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她哭啊哭,那算命先生就看着她哭,过了很久,她哭累了,停下了,算命先生方悠悠说道:“即知天命又如何?怪自己又如何?不过一场幻梦罢了!从前我要为你卜卦,你说你饭都吃不饱,不想卜这一卦,今日我再问你,是否要我为你卜一卦?”
  “求你。”花儿流着泪点头,她太怕了,怕未知的前程、怕有人悉数离去,怕暗夜里再无星辰,怕额远河的水干了、燕琢城在那舆图上消失了。
  那算命先生拿出他的龟板,要她用石子亲自在其上钻刻,花儿不知刻什么,算命先生要她随便刻。她胡乱地刻,那龟板被她画得乱七八糟,一如她的心,荆棘遍布,寻不到出路。
  火灼之时,二人都屏息不语。算命先生仔细看那纹路,对天看、对地念,四海八荒的神灵仿佛要被他拜尽了,最后方停下。他脸上的皱纹神奇地消失了,有一道红光自他的胸腹直上,一直覆到他头顶,最终冲到天上。
  “你是神仙?”花儿问他。
  “世间本无神仙,神仙在人心中。”算命先生摇着他的蒲扇:“你的兆是吉兆,自此你依赖的都不会离去,你要守护的皆平安。你若还想多问,不妨七载之后,天地轮回,我再来这里见你。”
  算命先生没说什么话,又好像把话说尽了。皱纹回到他脸上,他对花儿笑了笑,握着那柄旗,消失在黑夜中。
  花儿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她身边的茅草还是热的,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不知算命先生真的来过,还是那就是一场梦。她摸着小阿宋的小脸说道:“至少再活七载,再去问个明白。”
  她有诸多不懂,无人予她解答。漫长的黑夜暂且看不到天亮,唯一能让她清醒的只有小阿宋。瘦小的小阿宋好似儿时的她,小小年纪没有了家,被别人抱回家。
  她怕小阿宋饿着,带她去找吃的。这座荒城哪里能找到吃食呢?她想:大概只有白府了。她牵着阿宋向白府走,偶尔遇到一个缺胳膊断腿的故人,便问人家如今在哪里养伤,或劝人快跑。
  昔日辉煌的白府如今已被烧掉了半扇门,透过那半扇门,她看到里头一片狼藉。花儿想起白栖岭,他坐在马上,绕着她跑了几十圈,问她要不要随他走,那时她扑在阿虺和阿婆的尸体上,没有认真看过他,如今她想起他颤抖的声音,又在心里问自己:白二爷是哭了吗?
  倘若他真的哭了,那么他也难过自己的家园被夷为平地了吗?
  花儿拉着小阿宋走进白府,一直走到白栖岭曾经的书房之中,内里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就连那木梁之上刻着的花都被划去。他时常倚着的那张塌倒还在,花儿把阿宋放上去,要她坐着,而她打算为阿宋觅些吃食。
  无论何时,人都要吃东西,只要活着,这血债早晚要报!花儿去白栖岭的床头去找,竟在他木床下的木匣子里发现剥好的核桃,想来是那鞑靼不稀罕这个,也懒于毁掉它。花儿抱着木匣子做到小阿宋身边,对她说道:“阿宋,吃!”
  阿宋刚刚嚎哭过,此时已毫无力气,求生的本能要她吃东西,可她吃了一口吐了出来。花儿捧着她的脸为她拭泪:“阿宋,你听花儿姐姐说:人活这一世,早晚都要死的。早死的人去天上享福了,留下的人才是遭罪。但我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这样怠慢它,我们要吃东西、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世道里为自己争口气!好吗?阿宋。”花儿抱着阿宋,她真想哭出来,可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阿宋终于吃东西,她也往口中大把大把地塞,塞着塞着噎到了也舍不得吐出来,生生咽下去。
  外头有了响动,她立刻扯着阿宋跑向卧房,两个人躲在屏风后。她们屏住呼吸,阿宋在她怀里颤抖。
  应是来了三五人,一直走到这里,花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花儿,花儿。”
  是照夜!
  白栖岭离开前要她等照夜,对她说照夜会活着来找她,花儿等了几天没有动静,以为照夜也死了。
  花儿拉着阿宋跑出去,看到老管家带着照夜来了!
  白栖岭对老管家说:花儿聪敏,她不会任由自己和小阿宋饿死,她会奔着可能有吃食的地方去,若她不在柳条巷,码头上的饭庄和白府,先去这两个地方。
  白栖岭还是懂她的,主仆一场,深知她的脾性,放心不下她,就让自己的“柳公”带着照夜来找她。
  柳公看着花儿塌下去的脸,一阵心酸:好不容易喂胖些,几天功夫就又如此了!再看她怀中抱着的小阿宋,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缩在她怀中不敢看人,花儿姐姐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花儿心中有千言万语感激的话,但她什么都没说。照夜抱起小阿宋,对花儿说道:“先随我走吧,花儿,鞑靼不知何时再来一趟。他们已经攻占了大营。”
  “那你们从此以后就要在山里了么?”
  “两位谷将军说:不战死不回还。”
  “这燕琢城真就给他们了?”
  “两位谷将军说:早晚抢回来。”
  千里奔袭外瓮中捉鳖的谷将军一生没有吃过这样的败仗,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晚年竟被他为之征战一生的朝廷和鞑靼共同来了一场“瓮中捉鳖”,壮士扼腕,但血气尚存。他们请缨来此之前何曾未想过这或许会是一场凶途?但他们仍旧义无反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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