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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侠且慢 第826节

  微风吹动树冠的枝叶,发出细细密密的轻响,让篱笆小院安静的如同世外之境。
  薛白锦坐姿极为端正,但睫毛却在微微颤动,在写完最后一笔后,拿起纸张和黑袍,回到主屋放在了小桌上。
  看到桌上‘燕魂不灭’的小牌牌,薛白锦将其拿了起来收进袖中,又回望了躺在床上的夜惊堂。
  “……”
  停滞良久后,薛白锦深深吸了口气,而眼底生出几分决然,提起双锏走出了房门,朝着远处的海滩和汪洋行去……
  ……
  哗啦~哗啦~
  海浪冲刷着沙滩,树冠摇曳间,斑驳光影逐渐从地面进入窗户,落在了床板上。
  已经忘记何时睡去的夜惊堂,在光影之下微微皱眉,而后飞至天外的神念,才重新回到了体内,身体疼痛乃至创伤都已经消失,但脑海深处的阵痛和无力感依旧存在,一时间让人想不起身处何时何地。
  “呃……呼……”
  夜惊堂抬手揉了揉额头,迷茫许久,才意识到当前躺在什么地方,以及昨夜的一幕幕。
  回想起了最初的软磨硬泡,中途的意乱神迷,以及最后的再来一次,夜惊堂顿时清醒了过来,转眼望向身侧,却见身边空空如也,院子里也没任何动静。
  “坨坨?”
  夜惊堂眼底显出茫然,左右打量,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衣袍和纸张,心头便暗道不妙,一头翻起来。
  “呃~”
  忽然起身,脑子里便传来眩晕感,双耳直接失聪。
  夜惊堂闭目强忍了片刻,才恢复过来,连忙起身下地,跑到门外,结果入眼只有遮天蔽日的树冠、空无一人的篱笆小院,以及远处的沙滩。
  夜惊堂杵着刀柄开裂的螭龙刀,摇摇晃晃来到篱笆园外,往周边环视,又喊道:
  “坨坨?白锦?……娘子大人?”
  “我错了,我昨天脑子不清醒,一时冲动了……”
  “我知道你在,我有点晕,呃……不行了……”
  ……
  夜惊堂说出几句,便坐在了地上,揉着额头抽凉气。
  但等了良久,人美心善的大坨坨都没有出现在身前。
  夜惊堂再度抬眼望向四野,心头也有点慌了,杵着刀起身,回到了主屋里,从桌子上拿起纸张查看。
  纸张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迹,入眼便是: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到了朔风城,和云璃道别后,就会继续去找后三张图,以前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你和凝儿两情相悦,投入平天教门下,我视你为晚辈,一直诚心帮扶。
  但你虽然屡次对我施以援手,却也屡教不改,对我心存非分之想,跨越了知己的界限,直至做出昨夜行径。
  我本该恨你,但你身负重伤难熬切肤之苦,我也太过心软未曾断你念想,此事算你我两人的过错,我不会追究你,但你我之间的情分,也到此为止。
  如今你实力已经在我之上,不再需要我帮扶,离开这座岛后,我会把把昨夜之事彻底忘掉,希望你也是如此。
  至此一别,余生便不想再重逢,只希望你能善待凝儿和云璃。
  院子已经检查过,旁边的屋里,有衣物和药物,长生树的叶子味道奇苦,但提神醒脑,应该能尽快恢复你的伤势。
  若是饿了,厨房里有渔具,林间亦有果类,可以撑很长时间……
  ……
  字迹细细密密,明明是绝别,却又在后面补充了很多,就如同即将离家的大人,害怕留守之人吃不好穿不暖,恨不得把日常柴米油盐都安排到位。
  夜惊堂仔细看完字迹,轻轻叹了口气,把纸张折叠好收了起来,而后穿上衣袍,把佩刀挂在腰间,来到了院子里。
  虽然想现在就折返去追,但夜惊堂精神不振,当前很难长途跋涉,出门左右环视后,还是先飞身一跃,顺着圆楼般粗壮的树干,慢慢爬上了大树,又顺着分枝来回跳跃。
  沙沙沙~
  和煦海风吹拂遮天蔽日的树冠,带起海浪般的轻响,夜惊堂腰悬佩刀从树冠顶端冒头,因为体型对比太过渺小,远看去就如同树梢上的一个小黑点。
  而夜惊堂面前,就是最顶端的几根分枝,上面挂着十几串果子,每串都有三到五个。
  虽然数量挺多,但果子只有李子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墨绿色,看起来应该没熟透。
  夜惊堂不知道这果子要长多少甲子才能成熟,当下没有直接采摘,只是摘了两片叶子,放进嘴里,在树冠之上盘坐。
  与冰坨坨信上所写的一样,树叶入口微苦,随后清凉感便涌入脑海,让人耳清目明精神舒展,脑海深处的无力疲倦都缓解了不少。
  夜惊堂昨晚过来时,便发现此地藏风聚水,是块世间罕见的风水宝地。
  此时在树冠上闭目凝神,运用第八张图的神通仔细感知,结果发现,眼睛闭上却好似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整片天地,以下方的大树为中心,周边感觉有无数飞絮涌来,汇入遮天蔽日的树冠。
  他闭着眼睛,却能通过‘气’游走的脉络,脑补出整颗大树的轮廓,而他自己则好似树冠上的一颗明珠。
  夜惊堂观察片刻后,脑袋便再度隐隐作痛,当下又摘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咀嚼,而后开始运转鸣龙图的法门,呼吸吐纳,尝试引导那股气汇入自身。
  结果这过程比他想象的顺利,随着手掐子午诀入定,全身气脉就如同和天地连接在一起,有无影无形的东西,随着吐纳归入肺腑,温养鸣龙图的所有脉络,也在缓解神魂深处的无力。
  夜惊堂起初打坐练功,觉得事半功倍,但很快就发现,这样吐纳练功,顶多比鸣龙潭快一些,想要练到能驾驭住第八张图的地步,按他估算,少说得苦修三五年。
  这个速度对于吕太清等人来说,已经是天赋冠绝古今,但夜惊堂还是觉得太慢了,他不可能在这岛上待三五年,而且从体魄的承受力来看,这吸纳速度远没有到极限,应该能更快才对。
  为此夜惊堂斟酌片刻后,便开始尝试调整炼气之法,看怎么才能更快的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
  内练一口气是武夫的基础,正常六岁就开始学,而这显然也是鸣龙图最基础的部分。
  夜惊堂以前调整鸣龙图,是没有动大框架,只是精修细节,让鸣龙图更贴合自身。
  而现在做的,则等同于推倒重来,最基础的吐纳一改,往后每条脉络自然都得动一遍,其难度不亚于自己重新悟一套专属于自己的鸣龙图,出于修改鸣龙图的危险性,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尝试这种冒险举动,也没这个能力。
  但夜惊堂产生这个想法时,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毕竟他习武向来如此,自己觉得不对就得改,哪怕从头来一遍也得改,如果明知有瑕疵,还宁烂勿缺,那还谈什么把武道走到极致?
  不过从最基础开始调整,确实是个大工程,过程相当漫长。
  夜惊堂在树冠顶端盘坐,心无外物沉浸于天地之间,抽丝剥茧构建着鸣龙图的新脉络,虽然极为耗神,但有树叶养护神志,倒是没出现猪脑过载的情况,最后发现树叶劲儿不够大,还摘了颗青果,放在嘴里提神。
  而于此同时,岛屿外围,几里开外的小树林里。
  薛白锦趴在树林之中,身上还盖着杂草,与环境融为一体,小心观察着大树顶端的黑点,眼神依旧被复杂所占据。
  在留下书信后,薛白锦本想就此离开,但夜惊堂都没醒,伤势明显没有痊愈,她又岂敢贸然离开,把夜惊堂一个人丢在这海外孤岛上。
  本来薛白锦的打算,是等夜惊堂醒来之后,确定夜惊堂没大碍,再悄然离开。
  但夜惊堂醒来后,追出来呼唤,身形明显飘忽,不说自己离开,在岛上自食其力都是问题。
  为此薛白锦便暗中潜伏,想等着夜惊堂恢复一些再走,结果夜惊堂爬上大树后,就长时间练起了功,也不知当前境况如何,吃下果子会不会出事。
  虽然短时间不放心离开,但只要没被夜惊堂发现,那和她走了也没太大区别。
  薛白锦趴在草被之下,从中午等到天下渐暗,见夜惊堂如同不动老僧,始终没有动静,便也闭上眸子,开始静气凝神练起了功……
  ……
  另一侧。
  燕京,国师府。
  雷动青苍,一场滂泼大雨,洒在了灯火通明的北梁国都之内,街巷之间随处可见笙歌燕舞。
  而城外二十里,余山脚下的国师府,却从内到外鸦雀无声,连持刀立在门口的门徒,都眉头紧锁,眼底带着几分山雨欲来的肃然。
  朔风城的消息,已经千里加急传到了燕京。
  如果说上次夜惊堂潜入燕京,是在梁帝和项寒师的脸上抽了一巴掌的话,那这次出现在朔风城,还一战灭掉北云边,就成了压在北梁头顶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夜惊堂出山这么久,战绩骇人听闻,北梁的武人,都猜到北云边有可能挡不住其势头。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夜惊堂真敢单枪匹马杀到朔风城下动手,更没料到北云边施展出呼风唤雷的通玄神术,还是一个照面被夜惊堂摁在了身下。
  以北云边当天展现的阵势,道行放在武圣中都排上游,这已经不能说北云边弱,而是夜惊堂太强了,强到了根本没人能抗衡的地步。
  北云边一倒下,整个天下还站在对立面的高手,就只剩项寒师一人。
  武魁武圣、前代的老王八、刚冒头的新天骄,都已经被夜惊堂灭完了;南北两朝说得上名字的势力,该服的都服了,不服的也已经被打服,再也没法找到其他拦路石。
  接下来夜惊堂无论抱着什么想法,下一个找上门的都该是项寒师。
  奉官城超然世外,吕太清就是南朝人,若是项寒师拦不住,整个天下便没人再有资格站在夜惊堂对立面担任对手,整个江湖也就被打穿了。
  夜惊堂单枪匹马,确实没法撼动整个北梁的军队,但举世无敌,足以撼动整个北梁的人心。
  整个江湖对夜惊堂马首是瞻,距离百姓纷纷倒戈、兵马闻风溃败还要多久?
  夜惊堂都不用出手,到时候兵临城下,只问守将一句“降还是不降”,敢壮烈殉国说不降的将领,北梁能有几个?
  所以这最后一战,项寒师必须大胜,若胜不了,北梁便直接被打散了精气神,哪怕依旧兵强马壮,‘夜惊堂不可战胜’的想法也刻进了所有人骨血,士气溃退到极点,北梁也就输定了。
  但项寒师拦的住吗?
  在天下人看来,机会渺茫,而国师府内,也正在商谈这个问题。
  噼里啪啦……
  雨粒大如黄豆,砸在正堂的飞檐上,在门外形成了雨帘。
  仲孙锦坐在轮椅上,神色颇为低迷,一直用手指轻敲着轮椅的扶手。
  项寒师在中堂的百骏图前笔直站立,双手负后赏着画卷,神色虽然稍有愁容,但整体看起来依旧身如山岳,没半分动摇之势。
  项寒师年纪六十出头,幼年只是瞭北府枭雄薄凤楼的徒弟,在六七岁时,北梁奇袭亱迟部老巢,而后二代天琅王入关报复,把薄凤楼钉在了城头之上。
  而项寒师也是因此,被北梁朝廷当做忠烈之后,重点培养,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北梁国师的位置。
  仲孙锦比项寒师年长,可以说是看着项寒师长大,往年也有诸多照拂,在沉默良久后,开口道:
  “记得薄先生被钉在城头那天,也是下着暴雨,对手则是天琅王,场景和今日,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话并非自怨自艾,而是鼓励。
  毕竟当年项寒师不过几岁小童,对手却是西北王庭的天琅王,强大到项寒师根本不可能撼动。
  但当时项寒师却没有丧失心底那一抹锐气,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处,直至把西海王庭灭国。
  当年项寒师无依无靠,都能做到这种常人所不能的壮举,而如今已经位列武圣,受封国师,再遇到天琅王的威胁,又岂能过不了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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