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如果战后总结的时候王宵猎不说,这些人也想不到这一点上。时代特点,这个时候,作为手下怎么能质疑首领呢?王宵猎说了,这几个人才注意到。
牛皋道:“说起来也怪,知州自己先说自己的不对,我们才能反省自己。知州如果不说,哪个会想这些?别人说出来,还会尽力反驳呢。”
曹智严笑道:“你来的时间太短,对小舍人还不熟悉。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
牛皋道:“可知州如此说自己,如何建立威信?经常犯错,下面的人自然就不服了。”
“哪个不会犯错?”邵凌抬起头来。“只是说与不说罢了。知州说的明白,他不是天生统帅,我们不是天生名将,只有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知道自己错了,才能改正错误。对于错误讳莫如深,说都不敢说出来,还怎么去改?牛统领,你要慢慢习惯才好。”
余欢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不是天生的统帅,知州如此做,为何大家都服他。”
听了这话,其余几个人低头沉思。想了许久,邵凌道:“这话还真被你问住了。这支军队是老官人集结勤王,大家被老官人招入军中。老官人战死,小舍人就接了首领,我们就跟着小舍人了。”
其余几个人一起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为什么王宵猎做了首领?是因为他是老官人的儿子。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人怀疑。一想过来,大家就听王宵猎吩咐了。
解立农道:“老官人出身农家,自小便就聪明伶俐,与人友善,人人都喜欢。成年中了进士,对乡亲们极好。乡里修桥铺路,大多都是老官人出面,花了许多钱财。我们那里,人人都敬重老官人。”
牛皋道:“本州梁县王进士,我也是听说过的。”
这几个人里,只有解立农和牛皋是汝州人。邵凌郑州人,余欢开封陈留人,曹智严是个和尚。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王汝代的名字,都是在军中熟悉的。对于王宵猎,更是只认识几个月。
一边喝酒,一边胡乱议论。几个人觉得,自己能信任王宵猎,这事情确实挺神奇的。
张均进了帅帐,唱了诺,把对王俊军中的统计数目呈上。
王宵猎看了,道:“倒是没想到,这个王俊竟然有这么厚的家底。这些山大王,小看不得。”
张均道:“他们到处抢掠,财宝自然不少。”
王俊军中有兵员一千三百余人,大小头目近百人。除了军队外,还有各种人口三千余户,基本没有老弱。这些人,是金兵入侵,周边州县的百姓前来投靠,以求庇护的。
有粮过万石,草料过万围,是王俊这几个月周围搜刮而来。军中马二百余匹,牛一百余头,羊三百余口,其余鸡鸭鹅过千只。是周围数十里,或自愿或被抢,聚到这里的。
酒两百余坛,绢二百多匹,布五百多匹,是王俊打劫逃跑的富户积聚而来。
最后,包括金银器在内,有金二百余两,银八百余两,珍珠、宝玉、珊瑚等数十件。
王宵猎看了,不由啧啧称奇。这个山大王,家底可比自己还厚实。说来正常,王俊的军队数量不比王宵猎少,掠夺狠得多,而且时间还更长。
把账目放下。王宵猎道:“山上的士卒,先单编一队,押回汝州。训练之后,一部分就可以成为合格的军人。至粮草、马匹、牛羊之类,由军中押送,回汝州之后交给杨审。绵布、金银、财宝之类,则由你挑人带着。这是我们的财库,不可丝毫大意。”
张均叉手唱诺,心中大喜。让自己押送财宝,说明王宵猎重视自己,这可是天大好事。至于说军中财库,这种鬼话哪个去信?世间的人,哪有不爱金银财宝的。军中财库,不就是王宵猎自己的财库?
想了想,王宵猎道:“从在开封府开始,你学什么会什么。特别军中事务,学得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了。更不要说还读书识字,不是其他可比。此次回去之后,用三个月时间,你再好好学一学。真地什么都学会了,跟其他几位一样做个统领。”
张均叉手:“多谢知州!小的定不会辜负知州厚爱!”
王宵猎笑道:“是你自己争气,才有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好,不要多想其他。”
张均称是。只是看他神情,喜气洋洋,也不知道明不明白王宵猎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张均出了帅账,王宵猎坐在那里,一时出神。这段时间,自己感觉得出来,手下将领,并不怎么领会自己的新思想,新方法。虽然自己说什么,他们就称诺照做,但心里面怎么想却难说。
有什么办法呢?一千年的思想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抹平的。开民智,改革制度,变革社会,这些一点一点做,要做到什么时候?王宵猎没有那样的耐性,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够就这么做下去,从跟随自己的人中,选择自己的同路人。
十年时间,没有人理解自己,那就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只要保持住大势,建立起强大的军队,把金军赶出中原,别人就会听自己的。
听自己的。王宵猎摇了摇头。自己从一千年前带回来的,本来恰恰相反。是要听人民的,听这个世界的声音。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确实还没有自己的想法。
张均出了帅帐,只觉得意气风发。活了十几年,觉得再不似今天这样快活。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出人投地的一天。当时在蔡州杀人,没想到后来竟有这种好处。
曹智严出来小解,回邵凌帐里的时候,正见到走来的张均。便道:“你的事情忙完了么?”
张均道:“一切都忙完了。刚才交给知州,知州见不知道多么高兴!”
曹智严道:“既然已经忙完,那便进来闲聊几句。其余人都在这帐里,坐着说话。”
张均听了急忙答应。这几个军中统领,日常说话的时候,都不叫着自己。想来他们自恃身份,看不上自己。今日开口相请,莫不是知道了知州的安排?
进了邵凌帅帐,张均向其余几人行礼。
等张均坐,邵凌看了一眼曹智严,有些怪他多事。这种聚会,是军中统领之间进行。张均虽然在王宵猎面前得宠,终究不是统领。
见张均坐下,几个人就不再聊刚才的话题,只是说些闲话。显然在这几个人眼里,张均有些王宵猎近幸的意思,跟他们不同。
张均却觉不出来,只是兴奋异常。
第77章 严格纪律
回到汝州,城中欢乐异常。没进城门,就有城中父老出来迎接,在路旁摆了香案。又有几个大户一起出钱,凑了几只猪羊,买了几十坛酒,送到军中犒军。
一切忙完,回到州衙,王宵猎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叫。到书房休息一会,喝了茶,才觉得好多了。脱了戎装,换了公服,吩咐士卒招呼几位首领前来议事。
几人进了门,向王宵猎唱诺,分坐两边。
王宵猎道:“此次先去宝丰县,幸得牛皋深明大义,愿受朝廷诏命。自今之后,他便是我军中的统领。这些日子,不打仗了,便在汝州一起学习。繖盖山王俊,拒不受命,只好剿灭。众人用心,最终才能够完胜归来。剿灭王俊得了一些粮草宝物,一会把账目交予杨审。三日之内,杨审带人清点清楚。”
杨审叉手唱诺。
王宵猎道:“现在我们兵马数千,不再似从前,几百人胡乱过日子。今天开始,杨审为本军中的粮草官,专一掌管粮草财物。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差事可不容易。杨审,你愿不愿意?”
杨审叉手:“末将谨遵号令!”
王宵猎点了点头:“好。有一件事,我要先说清楚。公私要分明。你家原在汝州有一酒楼,十日之内卖了。军中的人,官衙中的人,自有官府发薪资,不可做生意。”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得一惊。大家来自于各个地方,家中做什么的都有。比如几个首领,杨审家中是开酒楼的,解立农家里的田产虽然不多,汝州城外也有处小庄子。在军中做能赚多少钱?这些全都卖出去,家里的人怎么办?吃什么?
想了又想,解立农叉手道:“小舍人,末将家中人口不少,只靠薪资,如何过活?”
王宵猎道:“我们入军,都是抛家舍业,把命都豁出去,是要做大事情的。家中的人做什么,本来与我们无关。可百姓不会这么想。你家中有生意,他们就想,必然受你照顾。家里生意多,更会认为天下赚钱的生意都被我们做了。要想成就大事,没有百姓的支持怎么行?一回到汝州,我便让姐姐把家中的地卖了,以后她的生活由我经钱。”
见几人面露难色。王宵猎又道:“当然,不是不允许家中的人赚钱。比如出去做工,比如家中自己种地,都是可以的,别人也难说出什么。有一点严禁,绝对不允许雇人!”
一边记录的张均,听了王宵猎的话,不由得一惊。在繖盖山的时候,王宵猎说把金银财宝全部入军中的账,那时还以为是托词,却想不到王宵猎说真的。
见众人不说话。王宵猎叹了口气:“想要荣华富贵,金玉满堂,也算是人之常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本朝有一个规矩,是以前朝代所不及的,就是回避法。为什么要回避?因为我们这些人,掌着本地的大权。你家中做生意,不免就要受这权力的好处,百姓就要受你这权力的坏处。当然,世上真的有人不会滥用权力,但数字实在太少。我们做官当兵,只能回避。”
见众人还是不说话,王宵猎笑了笑:“话说回来,有不愿意放弃家中产业的,可以不做。当兵当吏不需要回避,因为不能不做。当官需要,那就可以选择放弃。”
说完,王宵猎微闭上眼睛,让大家慢慢思考。
过了许久,杨审叉手:“小的自跟着老官人入军,便就是为了勤王救国。只是一家酒楼,又有什么不能弃的!小舍人放心,这几天我就卖了。”
王宵猎对杨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解立农道:“遵小舍人吩咐,这几日我便把家中多余的地卖了。”
王宵猎看着众人,道:“除了你们,下面的军官、官员,也要把本地产业处理掉了。若不然,就只好把他们处理掉。自今之后,由杨审主管我们的财库。生意要做起来,钱要赚进来。不让你们做生意,就不能少了钱粮。只有大家吃饱穿暖,才能打胜仗。”
见大家都不吭声,气氛有些压抑,王宵猎转过话题。道:“趁着金军还没有南下,这些日子大家随着林教头多学习。不能因为胜了几场,就骄傲起来。许多军中的事情,我们还是不怎么熟悉。只有熟悉了旧的,才能够发展新的。”
邵凌道:“林教头对这军中事务自然是极熟的,学习并没有错。只是他少临战阵,对于将领该如何指挥作战却是不熟。只是跟教头学,只怕——”
王宵猎道:“所以他只是教头,而不是军中将领。如何指挥作战,说实话,现在也没法教。虽然自古以来有兵书,说的也都好,但要读懂要看天赋。有天赋的人,读了受益非浅。没有天赋的,看着就只觉得云里雾里。你们在学习的时候,日常多聚一聚,商量着怎么教将领。”
曹智严笑道:“小舍人说笑!我们是什么人?怎么做得来这种大事情!”
王宵猎道:“怎么做不来?无非是刚开始做得不好,在实践中一点一点来改罢了。改得用心,时间用得久,总会完善起来。最怕的是不做,不是做不好。”
听了王宵猎的话,几个人在下面商量一番。都觉得王宵猎异想天开,哪有这样做事情的。
王宵猎自然也知道做不好。自己最初只有几百人,几个首领,怎么可能恰好就是天才?大部分的事情他们都做不好。但是有什么关系?没有天才,就不估事情了?无非是下苦力,勤能补拙罢了。只要大家用苦功,持之以恒地做,总会做出来的。
最怕的,是不开这个头。只要有了开始,慢慢大家慢惯,许多看起来难的事情也就不难了。
见众人议论不休,王宵猎道:“此事下去再议,今天就不多说了。你们若是认为不行,我就给你们列个章程出来,是一定要做的。好了,说一下此次繖盖山一战俘获的士卒。王俊兵马不少,说起来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俘获来的一千余人,按我的想法,是先统一训练。等到合格了,再与我们军队混编。”
解立农道:“士卒无非是上阵杀敌,挥刀刺枪罢了,有什么好训练的。”
王宵猎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突然这样说,倒是有些问倒我了。为什么要训练?训练他们什么?首先是意识的训练。让这些人知道我们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其次是纪律的训练。让所有人知道,要遵守什么样的纪律,为什么遵守,不遵守会怎么样。最后,才是作战技能的训练。知道怎么拿刀枪,怎么列阵,怎么打仗。训练完后,一分到各军,最少就可以上战阵了。”
底下的这些人当了一年多的兵,对于这些其实也模糊。听了王宵猎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总觉得与自己的理解不同。哪里不同,又说不出来。
王宵猎看着众人,面带微笑。这些日子,自己不管布置什么事情,都觉得下面人不理解。慢慢地自己习惯了,也有了足够的耐心。没办法,这是必然的。只要自己不错,坚持做下去,他们终会理解。
为什么要杨审卖酒楼?解立农家要卖地?甚至连自己家里,都把地卖了?没办法,确实是王宵猎刚才说的,必须要回避。不回避,军队和官府就很难带了。到了最后,一个不小心就走上了老路。
宁愿多发一些钱,不要让属下自己去赚钱。他们手中的权力一旦跟钱扯上关系,那就再也扯不清楚了。要做生意,就不要来当官。纵然这样会错失一些人才,也是值得的。
要严格纪律,就必须从自己做起。自己不做,要求属下做,当世人都是傻子啊。王宵猎可以把自己的薪资定下高一些,纵然有微词,不会有大错。但如果自己家人做生意,属下就再也管不住了。
此时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毫无疑问,是岳家军。后人总是说,岳家军纪律严格,作战勇猛,是其他军队所不能比的。问题是,其他军队纪律不严格吗?一样严格。最少一部分军队,纪律不差于岳家军。
为什么其余军队他们战斗力不行?因为那些纪律严格,大部分只存在于表面,不能深入下去。岳飞是从自己开始,律己极严,管理家人极严,做出了榜样。有了这个榜样,岳飞军中的纪律才能够真正执行下去,严格的纪律才能产生正面效果。
想自己高高在上,钱财无数,花天酒地。让属下对自己忠心耿耿,战无不胜,这种了不起的人物或许有,但不是王宵猎。王宵猎会的,只是正常人的做法。从自己开始,还出来一支强大的军队。
王宵猎也想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也想穿好衣服,吃好食物,住好房子,不想费心费力地想那么多事情。可怎么做得到呢?没有办法,自己做在这个位置上,想做出来了不起的事情,就只能先从自己开始。这些属下,只能够这样做。不想这样做,那就从一开始剔除出去。
第78章 高俸禄
春风楼上,杨审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群,脸色阴沉。去年王汝代聚兵勤王,自己一向敬佩王汝代为人,又忠心为国,便就去了。没想到回来,小舍人却要自己卖了这酒楼,心中滋味实在难言。
在宋朝,想世代经营酒楼为生是很难的。这是赚钱的产业,按宋朝习惯,只要赚钱的,就没有官府不伸手的。春风楼也是如此。虽然是杨审祖上建的,还是有两次被官府收走。只是官府收走之后,依然是杨审家里承租,自家经营没有断。
现在自己入军,王宵猎回汝州,本以为这产业从此就是自己家的。哪里想到,王宵猎竟然要自己卖掉。想到这里,杨审重重叹口气。这酒楼几十年,到了自己这一代,终于不再是自家的了。
明天就要找买家。今天杨审请了军中的几位将领来饮酒,算是纪念。
正在这时,一个士卒进来,叉手道:“提辖,知州请你议事。”
杨审答应,把士卒打发回去。回去换了公服,整理一番,向州衙里去。
若换是别的朝代,王宵猎让手下官员把生意田地全部卖出去,必然会引起反对。宋朝不同,近两百年来这是常事。只是现在乱世,很难做长久规划,手下官员都不愿意而已。
进了州衙,到了议事厅,向王宵猎行礼。
王宵猎站在桌前,向杨审招手:“过来看一看。以后我们如何过日子,许多事情要做呢。”
杨审上前。见桌子上一张纸,上面分纲分目,列了许多名字。
见杨审迷惑的眼神,王宵猎道:“若只是收税,我们一年能有多少钱?手中没有钱,怎么给官员将领发俸禄!你管着军账,必然要用钱生出钱来,日子才能过下去。”
杨审苦笑:“小舍人,汝州本来就是小州,又是现在兵荒马乱的时节,有什么生意好做?”
王宵猎道:“只要有心,世间能做的生意多了。纵然不是大州,养数千兵马也不是难事才对。只要我们用心,总能赚到钱。”
杨审道:“小舍人,汝州三万户,养三千兵马,十户就要养一兵!再是能赚钱,终究人少地贫,难以支撑。靠现在人户,我们这么多兵,就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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