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旻昱剑意

  剑名旻昱。旻者,天也;昱者,耀也。
  应着少年沉静的呼唤,旻昱低鸣不止,猛然从深嵌的梁木里挣脱,朝着叶轻舟的方向飞驰而去。
  剑焕蓝光,划破紫烟,捅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须臾,被剑气驱散的烟雾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成团,补洞弥窟,笼天盖地。
  旻昱神仙剑,蓄蕴天之气。雷电炼体,风雨淬刃,轻灵锋利无匹。一般的妖物只要触碰,就会被剑气所伤。
  这妖,却丝毫不为所损。
  叶轻舟把剑,凝神观望。陡然,方才恢复七八分形状的浓雾旋转成风卷,直袭过来。
  飓风浓烟迫在眉睫,身边,还有呆若木鸡的黄嗯嗯和手无寸铁的孙员外。一旦被击中,他们必定会被撞飞,骨头摔得粉碎。
  叶轻舟顾盼了一圈身侧身后,放弃跃身躲避,举剑重重一杵。剑尖抵入青砖三寸有余,一面方圆一丈的结界应势布开。
  几乎是同时,紫烟煞气如洪水一般冲流过来,尽数砸压在蝉翼一样晶莹透明的结界屏障上。
  好重。
  千万钧的碾压感悉数回馈到叶轻舟身上,叶轻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滚石压过,连心肺都在痛。
  终于,叶轻舟再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到地上,跪到碎裂尖锐的瓦粒中,却仍死死握着剑柄不松,手背青筋凸起。
  结界之外,是无边木落与遍处哀嚎。
  打在结界上的污烟秽气溃散成小团,涌向四周。碰到树,树瞬间枯死,落叶满地。缠上人,便从人的耳鼻口目钻入体内。
  “啊——啊——”
  立时,被异物入体的人众痛声惨啸,掐着火烧烟燎的喉咙,五官拧巴成一团。
  这样……不是办法……
  叶轻舟垂眸,盯着冰冷的三尺剑锋,加紧了握剑的手。剑柄菱花纹深深印入掌心,沁出鲜红的血,顺着剑脊,徐徐流下。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味,隐隐带着甘甜。
  嗅觉敏锐的黄嗯嗯第一个闻到,觉得味道重得古怪、香得古怪,望向气味的源头——执剑的叶轻舟。
  晶莹似水光的剑气屏障,竟渐渐变成了浅红色,并向四处散发蔓延,一时也分不清是剑光还是血色,抑或是二者相杂。
  在弥弥血味中,院中之人接连失神躺地,一旁的孙员外也哐一下趴倒。
  幻术?
  黄嗯嗯反应过来,赶忙捏诀运气,清心定神。
  所谓之幻术,其实是扰乱人的感知,使之神智陷入迷幻。轻则短暂察觉不到现实,重则完全沦为提线木偶。
  叶轻舟此举,是为了缓解那些人的痛苦?
  正自思索,只见旻昱剑气一荡,威力比之前强了百千倍不止,震得黄嗯嗯险些没站住。
  像一阵爽而劲的风,只是带着锈一样的血腥味,除散黑天。
  风中,一片片干枯的叶扬扬纷飞。从叶尖开始,恢复成非常鲜嫩的绿色,是只有春天的雨后才会有的新绿。
  满掌血痕的叶轻舟拔剑而起,一跃而上,岩岩立于屋脊鸱吻,双指成扣,比出三清印。
  指印一出,青嫩的落叶齐齐突向天上浓烟,刀片一样。
  可又有什么用呢?锋利灵秀如旻昱,也奈何不了,几片叶子,不过多打出几个小眼罢了。
  孰料,流矢般销金断玉的叶片猛的炸开,顿时火星四溅。
  整片云烧了起来,红烟黑烟,仿佛火龙盘踞乌云中,里外翻滚,不放过一丝一毫。
  热浪习习,烧到最后,什么也不剩。
  不该什么也不剩。天地生万物,既有形者,必有其心。
  果然,这团雾不是实体。
  打那里冒出来的吗?
  叶轻舟望向不远处的无顶之屋,如是猜测,转身朝去。
  仰头观望的黄嗯嗯只见一阵阵火光四溢,火势骇人。
  救命呐!
  黄嗯嗯左右乱窜,避之不及,却还是被溅到皮毛上,一片带着火的树叶。
  黄嗯嗯惊恐地把叶子扫落,抚着方才火焰停留的手臂,却没有发现任何灼伤的痕迹。
  拂却在地的火叶,也好像燃尽了一样,渐渐熄灭,余下一片干枯而完整的叶片。
  黄嗯嗯奇怪地拈起这片叶,枯黄干脆,仿佛曾经的绿、曾经的火,都不曾发生,它只是普普通通零落了。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幻觉么?
  黄嗯嗯心里直打鼓,眼见叶轻舟追进房里、身影消失,黄嗯嗯抿了抿嘴,夹着尾巴,溜了。
  她答应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可不关她的事。
  屋内,一股长久没有通风的闷人味道扑鼻而来,烟尘气、药味,交织夹杂,浸透了一般。
  叶轻舟捂了捂鼻,转到里间,只见榻上躺着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人,呼吸微弱,正是卧病在床的孙家老母。旁侧小几,一个蛇缠铜珠的香炉安静地摆着,造型诡异。
  腰间辟邪金铃颤颤不止,不等叶轻舟靠近,吐信蛇眼突然闪起两点起诡异的红光,化出数十条黑蛇,血口大张,毒牙尖锐,涌扑而来。
  叶轻舟举剑捏诀,化出三十六重剑光,齐齐朝蛇影刺去,直贯蛇头,死死钉住在壁上。
  蛇形扑腾,剑意缭乱,叶轻舟一剑劈下,雪刃击金铜,清脆一声,香炉应声裂成两半。
  黑灰,泄了一地。
  “啊!”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叶轻舟回首,但见醒转过来的孙员外站在门外,扶着门框,难掩痛惜,又很快恢复神色,蹒跚进屋,道:“哎,这顶香炉,是我从一名道人手里买的,花了三千两,没想到竟是妖物,可惜了!还要多谢道长,为我家除害。”
  一边说着,孙员外一边冲叶轻舟拱手。
  叶轻舟从来没说过,这香炉是妖物。可惜一个香炉,对榻上亲人却只字不问。
  叶轻舟对他们的家事不感兴趣,收剑回鞘,冷声道:“不用了。”
  ***
  从孙宅离开,不出三步,叶轻舟吐出一口鲜血。
  适才硬接那一下,实打实伤到了心肺。
  叶轻舟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将口中余下的血腥味咽了回去,直起腰,继续朝前走。
  他寻了一个僻静无人处,静坐调息。
  脏腑之损,不比外伤。手心膝盖的磨痕裂口,已经尽数结痂愈合,但心肺所受的压迫,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但至少,叶轻舟不想叫沉月溪太过担心,姑且调整好些。
  气运通畅,脉复平静,已是云暗暗,天黑黑,更敲两下,犬吠三声。
  叶轻舟扶墙站起,拍了拍衣袖灰尘,徐徐迈步回到家中。
  却是黑灯瞎火,漆黑一片,没有一人。
  就着一盏小油灯,叶轻舟坐在床头等候,约摸也有小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沉月溪回来。
  今天这个日子,又这么晚了,她去哪儿了?
  叶轻舟不放心,敲响了邻居的门,试图询问沉月溪的下落。
  邻居大娘笑得别有深意,“你师父啊,好像……好像去天香楼了。”
  天香楼,历城最有名的青楼。
  ***
  【作话】
  沉月溪不仅没去救场,还去逛青楼了。
  叶轻舟:一口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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