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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487节

  略显心虚地垂下目光,陶谷说:“陛下,汉辽之间虽然交恶,血战情景,历历在目,但辽国终究还是北方强国,大国来使,若是一直拒不接见,只怕有失天朝气度!”
  “呵呵……”听他这么说,刘承祐笑出了声,笑得陶谷有些心虚,老眼游移,更加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笑声一止,刘承祐又平静地问道:“通过这几日的接触,陶卿觉得,辽使此来,目的为何?”
  闻问,陶谷认真的想了想,似在回忆,而后禀道:“陛下,就臣所观,辽使此来,当为通好前来,意欲修复两国之间的关系。自北伐战争以来,汉辽之间,形势互易,汉强辽弱,此乃国邦交之道……”
  听其言,刘承祐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嘀咕道:“经过当年血战,这两国关系还能修复吗?”
  见皇帝呈怀疑态度,陶谷有点不敢多嘴了,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晾这几日,也不妨见一见!”
  对于汉辽之间的关系,刘承祐并不抱乐观态度,至少就眼下而言,双方之间恩怨仇恨极深。虽然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其中一方被打垮之前,关系是没有修复可能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承祐就不得不多想一层了,辽国此番遣使通好的用意何在,刘承祐相信,绝对不会是为了缓和双方的边境矛盾与摩擦。
  思及卢多逊关于党项与契丹的靠拢密奏,以及柴荣关于契丹异动的汇报,刘承祐不得不把这些情况联系起来考虑。
  至于陶谷嘛,在其告退之后,刘承祐当即吩咐人,去把皇城使张德钧召来,而唤来之后只有一个秘密交待:“去查查陶谷与辽使的情况,秘密进行,不要惊动了旁人!”
  没错,根据陶谷方才的应对,由不得刘承祐不怀疑,这老小子是否又收了人家的好处。虽然,就此事上,陶谷看起来只是做了个递话者,再帮忙说项了两句,但在涉及到军国大事,连刘承祐都不得不慎重,又怎会容忍臣下妄为,更何况还是宰臣!
  刘承祐是在当日下午,于崇政殿接见辽使萧护思的,身边唯有吕胤以及一名起居郎侍驾。而一见到萧护思,刘承祐便笑眯眯地说道:“萧护思,萧枢密,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已有四年多没有见面了吧!”
  “陛下所记不错,外臣上一次来东京,还是恭贺陛下秉政十年大典!”站在御前,萧护思倒显得不卑不亢的。
  第323章 汉辽第二次和议
  “请坐!”刘承祐温和一笑。
  “谢陛下!”萧护思淡定一礼。
  观其气度,刘承祐也不得不承认,辽主手下,确实还有一批得力的臣僚,否则辽国也不会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从那诸多的纷乱中走出来。当年的重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挺过来的。
  “时光飞势啊!”刘承祐故作姿态地感慨了一句,问道:“不知这些年,辽主可曾安好,是否仍好畋猎?三年前,朕原本想与他会猎于阴山,谁料他匆匆北返,终未能实现,朕至今引以为憾啊!”
  刘皇帝言语,挖苦讥讽,略显刻薄,不过,萧护思前者姿态已经放低了,此时又岂会因之生恼。迎着刘承祐的目光,浅笑从容,拱手应道:“有劳陛下惦念!我家天子,身强体健,年富力强,上马能驱虎狼,下马可擒熊豹。前者未能与陛下会面,我朝亦觉可惜,陛下如欲纵览塞外风光,必删草净庭以迎。临潢府虽不如开封广大富丽,却也足以供奉御驾,届时,陛下自可与我家天子,尽情游猎!”
  萧护思这番回答,倒是说得硬气,一点也不露怯。刘承祐对此,倒也没有生气,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笑道:“等朕驾临临潢府,定然召辽主侍猎!”
  不待萧护思接话,刘承祐又道:“你一口一个你家天子,这天下,岂有二日?”
  “回陛下,世间有四季之阳,有朝夕之阳,又岂独二日?”萧护思从容应来。
  闻之,刘承祐被逗乐,冲吕胤道:“你看,殿中辽使,机辩敏捷,满口伶俐,哪里像一个粗鄙的北狄胡蛮?”
  “陛下乃中原天子,我大辽亦是北方强国,今大国来使,陛下如此折辱,是否有失大国礼度?”头一次,萧护思情绪激动了些,盯着刘承祐,慨然质问。
  见状,刘承祐也收起了他脸上的表情,沉下心来,异常平淡地说道:“辽使前来东京,所谓何事?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朕面前逞口舌之利吧!”
  当刘皇帝露出这番认真之态时,萧护思莫名地感受到了压力,或许就是汉天子那浸酝已久的气场作用吧。虽然话题都是皇帝在带,萧护思也无心反驳了,而是站起身来,应道:“启禀陛下,臣此来,是奉大辽皇帝之命,欲与中国复归于好,通商通道,重申友邻之谊,消除祸乱,还两国百姓以安宁,永为兄弟之国!”
  当萧护思说出这番话时,刘承祐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这话,他不相信,估计说这话的人,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然而,迎着萧护思那一脸坦然之态,刘承祐的回应也十分干脆:“朕素以仁德来远人,汉辽皆是大国,交恶则祸及百姓,辽如有弭兵议和、消除干戈之意,朕又岂能拒绝?两国交好,毕竟是惠及数百万生灵的事情!”
  对于汉帝的态度,萧护思也有些意外,经过这几日的避见,又有方才的态度,按照他的预期,如要达成议和的目的,恐怕会有些周折与艰难。没曾想,刘承祐三言两语,就同意了。
  一抹喜色在眼中闪过,萧护思躬身再拜,道:“陛下真乃大德天子!”
  刘承祐笑了笑,这不管什么国家,什么民族,拍马屁都是共通的,如今令人欣喜。而此时的萧护思,又哪里还能见到方才的不卑不亢?
  “吕胤!”刘承祐招呼道。
  “臣在!”
  “你拟一道谕书,将朕的意思,通报广政殿,至于两国交好的细节条议,继续商讨,主持的大臣……唔,就让陶谷负责吧!”刘承祐吩咐着。
  “是!”
  答应了此事后,二者之间的交谈气氛自然和洽了许多,干脆移步备好的酒宴间,边吃边谈。刘承祐又开始,问起辽国的事务,辽帝的西巡,对耶律屋质的去世表示可惜,对其内部的叛乱表示愿意发兵帮助戡平以申友谊……
  当然,对于这些事情,萧护思都是从容应付,陪着笑脸,该附和就附和,该婉拒也一点不犹豫。
  “吕卿,你觉得汉辽两国,再度议和通好,这份和约,能可靠吗?”待招待完萧护思后,刘承祐兴致犹在,问吕胤道。
  闻问,吕胤是不加思索,直接禀道:“陛下,臣以为断然难以长久!”
  “说说你的看法!”刘承祐也未露任何惊奇之色,而是平静地朝他伸伸手。
  吕胤则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而后说来:“大汉之立国,在于驱逐契丹,陛下名扬天下,在于大败辽军,收复河北。自大汉立国以来,汉辽之间,始终龃龉不断,边境冲突,几成常态。
  及辽主述律继位,方才有所缓和,但那也是迫于无奈,大汉忙于改革进取,削平割据,而辽国也因内乱、久战,需休养生息。
  当其国力渐复,便不复安稳,向我中国露出獠牙,因而有雁门之战,引发北伐战争,北疆喋血。因此,汉辽双方,仇怨已深,血债累累,仅北伐战争中双方所掩埋的数十万尸骨,就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消除的。
  因此,臣以为,汉辽之间,当还有一场大战。唯有将辽国彻底击灭,使之丧失与朝廷对抗的实力,大汉北疆的威胁才当解除,北疆方可得安宁,汉辽之争方有个结果!”
  对于吕胤,刘承祐是越发满意了,吕胤所想,正是他所虑,朝堂之上,能有这样见识与看法的,并不多。事实上,哪怕有足够多的殷鉴在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汲取教训的,自从北伐战争之后,朝中也有一种声音,那就是燕云既复,契丹北遁,北疆可得安宁了,大汉只需统一南方,就可从从容容地迎接盛世安乐了……
  “方才接见辽使,你全程作陪,以你看来,辽国此番主动遣使交好,目的何在?”刘承祐神情严肃了些,他所关心的,唯有此点。
  对此,吕胤迟疑了下,认真思吟了一会儿,方才对刘承祐道:“陛下,臣并不能确定,然而,通过此前收到的诸多消息,可以大胆,辽国恐有异动!”
  “你觉得,是针对大汉的吗?”刘承祐微凝眉。
  “臣以为,不大可能!”吕胤这倒是很肯定,说道:“一者,如若其欲谋我,以陛下之英明,汉臣之机敏,非但不会被其麻痹,反而可能提高警惕;二者,经过北伐战争的血战,辽国受创之深,几危及统治,绝非短短三载可以恢复的,贸然掀起战端,有燕山、山南、河套防线,大汉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党项的异动!”刘承祐指出他心中忧虑所在。
  吕胤也忧思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定南军如今分裂,若李光睿胆敢举叛,王师进入夏州,则易如反掌。契丹或有以定南军乱我之心,但绝不会贸然行事!”
  “那你说说,辽国的动作,当在何处?”刘承祐点了点头,仍是一派镇定的表现。
  看了看皇帝,吕胤道:“陛下,此番辽国来使,缔结和约,让臣想起了乾祐四年,双方第一次通使议和。彼时,辽生火神淀之乱,大汉则南征淮南,因而约为兄弟之国,互不干扰。
  此番,又当陛下扫平割据,一统天下之际,当求北方安定,而专心南事。辽国,未尝不是抱有同样的心思!”
  吕胤这话,也算是起到了点醒的效果,立刻走到殿中那幅越加庞大、细致的大汉舆图前,自东到西,将大汉周遭的一系列势力看了个遍,沉思良久,突然道:“契丹如欲动作,必在西北,或党项,或回鹘,或西域。但如果是朕要选一个目标,必是西域!”
  “陛下英明,很有可能!”吕胤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当即附和道。
  盯着舆图看着了良久,刘承祐突然道:“这样看来,汉辽之间,或许又将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局面了!”
  刘承祐的心情有些不好了,显然,大汉要一统天下,辽国同样也不会安分啊。
  第324章 相安为上
  “官家,辽使进献礼物,你是否看一看?”大概是察觉到皇帝略显烦闷的心情,老宦官孙彦筠主动上前,请示道。
  “哦?”刘承祐来了点兴趣,吩咐道:“那就不妨看看,此番萧护思给朕带来了多少礼物!”
  崇政殿外,就着春阳,看着那一排被宫侍们的摆得整整齐齐的礼物,又翻开礼单,刘承祐笑道:“辽国此番议和,诚意很足啊!”
  除了那方黄金打造的宝座之外,珍珠、玉石、金沙、宝刀、权杖、人参、银狐裘、白虎皮……基本都是珍奇之物,另外,还有五匹千金难求的宝马。
  “这些东西,大部分都不当吃穿,要来何用?辽主莫不是以为,靠这些东西,就能迷乱朕的眼睛,蒙蔽朕的心志?”刘承祐淡淡道,语气中难免对辽国与辽主的忌惮。
  “以陛下之明睿,岂能为些许俗物所迷惑!”吕胤在旁附和道:“不过,既是辽国一番美意,陛下不妨笑纳之,也免得让辽使觉得我朝无和议之诚。”
  吕胤这嘴,也是会说话的。嘴角带着点笑容,刘承祐走到那金座前,看着这雕着金龙的宝座,在阳光的照射下,既耀眼,也更显栩栩如生。
  再注意到上边的各色宝石,并非随意镶嵌,而是排列成七星北斗,就仿佛勾勒出的一幅画,除了华丽,还具美感。而皇帝坐在其间,就仿佛象征着那居天下之中,乾坤都围绕其旋转的紫薇帝星。这个宝座,除了材质之外,兼具工艺与文化,由此可见,辽国那边也确实吸收大量汉文化。
  吕胤显然也看出了这方宝座的特殊性,正欲开口,刘承祐却道:“此物让朕想起了当初平蜀之后,所获战利品中,有一物,名叫七宝溺器,比起此座,要更加精致……”
  听皇帝这么说,吕胤赶紧住口,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咽回去了,拿此物与七宝溺器相比,显然不是一个好比喻。
  只见刘承祐问道:“知道朕是怎么处置的吗?”
  “臣不知。”吕胤有些好奇,作为入朝不久的官僚,哪怕如今是天子近臣,也恶补了一些事情,但吕胤不了解的情况仍旧很多。
  “砸毁于宫门!”刘承祐却露出了点笑容。
  “这颗宝石,就当作你进言之功,赐与你吧!”说着,刘承祐却拿起一颗宝石,丢给吕胤。这是一颗湛蓝色泛着一股幽光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仍旧夺目,放到市面上,绝对价值不菲。
  突然的袭击,让吕胤有些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接过,捧在手里,谦辞道:“陛下,臣只些许揣测之言,既然不能谋胜,又不能谋功,不敢受赏!”
  “是否有功,是朕来评断的,受着吧,莫非你还要强行拒绝朕之所赐?”刘承祐摆了摆手。
  见皇帝态度坚决,吕胤只好拜谢:“臣愧领!多谢陛下赏赐!”
  见其状,刘承祐面容也缓和下来,总有些臣子,连赏赐,都得找理由、强行为之,他才会接受……
  “剩下的那些珠宝饰物,拿去坤明殿,让皇后分一分,其他收入内帑!”刘承祐扬了扬手,朝着孙彦筠吩咐道。
  不管如何警醒,珠光宝气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的,纵使没被迷了心,也被恍了眼。回过头,刘承祐便问吕胤:“辽主以如此厚礼相赠,朕是不是也该置办些礼物,作为回赠?”
  “对于辽主而言,一封缔结和约,或许就是最具价值的礼物!”吕胤这么回道。
  话是这么说,到乾祐十五年了,刘承祐也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小气,礼尚往来嘛,因此,还是让孙彦筠去负责。
  有皇帝授意在前,当陶谷与萧护思琢磨着汉辽二次和议的具体细节时,刘承祐这边,则召集了几名枢密大臣及将帅,就辽国的事务进行商讨。着重讨论,辽国西拓的可能,以及对大汉的影响。
  很多事情,看破了,也就那么回事,此前疑惑的地方,也都能找到解释了。经过同柴荣、慕容延钊、李处耘、赵匡胤的交流,得出结论,辽国西进的可能性极大。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主要两点,一是掠西域财货粮马以弥补国内,恢复创伤。二则是,西域若落入辽国之手,那么将来汉辽相争,那波及可就广,并且,在西北战略上,辽国很可能据此抢得一定的优势。因此,这于辽国而言,可谓意义重大。
  当然,辽军如若西进,需要横跨漠北,称得上万里远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以其实力,组织起一支数万骑的军队,向西拓展,还是足够的。至于西域,虽然有西州回鹘称雄,但是能否抵挡住辽军的侵袭,需要打一个巨大的问号。草原帝国,或许真就让他越打越强了。
  而辽国主动遣使修和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而问题又来了,倘若辽国西进,会对大汉造成什么影响?
  就目前而言,不会有太大影响,但目光放到长远的将来,则影响巨大。不说西域,仅河西地区,这等战略要地,就将遭受巨大的威胁。嗯,虽然此刻河西走廊大部仍在回鹘人的手中,当在刘皇帝的规划之中,那早是大汉的囊中之物了。
  而如果让辽国达成目标,那将来汉辽之间的交锋,所涉及的面,就更广了,试想,在东西万里之遥的广袤土地上,两国交锋,就刘承祐而言,想到的不是铁马金戈、挥斥方遒,而是头疼忌惮,如果是那样,大汉得付出多大的代价,继续与辽国纠缠。
  别看在北伐战争中的,大汉战果辉煌,取得大胜。但就像辽国内部,对于将来的战争,有了思想上的转变,大汉这边则同样有这方面的意识,如果觉得,辽国能够轻易被扑灭,那首先便犯了轻敌之罪。
  而对于辽国西进,大汉能做出怎样的应对?得出的结论,是起不了什么作用,阻止,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像辽国已无力阻止大汉统一南方一般,在大汉实力影响才初及河西走廊的情况下,大汉想要破坏辽国西征的战略,也是有心无力。要么再来次北伐,而除非刘皇帝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平南的各方面准备,都已到如今的程度,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也不得不说,辽国选了个好时机。或许,他们就等着一个好时机,那就是,什么时候大汉开始平南,那辽国就开始西征。
  而遣使缔结和约,或许只是买一个保险,对双方而言,也都需要一份安心。毕竟,大汉也不希望在南征的情况下,北方不安稳。
  当然,大汉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背后捅点刀子还是可以的。比如鼓动回鹘,提醒归义军,警示西域势力,但这些都难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如果真到那一步,或许只能“祝愿”其西进不顺,遭遇顽强抵抗,遭受巨大损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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