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等等 第87节
宝馨张了嘴。
小翠一边喂,一边叨叨絮絮的,“幸好姑姑醒了,姑姑不知道,太子爷知道姑姑生病的时候,脸色可吓人了。”小翠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这位殿下不爱罚人,只要不是太大的罪过,抬抬手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会,一进来,脸色铁青,质问为何没有人发现人情况不对。
“太医过来的时候,好几个已经被太子爷给拖出去打板子了呢。”小翠说着身上打了个哆嗦,“要不是奴婢是贴身伺候您的,您也不喜欢换人,要不然奴婢就真的去尚方局那儿挨板子了。”
太子进来,面色阴冷一言不发,见到床上躺着的人,怒到了极点,话语未说,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小翠想起自个额头紧贴冰冷地面,指甲抠住青砖地面,才知道原来生死只有一线之隔。
宝馨仔细回想了一下,混沌的脑袋瓜在吃了点东西之后,终于清醒了点。
小翠嘴上停不住,开了话匣子就合不上了,“太子爷多着紧姑姑呢。听方公公说,太子爷那会子还在和几个大人商量事儿,听姑姑病了,马上搁下事儿来瞧您了。”
“太医也是太子爷让叫来的。”
宝馨是太子身边得脸的宫女,不过说到底还是个宫女,还不能叫太医来看病。小翠有心去叫,也没法请来,最后还是太子用自个的名头请的人。
小翠唏嘘了两句,宝馨把最后一口小米粥给吞下肚子。粥都炖开了米花,出了米油,是养人的东西,下了肚子,脑子也活转起来。
“太子请来了太医?”宝馨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
小翠点头,“是呀。”
宝馨捂脸倒了回去,太医看病都会记录脉案,看病的是哪个,脉案如何,用药是什么,甚至药渣都要保存起来。
这下子两人可能不仅仅只在东宫里头闹腾了。
宝馨才醒,头疼欲裂,抱住脑袋一头扎倒枕头上哀嚎。这一病还真是出了个大娄子,她抱住枕头自暴自弃,小翠看的满头雾水,闹不明白到底出了啥事儿。
“姑姑,这是好事啊。”
能丢下那么多的大人,专程过来看,还请了医术高超的太医。能不是好事吗。
宝馨觉着一时半会的和小翠也解释不清楚,干脆翻了身不搭理她了。
朱承治做主的地儿还好说,可不是做主的地方,例如外头,那就真说不好。
这一番心思也没法和外人说道。小翠见她躺着不动,以为她累着了,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罗帐。
*
今个的太阳有些蒸人,冯怀在宫门那儿下了马,沿着宫道往乾清宫而去。
前头带路的太监对着冯怀拿出十二万分的殷勤劲儿。
“皇爷这段日子,好了不少吧。”
“瞧着有精神多了,老娘娘下的令,把宫里的那些个和尚道士都给轰出了宫,也不许貌美宫女子贴身伺候。渐渐的可不把精气神给慢慢养回来了?”太监在前头带路,呵腰道。
冯怀心里盼着的就是宣和帝快些好,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来。他原来生的俊美风雅,这笑展露在他脸上,别有一番弘雅的意境。
“那就太好了,皇爷身子好转,于国家社稷那是天大的福气。”
“可不是?奴婢瞧着,这段日子喜鹊都飞来了不少,喜鹊报喜,皇爷龙体也快好了。”
冯怀含笑颔首,“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来乾清宫次数可多?”
“多,太子爷每日里头和大人们商量大事,每逢不能决断的时候,就拿事儿来请教皇爷。”太监说的有些唏嘘,“那位到底不是自小儿就养出来的,有些事儿还是不太熟练,还是需要亲爹给带一带。”
冯怀眼底多了一丝晦涩。他仰首一笑,“毕竟太子殿下也是刚上手不是?有些事儿不能决定,拿来问皇爷,也是应该的。”
过了横街,入了西端的隆宗门,冯怀进了宣和帝所在的弘德殿。到了弘德殿最里头,他利索跪下给床上的宣和帝磕头,“奴婢叩见皇爷。”
宣和帝翻了翻眼皮,眼下天已经开始热了,原本地上铺着的毯子也撤了去,露出金砖。
跪在金砖上的内官,身姿修长,哪怕穿着内官曳撒,行动举止,却没有半点阉寺们常有的卑躬屈膝,反而是坦坦荡荡。
宣和帝当初用他,也是为着这和其他内官不一样的气势。
人如何,从通体的气势上可以瞧出来。到现在,冯怀也的确如同他所想,是用在手里的一把好刀。
宣和帝叫了起,“朕最近听说了件事,宫外给你起了个诨号,叫做冯阎王,还说冯阎王叫你三更死,全家都活不过五更。你比真阎王还厉害?”
冯怀已经从宝馨那儿知道此事,他人在宫外,到底有些鞭长莫及,一时疏忽,竟然还真叫人给钻了空子,冯怀站在那儿躬身答道,“这事儿奴婢也有所耳闻,可奴婢委实冤枉,西厂的案子办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落实了罪名的。奴婢从未以权谋私,”他顿了顿,“主犯下狱,他们的亲眷好友自然不满,故而出言中伤奴婢。还请皇爷明察。”
明察不明察,哪里有得那么重要。
“空穴来风,未必没有根据。”宣和帝慵懒开口,他懒洋洋的靠在那儿,“朕在病中都听说西厂办案横行霸道,弹劾你的折子都不知道堆得有多高了。侯良玉和朕说,你这个人,才能是有的,但人少不知事,任由手下人胡来。”
宣和帝喘了口气,“你不需要朕来教你怎么做吧?”
冯怀一掀曳撒,跪在金砖上,“奴婢有罪!”
“朕是知道你是个好的,但若是行事太没顾忌了,就算朕不拿你。到时候自然有人治你。”
冯怀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外头是艳阳天,可是金砖却没有丝毫温度,反而从里子沁出寒意。
第89章 安慰
冯怀匍匐于地, 留给上位的宣和帝一片最恭谨的背。
“奴婢谨遵皇爷的圣训。”冯怀叩首。
宣和帝调整了下坐姿, 挑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地上的人哪怕跪着也没有半分奴颜婢膝, 这样儿落到眼里,挑起宣和帝内心里一点恶劣的趣味, 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儿, 如果真有那么凄惨的一天, 不知道这份傲骨是否还留得住。
“起来吧。”宣和帝笑了声。
冯怀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正值小太监端了药过来, 冯怀亲自从小太监手里接了过来,伺候宣和帝吃药。
宣和帝是个不怎么容易伺候的人,些许不合他心意,指不定要受什么惩戒,宫女太监们想伺候他,又怕伺候他。冯怀对宣和帝的习惯了若指掌, 这伺候喝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喝完了一碗药,宣和帝疲惫的身子往后一歪,到底亏空了底子, 躺那儿什么也没做,只是说说话, 就喘不上气来,头晕眼花。宣和帝向外挥了挥手,冯怀得趣退下。
到了外头, 一阵风裹挟着热意吹拂而来,曳撒的领子紧紧的勒在脖颈上,紧紧压着里头的白纱中单,他抬眼瞥了天际。此刻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不遗余力的炙烤大地,算算时候,还没到立夏呢,就露出几分厉害来了。
冯怀垂手穿过一条长长的宫道,往外走去。
他现在是大忙人,没多少闲暇时间在宫内多呆,那些个太监想要讨他欢心,跑过来和他说些宫里的消息,“现在掌事的是太子,不过瞧着太子爷都是照着皇爷之前的路子在走,看不出改弦易辙的意图。”
和冯怀说话的太监在乾清宫里也有些许地位,“看这样儿,应该是不会有大变了。”
冯怀听了,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显露出几分笑,“这倒是,朝廷稳定了,皇爷才能心平气静的养病不是?”说着,他面堂上多了几分遗憾,“只是可惜,咱家人在宫外,西厂那儿诸事缠身,皇爷这儿就不能尽心。”
“这个,厂公不必忧心,只要我知道的,必定会告知厂公。”
冯怀笑道,“那可好,咱家想起西厂还有个位置,要是不嫌弃,咱家虚席以待。”
叫人办事,那就得给好处。想要人办事,又不想出半点好处的,到头来,只能是两头空。尤其在宫廷更是如此,所谓的人情显得有些可笑,只有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是最通行无阻的。
冯怀出了宫门,脸上显露出几分高深莫测来。
提督府平常是空着的,除非逢年过节,不然冯怀不怎么回去,都住在灵济宫里。他回了西厂,人才到门口,厂卫们簇拥他下马入门去。
曹如意在里头早就恭候着,等冯怀一回来,立刻上来给他换衣。
外头的曳撒,头上的官帽一并换做了直裰长巾,他原本就书卷气浓厚,穿着内官的衣裳瞧着也没内官那股猥琐奴婢样儿,浑身衣裳一换,更像读书人了。
“冯爷爷辛苦了,今天皇爷可有示下?”曹如意给他收拾了,在一边毕恭毕敬。
冯怀一撩衣裳下摆,坐进官帽椅里,他手里摩挲着紫砂茶壶,茶壶里是滚烫的茶水,但隔着一层紫砂,不觉有半点烫手,浓密且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不比东厂那边司礼监几个大太监一同把东厂给占了个齐全,冯怀虽然出身御马监,但没有多少提携御马监其他同僚的意思,一块肉自己分享就好,拉上别人,多少有些碍事。
而且太监里头的算计他看的多了,始终心底存着一份忌惮,轻易不叫人站在自己的地盘上。
曹如意跟在他身边多年,才容的下他。
“示下?倒是有示下。”冯怀提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好的碧螺春,从茶嘴里头倾倒出来,一股浓厚不失雅致的清香弥漫开来。
“皇爷说咱们西厂行事还是有些横行霸道了,叫我收敛点儿,”冯怀端起茶杯,缓缓吹拂了一口茶水面,“说是他老人家不会把咱家怎么样,可是将来,还是会有人收拾咱家的。”
曹如意听了这话,面色如土,“除了皇爷,还能有谁能撼动咱们?”
冯怀斜乜他,斜飞的眼角一眯。
曹如意顿时不敢装傻,“可咱们也没做过触怒太子爷的事儿啊。”
能动冯怀这样的权宦,那只有皇帝。可曹如意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冯怀有什么事得罪过太子。
齐贵妃前段日子卯足了劲儿,想要争皇太子的位置,西厂也只是袖手旁观,别说出手相助了,就连瞧都是没瞧一眼的。
这位怎么……
“咱们是没得罪太子爷,可是得罪了不少朝臣。”冯怀吹拂开杯面的茶叶,悠悠然然的喝茶,“那些个朝臣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太子爷呢,又是个广纳言论的主儿。那些个大人,舌头比刀还锋利,逮着机会可不在太子面前中伤?”
这话说得曹如意立即苦了张脸,“这可怎么才好,太子爷那儿可真不好开罪。要是有人能在太子爷那儿说上话就好了。”
“再看看。”冯怀靠在椅子上,“太子爷那儿我是有人,不过不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想劳烦她。”说着,冯怀幽幽叹气,那音色一转三绕的,简直能绕梁三日不绝,“得罪了这位大佛,要怎么办呢?”
嘴里说着愁苦的话,可是眼底里却没有半点火烧火燎,一片冰冷的平静。
“叫三个珰头过来。”
珰头们今个不必亲自带人出去办差,一同到了冯怀跟前,冯怀训话,叫他们好好老实点,夹起尾巴做人。
三个珰头不知道冯怀这话到底什么个用意,东西厂办事,必须穷凶极恶,原本就不是菩萨,用不着装出一副慈悲相儿。越是凶恶,名声越响。说出去才叫人闻风丧胆,闯出一片天下来。
但是厂公发话了,谁又能不听?唯唯诺诺的应了。
冯怀叹气,“知道你们办差辛苦,有些事儿么,不心狠手辣是不行的。前段日子,西厂太招人眼,叫人嫉恨上了,以后你们可以换个法子。”
他持着金陵折扇,悠悠然的端坐在椅子上,乌木扇骨紧贴着厚纸面,水磨的骨,温润如玉,光可照人。这样的扇子,容貌气势稍有不妥,就被压了下去,显得喧宾夺主,他拿在手里,贵重归贵重,但终究还是他身上的一个物件儿。他扇面一收,翘在了扶手上。
珰头们明了冯怀的意思,不可以明面上穷凶极恶,但私底下谁还管得着他们?不用刑罚,也有的是办法磨得人生不如死。
不说其他,泼上一桶冷水,三天三夜不叫吃喝便溺,就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珰头们都应了退下去。
冯怀摇着折扇,身子整个往后仰,一条优雅秀丽的曲线从下颌一路延伸到脖颈交叠的交领里。
慈庆宫的那位太子……
他可不想得了老皇帝的宠,到了新君上位,就只能夹着尾巴滚去南京孝陵卫种菜,若是能讨好那最好,若是不能讨好……
冯怀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反正他也是个绝户,比起寻常人少了许多顾忌。
只希望别走到这步。
*
宝馨平日里不生病,病一生,那就汹涌澎拜。风寒可大可小,往大了去,说不定能死人的。
尤其又不是天寒时候得的,照着太医说的话,那就是因为她体寒,体内寒气就重,所以叫夜风一吹,寒气过盛,就叫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