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4)

  黑川你呢?
  黑川想了想:我觉得他会。
  旁人看不到的世界里面,高柳手里拿着的钱袋子上面缠绕着深红色的怨气。
  不知道他这个钱袋子从哪里来,但是想必不是善茬。
  北野一拍脑袋。
  我原本心里还有个底。
  黑川一说,我就知道高柳倒霉定了。
  他也顾不得打赌的事情,连忙往室外走去叮嘱高柳再三小心。
  京都里来了个富户。
  什么富户?
  寄人篱下的小春和黑川在吃饭,托着芦屋道满的关系,他们还住在藤原显光家里,那段日子黑川出名的时候藤原显光想收他为义子,改名,有继承权的那种。
  但是被黑川拒绝了。
  小春说:我在南边行走的时候,看见有人在施舍粮食。
  黑川:居然还有人会施舍粮食吗?
  前几天闹瘟疫死了很多人的时候,也没见多少名门世家出来赠粮,而是很奇葩的提出一种言论,如果感觉到饥饿的话就多喝水,这样就可以缓解身体的痛苦。
  也正巧京都靠着鸭川。
  不少人趴在河上喝水。
  但问题是黑川记得鸭川是流经右京这个较为人烟稀少的地方,常常有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就沉进鸭川里面了。水质非常有待考证。
  小春点点头,黑川按照官职领粮食,不多,是几袋子没有经过加工的陈年稻谷,就算黑川不吃饭,小春一个人吃也吃不饱。于是她闲暇的时候就在南边一道捉捉鬼,驱驱妖,偶尔还会打跑两三个劫匪,赚一点辛苦费。
  正巧叫她遇见一个正在赠粮的富户,听说是刚刚进京的地方官员,带了不少家财上京,看见这里有人饿死,于是把粮食拿出来分享。
  小春捧着脸蛋:也不是免费的。
  吃了他的粮食,就要进他府里面当兵。
  今天一下午就有二十多个人进了里面。
  黑川:少见。
  小春跟着点头:确实少见。
  第二天小春又回来,再说起这个富户的事情,正巧黑川接了单子,往左京一户官员家去,于是小春同行,两人一起边走边走。
  小春:这个富户好奇怪。
  黑川:又出了什么事情?
  小春:他居然不认字。
  小春伸出指头:而且手指也很粗,就像是五个胡萝卜一样。
  这种人是怎么写申文的。
  官职每年一变,每年变换的时候需要官员写一份文章,陈述自己上一年做了什么事,立下什么功云云。
  小春又说:不过他身边一个高个子很聪明。
  见我多看了富户的手一眼,立马把我调开。
  黑川:不认字也可以做官啊。反正现在做官又不用认字。
  反正不少人认字以后,最常用的地方不是写公文而是写情书。
  小春:哇说是这么说。
  他们一路走到官员家里,在下人的指引下走到官员的床铺前,他面色苍白的躺着,病恹恹的问黑川:最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和前些日子撞见的死斑鸠有关?
  小春和他咬耳朵。
  [没病装病呢。]
  黑川当然知道,于是他一撩起下摆,和这个装病的官员做了一次心理咨询,告诉他确实撞了秽物,不如好好在家养病云云。
  给其它人开完假条以后黑川拿着佣金往回走,一般是不给的,但是这个假条开到官员的心口上了,于是一高兴,大手一挥就给了。
  小春双手背在身后。
  你看见他桌子上面的纸张了么。
  怎么?
  小春说:上面写着情诗呢。
  她背了一句。
  可能是在和谁幽会,所以不想工作。
  早上去院子的时候看见不少人穿着十二单的女孩子坐在一起。
  她们劝一个叫蜜枝的女孩接受一个男子的情意。
  说什么,朝夕易逝,不如及早欢乐。
  黑川:可能是最近死了太多人吧。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不少平民朝相同的地方走去,小春往那个地方一指,说道:那就是富户施粥的地方。
  没有靠近,但是远远可以听见熙攘的声音。
  还有什么大爷,您看看我大爷,您收了我吧之类的话,小春说他们在自告奋勇的进富户家里当佣人。
  正要走的时候,听见那边又传来一阵吵闹。
  一道粗犷声音道:这是哪个混账的在本大爷门前装神弄鬼,小心大爷我一刀批了你。
  不知道起了什么冲突。
  而后下一句就是熟悉的。
  装神弄鬼么。
  这我可不算。
  是麻仓叶王。
  小春拽拽黑川的袖子,是叶王啊。
  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他能有什么困难。
  黑川和小春往那里走,看见麻仓叶王站在十字路口和一个家仆对峙,家仆手握长刀似乎要诛杀他,而麻仓叶王一动不动站着。
  叶王回了京都以后渐渐接手安倍晴明的生意,站在十字路口当美少年当然不是,十字路口是最容易逢魔遇鬼的地方,他在这里不过是加固平安京的封印,免得妖魔从黄泉出来作乱。*
  妖魔生活在那里迄今为止各有说法,有的说是黄泉,有的说是深山老林,还有的说是月读命的夜食原,说如今夜晚是妖魔的天下,想必也和夜晚之神有些许关联。
  那家仆骂骂咧咧说叶王偷摸拐骗,不干人事。
  叶王很是心平气和的问道:这该如何说起呢?
  这时候穿着绸缎衣裳的富户走出来,喝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围成一团?
  那家臣连连和他解释。
  富户随即看向叶王:好啊,居然敢到我面前行骗!
  他大咧咧一笑,根本不把阴阳师的手段放在眼里:不是说你们专养些小鬼么,放马来,大爷我要是怕了,跪地磕头喊你叫爷爷。
  啧啧。
  黑川小声和小春说。
  [flag。]
  小春没听懂。
  不过她也小声和黑川说。
  [暴露啦,我可从没见到那个说文断字的用这种语气说话。
  叶王微笑:小鬼您是不怕的。
  富户嘿嘿笑道:怎么你也知道小鬼奈何不得我。
  叶王又说:毕竟您从前盘踞山林的时候杀了不少人,区区一二小鬼怎么能抵挡您身上的血气。
  嘘
  好像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随着叶王话音落下,所有人的声音都消失,包裹那些正在吃饭的人。
  官员不会盘踞山林。
  会在山林里面杀人的只有强盗。
  富户脸色猛地一拉,黑青黑青。
  吓唬我?
  以为我好骗?
  这时候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带着高柳从另一条路走到,看见这里两阵营对峙的场面。
  连忙掺和进来打太极。
  若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进屋再说?
  青天白日之下,大家不热的一身汗么。
  高个子走到富户身边耳语,说这个叫高柳的阴阳师已经帮他们引荐了一名权贵。
  高柳看见一边站着麻仓叶王,一边站着富户,脸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了,这是怎么了?
  而后旁边人小声交谈,叫高柳把事情来来回回听了个全。
  咕咚。
  高柳咽了一口唾沫。
  居然是这样。
  他膝盖隐隐发软,想往叶王那边瘫倒早就在阴阳寮里他就知道了叶王的本事,哪里还用自己再分析一遍。
  叶王沉声:不敢。
  若是我今日进了这间屋子。
  明日能否出来还未可知。
  他抬眼看向富户和那个高个子。
  您当初也是这样把那名官员引进去,而后在酒菜中下迷.药,趁其昏迷将其脑袋割下,然后偷天换日,进了京都复述任职怎么,如今也还想再来一遍么。
  哗啦。
  高柳站不住了,靠着旁边的柳树开始深呼吸。
  富户和高个子两个人先是脸色大变,而后喊:居然被你识破了,那也没有办法。
  他朝身后院子大喊:兄弟们,抄家伙上!
  院子里面乌泱泱出来一群人。
  手拿着大砍刀见谁砍谁。
  叶王一挥手。
  好像有无边烈火从四面八方袭来,逼得强盗不断后退,而后弃家而逃。
  强盗冒名顶替一事,一时间风靡京都。
  不少闲来无事不愿意出门的人召集起三两个好友,开始叙说这件事。
  不得不出门工作的平民则把这件事当成传奇一样说。
  毕竟强者为尊。
  高柳最近躲在家里面不愿意出来。
  生怕路上遇见一个强盗砍了他脑袋。
  黑川去阴阳寮上班打卡的时候,见北野说起他们的赌注,纷纷表示高柳捡了一条命回来,然后问黑川:你在占卜上这么厉害,不如看看这场灾难什么时候离开?
  当初献给少年贵族家的东西被抢走了,其它人也没有好过,毕竟灾难不断,谁家也收不起粮食,路上出没的匪盗越来越多,以至于民间给起了个妖怪名字,叫大入道专门在路上抢劫的。
  黑川摇摇头。
  于是当初占卜的那个阴阳师询问:是不想看还是不能看。
  黑川摊开手。
  都有。
  他再没有常识,也知道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泄露给什么人。
  阴阳师们齐齐叹气。
  贺茂神社的葵祭刚刚举行。
  无边的瘴气和怨气又在平安京上空弥漫。
  黑川最近几天出门都像是在摸黑走路,三两步就能撞见一个双目无神的人蹲坐在墙角,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如何,现在城里面没有施粥的人了,借贷也找不到人手,不少人的腰带越勒越紧。
  最后干脆把腰带放进锅里煮了吃。
  一边干呕一边往下咽。
  小春把自己所有的口粮都送了出去。
  黑川问:你要吃什么呢?
  小春茫然的站在院子里: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
  她带着空荡荡的布兜回来,坐在院子里面发呆。
  不久问黑川:我是不是要死了?
  以前快要饿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绝望。
  她指着天上弥布的黑色瘴气,这么多,这么密,以前我想,就算我死了,但是世界还在延续,但是现在我想,这个世界恐怕要和我一起死了。
  我们没有未来。
  多可怕。
  她带着弓.箭神魂落魄的走出家门。
  黑川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
  其实平安时代的夜晚不错,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很多星星,他一只眼看见了漫天瘴气,一只眼看见了漫天繁星。
  世界不会毁灭。
  就算人类或者神明或者妖怪全死光,世界也不会毁灭。
  他坐在院子里面等着小春回来。
  小春吃了芦屋道满带回来的所谓人鱼肉,不出意外她会经历漫长的,充满战争和残酷的,镰仓,室町,战国甚至江户。
  她会见过不那么好的世界。
  她会看见累累白骨堆在路边,磷火在眼眶里面转动,她甚至能看见男女赤.露的身体被吊在树枝上,肚皮被剖.开,舌头被割.掉。
  但就算这么残酷。
  生命还在继续。
  小春的脚步在小门旁想起。
  还有一个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后。
  小春抱着一个襁褓回来。
  她路过黑川,指着身后披头散发的女子,磕磕绊绊的说:她说天气太冷了,小孩会发热死掉,我想着拿些不用布料把小孩包起来。
  她穿过黑川身旁。
  黑川拽住她的衣袖。
  小春怀里抱着的襁褓散发出腐臭味。
  深深的血液和不知名液体洇出布料。
  身后的披头散发的女子露出上半身,袖子绑在腰间,面孔藏在杂乱的头发下,她搓搓手,卑微的询问:就一点,就一点,大人您行行好。
  就一点,我的孩子就能暖和过来了。
  他轻声:小春,低头。
  小春伸手抽回袖子。
  继续走向屋内。
  黑川又说:小春,你低头看他。
  小春突然转身,崩溃:我知道,我知道!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但是怀抱里面的根本不能称之为生命物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腐烂了的脑袋。
  她紧紧抱着襁褓。
  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扑上来抓开小春的手。
  痛斥:你把它弄疼了。
  接过襁褓搂在怀里轻哄,不疼不疼。
  小春踉跄几步站稳,停在一边。
  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抱着孩子靠坐在城门下,脱下上身的衣服,露出半边胸.脯给它喂奶。
  塞进小孩还没长满牙,但是已经掉光了的嘴巴里。她硬塞了几下,没有回应,就把脑袋靠近小孩的额头,像是要从它的眼里看见自己一样。
  小春指着小脑袋那一双空洞的眼眶。
  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襁褓是凉的,皮肤是凉的,眼眶也是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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