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这头的张氏刚与镇国公夫人搭上话,正想为自己媳妇儿引荐一二,扭头却见到傅骁的妻子居然堂而皇之地来了!
  而她那位没心眼的儿媳,还镇定自若地和宋氏在聊天!
  张氏当即就怒上了心头。
  这几天,盛妈妈打着闻老太君临终嘱咐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将闻老太君房里的许多藏私都给了展岳,其中还包括了好几处宅屋和田地。
  呵,明明她这房才是嫡系长孙,明明她男人被立了世子,凭什么那老不死的,事事儿都先想到展岳?
  他不过是个不光彩的妾生子,却尚了公主,当了二品高官,做了从龙之臣。他已然这么厉害,还有什么需要闻老太君帮衬的地方?
  那老不死的心眼到底是有多偏儿?死了还没个消停!
  张氏正日日为这桩烦心事儿火大呢,见到宋氏,更是一阵心头火往肺里钻。
  她忽地撇开了镇国公夫人,一把扯过齐氏,站到了宋氏对面去。
  张氏不阴不阳地瞥了宋氏一眼,古怪笑道:“真巧啊,傅夫人今日怎么登我家门了?”
  “傅姨娘不过是我家国公爷纳的一门小妾,我们与傅家本身也算不得正经姻亲,”张氏有意刺宋氏,说话都故意捏着人的短处,她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会劳动傅夫人大驾。”
  宋氏果然被张氏一席话给气得脸庞铁青,她也是见过傅时瑜的,知道那女人性子骄傲,当年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傅家和傅骁。
  如今傅时瑜逝去,却还要被张氏这样拿捏身份。
  宋氏感觉好像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的目光寒气森森,正预备开口反击,裴夫人身边的顾珺仪却先她一步,客客气气地张嘴说:“安国公府当年毁诺,夫人很以为荣吗?”
  张氏愣了愣,不禁瞧了顾珺仪一眼。
  顾珺仪的肌肤娇嫩,她睫毛很长,乌眉水目,说话时总带着三分娇柔,看起来真是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张氏于是卸下了戒备,笑了笑,道:“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还要恶意中伤故人?”顾珺仪道,“永定侯府当年最为光辉之时,也曾一女百家求,傅家却从没有生起过解约之意。”
  “傅家陡一败落,安国公府便自食其言,”顾珺仪声音轻轻柔柔,她道,“夫人觉得安国公此举很光明磊落,值得广而告之吗?”
  张氏没料到顾珺仪的口齿会这样伶俐,一时轻了敌,再想找回场子却也难了。
  偏偏顾珺仪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她道:“我听闻老太君昔年曾与傅侯夫人交好,在傅姨娘嫁进贵府以后,老太君出于愧疚,一直对傅姨娘百般回护。”
  “不知道老太君在九泉之下,听到夫人如此议论先人旧事儿,会生出何感想。”说着说着,顾珺仪忽然郑重地对闻老太君的牌位鞠了一躬,轻轻道,“夫人请嘴下积德,也当为老太君谋福祉吧。”
  顾珺仪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顶“不孝”的帽子,已经无形压在了张氏的头顶上,沉甸甸地。
  今日来拜祭的人里头,不乏像镇国公夫人这样与闻老太君多年交情的,也不乏对永定侯府可惜之人。
  听到顾珺仪的话,各自看张氏的眼神都变了。
  张氏眼下是打不成狐狸,反惹了一身腥。她张张嘴,想为自己找回点儿面子,但又自觉不像顾珺仪这样能言善辩,便赶紧给身旁的齐氏递眼色。
  齐氏却目光放空,不晓得在想什么。
  张氏于是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幸好这个时候迎春跨门而入,福了个身说:“夫人,四殿下来祭奠老太君了,正在灵堂外候着。”
  迎春的话好像及时雨般,解了张氏的燃眉之急,她都没细听是谁来了,便赶忙忙地说:“快请进来!”
  第104章
  赵佑泽进灵堂时, 正好是灵堂里气氛最尴尬僵硬的时候。
  顾珺仪简单几句话,却等于是把张氏放在了两根火架子上烤。一根名为“不孝”,另一根则叫做“不仁不义”。
  偏巧张氏还轻易辩驳不得,否则容易将整个安国公府都拖下水。
  见到赵佑泽进来, 张氏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忙巧笑着走过去, 亲自递了两束线香给他。
  赵佑泽没有去管张氏脸上过于殷勤的笑容,只温声开口道:“府上老太君离世,父皇与我都十分痛心。今日我奉父皇之命, 特来祭奠。”
  听到是章和帝派赵佑泽前来, 张氏的神情不由更加谄媚。她很快忘了刚才与宋氏的不愉快,笑一笑, 故意扬声道:“君恩似海,安国公府上下都感念不已。”
  赵佑泽对她释放出一个温润客套的笑容。他接过线香, 上前去躬身奉告了闻老太君。
  赵佑泽今日代表的乃是君王之恩, 不管张氏对赵佑泽从前是什么看法,在眼前这个场合,都定是把他当作一尊金光闪闪的大菩萨的。
  她看了赵佑泽一眼, 讨巧地笑说:“四殿下为了老太君,特地从宫里出来, 定然辛苦了。不知午膳可要在府中用?”
  赵佑泽依旧是和气的样子, 他道:“世子夫人好意难却,但我下午还需回宫练骑射,就不多叨扰。”
  “稍后我去瞧完大公主,便要离开了。”赵佑泽的语气很平静, 他像是倏地记起来什么,忽然说, “瞧我这脑子,还要道旨意忘记宣了。”
  四殿下这时候来宣旨,那必然是陛下看在老太君的面子上,体恤他们国公府,要给封赏了!
  张氏努力掩住嘴角的笑意,迅速地扬声道:“妾身这便去唤人来摆香案。”
  赵佑泽点头,也不多话,便随着张氏去忙活了。
  灵堂里多是女眷,虽说基本上都是成了婚的,但赵佑泽已不再是小孩儿,不便与她们多待。
  正好裴夫人和顾珺仪在此,他们几人便去了灵堂侧边谈天。
  待得一时,张氏将香案都在正堂设好了,方才来唤人请赵佑泽。
  赵佑泽随她出去,张氏已经将安国公和展泰也都请了出来,几人正打算跪下接旨,赵佑泽却先环视了一周,嘴角带着笑说:“怎么还劳动了国公爷与世子大驾?”
  安国公道:“既是陛下有恩典,府上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赵佑泽继续眉开眼笑地道:“傅夫人呢,刚还瞧见她在这儿。”
  张氏不知道赵佑泽为何要问起宋氏,但是一提到宋氏,却又让她想起刚才在灵堂里当着众人丢了脸面一事儿,只淡淡答说:“殿下怎么问起她了?”
  赵佑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嘴角依然平和地勾起,他道:“也怪我没说清楚,导致世子夫人误会了。这旨意不是给国公府的,而是给傅夫人。”
  “我见世子夫人,适才特地嘱咐了贴身婢女让傅夫人留着先别走,这才没留意她的行踪。”赵佑泽温雅地笑着,露出嘴边几颗洁白的贝齿,他道,“请世子夫人将她请过来吧。”
  听到赵佑泽的话,张氏当即怔在了当场,眼里全是恍惚惊讶。裴夫人和顾珺仪还跟在赵佑泽身后,见此,顾珺仪便亲自去灵堂里请了宋氏过来。
  既然是给宋氏的旨,安国公和展泰当然不可能继续在跟前凑趣,否则不是摆明了给宋氏添彩?
  走之前,安国公还暗地里剜了张氏一眼,似乎是在指责她——连四殿下的话都没听清楚,你跟个哈巴狗似的乐呵个什么劲?
  宋氏很快被顾珺仪请了来,不止是张氏,连带着宋氏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佑泽的旨意会是给她的。
  但是君王不可能随便一诺,既有果,必有因,且听听因是什么便是。
  对上宋氏,赵佑泽的嘴角这下是真诚地弯了起来,他露出一个恬静而温文的笑意,朗声说:“夫人可算来了。”
  他道:“请夫人听宣。”
  宋氏微怔,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手紧捏了巾帕,沉沉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宋氏柔嘉淑顺,端庄维则……着即敕封为三品诰命夫人……’”
  赵佑泽宣读完圣旨,将诰命的敕封文书递到宋氏手里。
  宋氏脸上却不见喜色,她依旧怔楞地跪在那里,倒是赵佑泽先出声问说:“夫人还不谢恩?”
  宋氏低着头道:“臣妾惶恐。”
  赵佑泽笑一笑,温和说:“无需惶恐。”
  他加重了语气:“夫人当得起。”
  待宋氏起身后,赵佑泽才柔和地为她解释这个旨意的来意,他道:“前几日西北发来捷报。傅骁为先锋,率二百弓/弩手奇袭突厥牙账,叶利可汗措手不及,一时溃不成军,只能率残部而逃。”
  “傅先锋立此大功,刚被擢升为四品中郎将。”
  赵佑泽道:“捷报传来之日,大姐夫正好在父皇身边。”
  因为是在人前,所以赵佑泽称呼展岳为大姐夫,好和淑娴的驸马忠义伯世子作区分。
  赵佑泽道:“父皇问大姐夫,该给傅中郎什么奖赏。”
  “大姐夫便说,傅中郎的发妻早年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与其赏金银财宝,不如赏她发妻一个诰命的封号,也好让傅夫人日后出门走动时,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无法挺直腰板。”
  “父皇本就高兴,于是就应了大姐夫。”赵佑泽认真地说,“傅中郎初上战场便立此奇功,真是为我大梁男儿争了一口气。”
  “我也在这里为夫人,道一声恭喜了。”
  听到这儿,宋氏忍不住眼圈微红,一是为傅骁的争气,二也是为展岳的贴心。她与方才的张氏说了句一样的话:“陛下君恩似海,臣妾受宠若惊。”
  裴夫人见她情绪有些激动,忙过去挽住宋氏的手,笑着说:“这样好的日子,怎么哭了起来。”
  “总算是苦尽甘来,高兴还来不及呢。”裴夫人含笑,目光殷殷地注视着她。
  宋氏抹了抹眼角,道:“是啊,苦尽甘来,让姐姐看笑话了。”
  裴夫人装作没有听懂,只道:“这话要怎么说啊?”
  赵佑泽见张氏站在旁边坐冷板凳,便又适时地开口道:“本来我该过傅府去宣旨的,凑巧看见夫人在这里,这才一时犯了懒。加上世子夫人如此热心肠,实在令我盛情难却。若因此,给傅夫人和世子夫人带来唐突之处,是我的过错,元康在这儿与二位说声抱歉。”
  赵佑泽放得下架子,但是宋氏和张氏谁又敢接受他一声抱歉,连声说“不敢”。
  宋氏一向能屈能伸,何况,她如今又得了实惠的好处,便谑笑着对张氏福了下身子,轻声说:“妾身也要对世子夫人说句谢谢,劳烦世子夫人特地为我准备香案了。”
  张氏将头扭到一边,嘴角僵硬着道:“客气。”
  张氏再傻,眼下也明白赵佑泽、裴夫人、顾珺仪还有那宋氏都是沆瀣一气的!她没想到,最狡猾的居然会是这赵佑泽。
  先一番话把她哄晕乎,让她以为他是来给自家宣旨,待她把香案都摆好了,这才道明来意。
  更可气的是,他明明看到了她唤住宋氏,却不在那时说出来。非要等她把安国公都请了出来,才摆她一道!
  她留下宋氏,本身是想让宋氏好好开眼,好让宋氏看看陛下会赏给安国公府何等体面,没料到这次是自己被开了眼!
  张氏气得牙根子都痒了,偏生还不能发作——人家四殿下可从来没说过这旨意是给你的,你自己个自作多情,能怪得了谁啊?况且人家连“抱歉”都说了,你还想怎样?
  你脸大啊?
  张氏回房以后,当天就砸碎了一套青瓷的茶具,她不仅仅是为了赵佑泽摆她一道生气,更是为了宋氏诰命的封号。
  张氏贵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眼下也不过是二品诰命,从前在宋氏跟前,那是能理直气壮地说话的。
  现在自己虽然还比宋氏高一个品阶,可她相公傅骁却也被封为四品中郎将了,即便官职不高,可中郎将是武官,掌实际兵权。
  这对于傅骁而言,是升天般的飞越。
  才失了闻老太君可依靠,展岳就似乎又要有所依仗。
  真是便宜了他这个庶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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