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节
这也是王宵猎带来的规矩。一楼的菜单是由竹牌写成,挂在墙上,方便更换。客人照单点菜,小厮并不负责给客人报菜介绍。二楼的阁子有菜单,是一副竹简,小厮给客人介绍。
李迪不看菜单。道:“先来两盘饺子,要猪肉黄瓜馅的。再来一条红烧黄河鲤鱼,一盘黄焖羊肉,时令菜蔬你看着来几样。对了,凉菜来一盘大葱拌猪耳朵,一人来一个猪手。”
小厮连连称是,记了下来。
这个年代不流行用笔记,要求小厮听了客人点的菜,必须记牢。若是菜记错了,小厮是要受罚的。所以这份职业看着不起眼,做起来却不容易。像仙客来这种酒馆,小厮的薪水并不少。
看着小厮出去,张择端小声道:“我们只有三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
李迪道:“没有什么,吃不了我们打包回去。我们住的地方,你刚才也看见了,吃饭可不容易。”
张择端道:“如此最好。不然花这么多钱,岂不浪费?”
李唐笑道:“待诏,我们有钱。现在王宣抚的书画院里,可比以前在翰林画院赚钱多。你专攻界画,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人,到了书画院来,必然薪水不少。”
张择端道:“古往今来,如道君皇帝般对待画师的,应该再没有人了。怎么,王宣抚也热衷此道?”
李唐笑着摇头:“那倒不是。只是王宣抚对画师限制很少,除了完成一些官府交待的事外,其余便不干涉。我们有手艺的人,每月画几幅画,卖了可不少钱。”
张择端点了点头,明白李唐的意思。他们曾经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国家认可的画师。随便一个,都是这世上顶级的画家。一般的人可能分辨不出来画好画坏,但翰林院待诏,这个招牌却知道。这些人的画,拿到市面卖,当然是高价。一年画个十幅八幅,真不一定比许多官员的官俸低。
李迪道:“有什么可说的?张待诏界画第一人,书画院求之不得。管书画院的是张提举,过两个月,就是宣抚的姐夫了。有这样一个人做后台,我们书画院也不会低人一等。”
张择端听了奇道:“宣抚的姐夫?怎么,王宣抚的姐姐还没有嫁人吗?”
李迪道:“王宣抚的父亲勤王时为国捐躯,他们守孝三年,可不就耽误下来。”
“原来如此。”张择端点了点头。自己在隆德府多年,对于王宵猎的事情都是这几个月听来,还不知道这些事。
李唐道:“总而言之,此次你回到洛阳,便不用再为生计发愁。王宣抚虽然不懂画,可却有个懂画的姐夫。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更是书画高手。有这些人,我们的日子怎么会不好过?”
张择端越发惊奇。道:“王宣抚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书画高手?”
李唐道:“当然。在襄阳的时候,这个女子还在书画院里,与我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呢。她写的一手好字,尤其擅长柳体。其字骨力遒劲,挺拔俊秀,谁敢相信是女写的?”
张择端道:“想不到宣抚与书画院有如此渊源。”
第706章 招募旧人
湖园在崇业坊,北边临建春门大街。太平年月,这里也曾经是洛阳城里的繁华去处。现在百姓稀少,人口大多聚集在河南府衙的附近,以及会通桥的两岸。其他的地方,房屋倾颓,人口很少,有的甚至已经开垦成了农田。崇业坊这里,内有零散几户人家,很少店铺。
为书画师建的宿舍区还没有建造完成,现在他们在附近的安业、修文、修业三坊赁屋居住。如果住的是没有主人的房子,便由河南府店宅务修茸,暂时住在这里。
从饺子馆出来,李唐和李迪带着张择端回了自己在修业坊的住处。
这里是一处约半亩的小院,正层三间,两间耳房。东边一处偏房是厨房,西边还有两间偏房。院子里栽了几株石榴和海棠,东边搭了一个休息的棚子。
李唐对张择端道:“你在洛阳城里还没有住,便先住在这里。等过两日,我禀报过张提举,让你到书画院来。”
张择端拱手:“如此谢过了。你们这里十分清洁,想来要花不少钱。”
李迪道:“哪里要花钱?这是书画院帮忙找来的房子,让我们暂时住在这里。过些日子,等我们的房子建好,便就搬过去。现在洛阳城里,无主的房子比比较是。店宅务的人查了许多日子,还查不清呢。”
一边说着,几个人穿过院子,到了正屋。
李唐道:“若张待诏觉得方便,便先与我住一屋。若想自己住,便收拾一下西边厢房。”
张择端道:“只要有一处避风雪之处,我能容身就好了。漂泊之人,哪里还会在乎那些!”
李迪连连摇头:“待诏,你以前四处漂泊,以后可不同了。要不了几年,洛阳的富人多起来,一副画能够卖许多钱呢!到了那时,你要住高宅深院,不住这种地方了。”
张择端只是摇头,哪里敢信李迪的话?
李唐道:“你先歇息,我们烧些水给你洗沐。看你满身风尘,要好好洗一洗才行。洗过了,歇息一下,今夜我们饮酒赏月,一醉方休!”
张择端谢过。抬起头,看了院子一遍,直觉得如同做梦一般。这几年流落河东,饥一顿饱一顿,到了冬天想找个避风的地方都难。哪里能够想象,现在居然有了居住?
李迪去烧了热水,用个木捅提了,送到屋中。又找出几件自己的衣服,让张择端到里面洗浴。
到棚子的下面坐了,李迪取出今天中午打包回来的菜,还有路上买的两斤熟牛肉。李唐到屋里,把从襄阳带的好酒取出来,一起摆了,在李迪对面坐下。
看着头顶的满天繁星,李迪道:“洛阳百般都好,就是现在太冷清了些。若在襄阳,我们请张待诏出去,不管是人间烟火吃烧烤,还是酒楼里面听说书,都要热闹得多了。”
李唐道:“年初宣抚才收回洛阳,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多人?等上两三年,这里必然比襄阳热闹。”
李迪道:“这是自然。只是这两年的冷清日子,着实难熬。”
李唐语众心长地道:“你还年轻,不要只想着这些玩的东西。趁着王宣抚这里的太平岁月,多练画艺,才能够自成一家。再者说了,你也到了婚娶的年龄,要多存些钱。”
李迪道:“说起赚钱,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听张提举说,宣抚要建一处专门制售颜料的地方。这里的颜料,不但有我们作画用的,还有染布用的。这些事,我们作画的人最清楚。提举说,若把我们制颜料的法子献出来,可得重赏。”
李唐听了,想了想道:“画师用的颜料,有的是买来,有的则是自己制作,许多价钱不菲。要不要献出来,此事可得仔细考虑。政和三年,王希孟绘千里江南图,用的石青、石绿俱是名品,非皇家哪里敢用?”
李迪道:“阿爹,你也知道,好的颜料皇宫才有,官家的东西。宣抚制售颜料,自然也是官家产业,我们卖过去又有什么?以后颜料可以随意买到,对我们画画的人也方便不少。”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张择端洗浴罢了从屋里出来。全身换了新衣服,人一下精神起来。
到棚子下坐了,李迪倒了酒,三人举杯畅饮。
酒过三巡,张择道:“靖康之乱后,如我一般流落各地的画师还不知有多少。王宣抚恢复西京,又大败金军,洛阳一带自是安定下来。我们应该各处寻访,把流落的画师找来。”
李唐道:“张提举正有此意。听说这还是宣抚提出来,准备派人专门去做的。道君皇帝建画院、画学,当时人才济济,何其盛也。到了靖康,金贼南来,他们哪里识得画好画坏?一切都毁于一旦!”
张择端道:“画师里命好的,逃到南方,或者如你们一般到了宣抚手下。有那命蹇的,如我一般,落到了金人的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金人南犯,迁了许多京西路百姓北上,许多都流落河东。现在河东路一半已入宣抚手中,里面必然有许多的杰出人物。”
李迪道:“此事倒是不难。只要舍得花钱,要不了一两年时间,就全都聚到洛阳来。这几年我们在襄阳,观宣抚的为人,是个舍得花钱的。提举画院的,是宣抚姐夫,还怕没有钱吗?”
李唐笑道:“倒是忘了,我们这个提举,书画技艺一般,身份却非比寻常。以后我们画师,虽然比不得道君皇帝的时候威风,也不会差了。”
张择端听了,问起提举的身份。
李唐道:“这个提举,出身官宦人家,父亲中过进士做过官的。金贼来了,带着母亲南迁,逃到襄阳。他自小家传会绘画,到了襄阳,开了个书画铺,赚钱养家。后来认识了宣抚姐姐,双方看得入眼,便定下了亲事。若起绘画的技艺,倒是一般。但他天生了一副慧眼,书画是好是坏,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可瞒不了他。”
张择端道:“这么个人,提举画院倒是合适。若是个外行来,我们倒是难做。”
李唐听了笑道:“外行也没有什么,只要不压迫我们画师,就是好的。怕的是明明不懂,却要装懂,搞得我们画师难做人。宣抚定的书画院,是半官半民,本来管的就不多。画得好的,能够多赚钱。那些画的不好的,只能拿官府的俸禄,画卖不出去。提举管画院,只是要做些官府的事,其他的管了做什么。”
李迪和张择端两人听了,一起点头称是。按在襄阳的经验,王宵猎不会为难这些人。
第707章 桃源仙乡
洛苑乡是宋朝新设,前朝所无,位于洛阳城西,南邻洛水。靖康之乱后,百姓逃散,洛苑乡百姓十不存一。王宵猎命宣抚司出钱,把仅剩的一二百户百姓迁往金谷乡,改名桃源仙乡。
桃源仙乡的百姓,全部来自于治下各州县,由官府出钱搬到这里。耕种这里的土地,在这里生活三年,他们回乡再换人来。桃源仙乡直属宣抚司,不归下面州县管辖。
从收完麦子开始,周围金谷、梓泽和平乐三乡的百姓便聚集在这里,建造道路、房屋。
不管是官员,还是手下的将领,都不理解王宵猎为什么这么做。好在王宵猎这种事情做得不多,只有少数几个人劝过几次,就懒得再管了。
这一日,王宵猎与陈求道两人,出了洛阳城,到了洛苑乡。看周围大树参天,王宵猎道:“隋炀帝建洛阳,城西不设城墙,也不设城门,而开数百里之地为苑囿,称西苑,又名会通苑。到了唐朝时候,又名上林苑,又名芳华苑,武后称制又称之为神都苑。晚唐五代战乱,这里才慢慢败落下来,成了良田。隋朝建造洛阳城,法天象地,以西苑为瑶池,如此宫城才是建中立极,为紫微。”
陈求道道:“隋炀帝不恤民力,不数年间,偌大帝国分崩离析。”
王宵猎点了点头:“是啊,隋炀帝不但不恤民力,而且还好大喜功,把个帝国弄得烽烟四起。今日这西苑,处处良田。依我看,比隋炀建的苑囿不知好了多少。”
隋炀帝建的西苑规模极大,方圆数百里,西边到新安县。里面穷奢穷侈,设立了许多女官,为十六院,在里面养鱼饲畜,种植蔬果。唐朝虽然面积减半,依然是天下第一的苑囿。
这处西苑,不但是洛阳胜景,也影响到了北边的契丹。在南京城,即幽州北边建了一处瑶屿,作为游乐之地。这处瑶屿后代一直建造,也被称作西苑。一直流传到后代,改名称作中南海。
到了五代,西苑已经荒废,慢慢开垦成农田。宋朝建都汴梁,洛阳从此慢慢衰落,西苑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中。后世的洛阳城,留下的只是几条路,和一处只存名字的牡丹公园。路是西苑路,还有因龙鳞渠得名的龙鳞路。
走在这里,想着西苑曾经的样子,后世的样子,王宵猎不胜感慨。
前方的役夫正拿着夯石,正在夯筑路基。头上烈日当空,役夫们喊着号子,满身是汗。
陈求道道:“现在洛阳里多少事要做,宣抚为何选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建里呢?建成之后,从各州县选百姓来这里居住,一年不知要费多少钱。”
王宵猎道:“有人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桃源。这里,就是我们宣抚司的桃源。在这里的百姓不会受到官府的压迫,也不会受到地方势力人家的欺压,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快乐地活着。我们做不到让治下的百姓都平安喜乐,最少选一部分人,让他们过上如同桃花源里的人那样的生活。”
陈求道微笑:“宣抚真是那样想的?”
王宵猎不由也笑:“有一部分想法或许是这样吧。真正要设这里的原因,是我们现在治下的地方大了,再也不能完全走遍了。这一次去河东,我一路走马观花,还花费许多日子,更不要说再回襄阳、邓州了。离得实在太远,那里的百姓过得怎么样,官员是不是合格,怎么可能知道呢?所以把他们的百姓找来,住上几年,算是了解民情。这便如周朝派史官采集国风,汇成一部《诗三百》,而了解四方民情是一个意思。虽然花些钱,总是值得的。”
陈求道道:“值不值得,还是要看来的百姓是什么人。”
王宵猎道:“不错,选的人错了,再好的制度也没有用处。张载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志向足够远大,只是,也只能听听罢了。为天地立心,什么是天地之心?为生民立命,立什么命?为往圣继绝学,继什么学?为万世开太平,怎么开?这些话一旦要展开出去,就有无穷变化。在这无穷变化中,总有人在其中。无论天地,无论人世,终究离不开人的学问。我们很多事情,都想着我立下个规矩来,后人照着做就好。真有这样的规矩?依我看,是没有的。人世间一直是在变的,想做正确的事情,就要跟着一直变才行。”
陈求道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是王宵猎想了许久,最后才发现适合自己的道路。不管是什么主义,什么思想,时间久了,都会慢慢沦落为他们曾经唾弃过的封建主义一样的处境。这说明了一个问题,不管他们说的怎么样,这些都不是万世法,不能保证人类社会一直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怎么办?就要不管什么主义与思想,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改革。改革是永远的,因为一直在发展,不改革不足以适应新时代。社会一直发展,一直改革,才能相互适应。
怎么了解社会的发展呢?有许多种办法,但只听下面的人报告是不行的。王宵猎想到的,是建一个地方,把各地的百姓都找来,把各行各业的人都找来,听听他们怎么讲。这个方法当然不是完美的,但终究是个开始。
见路边一个大木桶,王宵猎上前打开盖子,看了看。对陈求道道:“这里的绿豆汤还有半桶,看来管事的人还是有良心,没有克扣。这样热的天气,让百姓来干活,不能只发钱,还要想办法做些保障。”
陈求道道:“宣抚司派的有官员,不断巡视,哪个敢克扣这些钱!”
王宵猎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参议,不是他们不敢,而是巡视得够勤。只要查着看他们都守规矩,把巡视的人撤了,要不了多少日子,你再看。什么想象不到的事,都有人做出来。我们不能怪下面的人贪婪,查得不勤,就是上面管事人的错。做事情要安排,还要检查,漏了哪一项都不行。”
陈求道道:“只要精选管事的人,不必时时检查。”
王宵猎叹了口气:“总有人认为下面人犯错,是自己看走了眼。这样想,就永远会走眼,会用错人。不是因为你不会用人,选人,而是因为做事的方法错了。安排了别人做事,你并不知道他面对什么,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你怨下面人错,下面的人还怨你糊涂呢。做事情,就是要精心安排,认真检查,绝不可以错漏了。”
第708章 样板房
经过筑路人做事的地方,向前是一排大柳树。柳树下,王忠正带着役夫疏浚河道。
见到王宵猎到来,王忠急忙上前,向王宵猎和陈求道行礼。
王宵猎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人疏浚河道,准备将来做什么?”
王忠道:“回宣抚,这里是隋西苑大海干涸后,留下来的池塘。我准备把这里疏浚一番,池塘挖一挖,村子便设在这里。有了池塘,村子风水才好。”
王宵猎不懂风水的事,不过村子旁边有水塘,不怕旱涝,倒是真的。上前看了看,役夫用的是宣抚司制铁锨,用的钢材好,形状合理,做事轻快。搬运泥土的人用的是装了轴承的宣抚司制独轮车,比一般的车子轻便了许多。
周围看了一遍,王宵猎对王忠道:“今天中午我们不回去了,在这里用饭。顺便看看,在这里做事的人吃的什么样子。在这里,宣抚司花了不少钱,可不能苛待了做事的人。”
王忠急红了脸。道:“宣抚还信不过我?自来做事,我什么时候贪钱过?”
王宵猎道:“信得过你是一回事,要看一看又是另一回事。阿爹,不必为这些事情着急。对了,我看这里的塘沼不少,再抓几条鲇鱼上来,我们烤了吃。许多日子,不吃烤鲇鱼,还有些想念呢。”
王忠道:“宣抚要吃什么,我让人去抓就是。这个地方,塘沼里的鲇鱼着实不少,甚是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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