腰牌。
  略带沙哑的鸟啁又响起,刚才还站在窗台的灰雀儿落在那人肩上,嘴上还叼着她那根粗线,晃头晃脑地和主人一起盯着沈霓看。
  “霸占了我家不够,还让你的鸟来偷我的东西?”
  男人没有回答,只颔首轻笑,跨进沈霓的闺房:“这鸟儿叫白喉林莺,生长于西北一带的荒漠戈壁滩上,善于躲藏。若不是它学飞时从巢中摔下,我也抓不住它驯养。”
  沈霓紧盯着男人的脸,较初见时又添了几分从容与胸有成竹。
  “舍得自曝身份了?”
  漠北此役关乎江山社稷,萧鸾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拿她威胁沈照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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