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搭上这辆顺风车，秦凤莲的女儿觉得，她妈妈这是终于时来运转，要交财运了。
秦凤莲被女儿吹得笑开了花，可还是拍着她的手：“说什么傻话呢，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走什么财运，财运早就到别家咯。”
“那可不一定，这么多年的亏欠，说不定一把就补上了。”
女儿觉得，她妈这辈子，真是没交过一点好运。
十几岁上下亲爹就死了，为了养活底下两个弟弟妹妹，她去了一个陌生的小村庄，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第一胎是个女儿，很不受男人待见，为了保护女儿，她也受了不少委屈，反正在女儿的印象里，小小的自己经常看见父亲对母亲动辄打骂的模样，非常可怕。
三十来岁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后山摔死了，秦凤莲松了口气，她女儿也松了口气。
可年轻寡妇的日子，并没有比喊打喊骂的日子好多少，那段时间，母亲不但每天要生活在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里，还总是要把大门重重拴住，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害怕不已。
后来，秦凤莲一咬牙，跟着村里一个女人出来打工，顺便把女儿也带上了。
最开始，她是在洗脚城当擦脚工，那个活儿又脏又累，时不时还要被客人开黄腔，秦凤莲实在受不了，辞了。
她想找个工厂流水线的活，可惜因为小学文凭都没有，人家压根看不上，最后去工地搬砖当小工，按天计时，每天工资100，可是做了一段时间，腰实在受不了，后来又改做去工地上炒大锅饭，每月工资2400，没有奖金。
后来她还做过保姆，这份工资比较高，每个月能有4500，后来做月嫂工资更高，就是太辛苦，年纪大以后，人家也嫌弃她不能熬夜，普通话也不好。
秦凤莲就这么一干干了这么多年，辛苦归辛苦，到底被她把女儿供了出来，可她很快又发现，即便大学毕业又怎么样，一样在这个城市安不了家。
辛劳的日子，依然不能就此停住。
除了想帮女儿买房，她还要考虑自己做不动以后的事。就算姑娘孝顺，兜里的钱才是她的底气所在。
秦凤莲劳累了一辈子，或许真的要等彻底做不动的那一天，才能停下来休息。
对于所谓的和老板合伙做生意，她其实没有太多直观的感受，只觉得是接了另一份工，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做的还是以前那些事：去血水，调卤汁，用人高的大桶处理那些刚到的新鲜牛肉，随着小火蒸腾，把卤汁的香气，彻底浸润进肉里。
她总觉得，自己做的卤牛肉之前受欢迎，主要是因为免费的东西，别人肯定说好话。
要不怎么说这家单位福利好呢，但凡碰上逢年过节，甚至有时候不年不节的，总时不时发点好东西，几十块钱一斤的牛肉，发起来也跟不要钱一样。
可要花钱买，秦凤莲觉得，肯定没什么人舍得掏这个钱了。
毕竟牛肉的成本在这里，虽然没有再走私人飞机航空运输，可用的都是上好的草原牛，现宰现杀，连冷库都没进去过，一斤的成本随随便便就是50左右，再加上缩水减少的分量，以及算上人工和租金成本，至少要卖到80一斤，才能说勉强不亏本。
事实上，食堂里对外销售的卤牛肉，售价98一斤，秦凤莲听到这个定价的时候，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最担心的就是这批肉做出来没人买，白白放在那里坏掉，实在糟蹋了好食材。
可惜老板态度很坚定，不许她降价，说就按这个价格卖，没错。
正式开售的头一天，她就这么一边漫不经心的调着卤水，一边忧心忡忡的关注着外头的情况，时不时的叹一口气。
就连熟食窗口那个帮着卖货的小妹，都忍不住被秦凤莲吵得头痛：“秦姨，不用急，肯定能卖掉的，我还担心做这么点，不够卖呢。”
“那肯定不能够，”秦凤莲说，“这可是大几百斤呢，要是卖不完拿回家吃，要吃多久才能吃完啊！”
说着说着，她又发愁的叹了口气。
西风传媒的食堂，包括其他几家薛蜜名下公司的食堂，除了包装食品以外，都只卖当天现做的餐食，要是剩下卖不完的，要么用很便宜的价格内部处理掉，要么捐给慈善福利机构，总归都要当天全部消耗完。
这些肉都是昨天晚上开始现做的，虽然按理来说卤牛肉能放好几天，可根据公司的规定，一样不能第2天继续卖。
大几百斤的肉，要是全部卖完，那可是好几万块钱！
光是想一想，秦凤莲就觉得压力大得跟一座小山似的，把她压在锅子边上喘不过气。
她再次看了看食堂门口，发现门口还是清清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旁边的小妹笑：“都还没开门呢，人家肯定不能这么早就过来。”
食堂7点开门，现在是早上6:48，工作人员都在打扫卫生，准备食材，为开门做准备。
按照往日的惯例，总要等到7:10以后，才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而且人数不多，可能是因为西风传媒的上班时间比较有弹性，这波早餐时间总要持续到九、十点钟，人流量才会慢慢减少，不过很快，又会有人开始来食堂吃中饭了。
工作的时间虽然长，食堂员工倒并不觉得太累，主要因为这个工作虽然并不需要持续到三更半夜，但也是两班倒，一拨上上午，一拨上下午，给的工资也并不比其他地方少，所以就连食堂里的勤杂工，离职率都比其他地方低得多。
熟食窗口这个年轻的小妹，就巴不得长长久久在这家公司干才好，不过她也没想一直在食堂干，小姑娘最近正在悄悄看书，练礼仪和练普通话，想要竞争一下公司前台，要是能够被公司正式聘上，待遇还能往上加一加，在小姐妹面前肯定能特别风光。
对于秦姨能够被老板赏识，提拔当一个负责人，她心里还挺羡慕的，只可惜自己实在没有做菜的天分，没办法，只能把学手艺的机会让给另一个小工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终于手脚麻利的把“牛肉本日开售，卤牛肉一斤98元，酱牛肉一斤88元”的红色纸牌挂在了窗口，又把摆着卤牛肉和酱牛肉的大不锈钢盆子摆在窗口，那股香味，一下就传了出去。
卤牛肉是之前就有的方子，酱牛肉则是秦凤莲新琢磨出来的，原本还有烤肉干，只不过那个用的时间久，赶不上趟，要明天才能开始卖，所以她才额外又加了一种，免得孤零零的摆出来太难看。
而且酱牛肉因为添加了大量的酱汁，成本也低一些——虽然那价格，依然叫秦凤莲十分不安。
小妹一闻到酱牛肉的香味，就跟秦凤莲说帮自己留一斤，这味道实在太香了，晚餐的时候淋一勺放在饭上，绝对是最好的肉酱饭。
秦凤莲笑：“那这饭也太贵了，我看隔壁的酱牛肉盖饭，配了蔬菜和鸡蛋，也才卖15一份呢，分量还挺实诚的。”
西风传媒的食堂有补贴，饭菜卖得比外面便宜，分量还足，相比之下，秦凤莲真觉得自己卖的这些，太没有性价比了。
“那味道哪能跟秦姨你做的比。”小妹心直口快的说。
她以前还觉得这家食堂的味道，几乎算得上自己工作过的食堂里最好的，可是尝过秦姨做的卤牛肉以后，就觉得实在不值一提。
没看这段时间，那边牛肉盖饭的销量都低了不少嘛，那边窗口的老板还琢磨着也要用秦姨做的牛肉做原材料，只不过估计菜价得上涨个两三块钱，也不知道这边的员工好不好接受。
不过要是能卖一批过去，秦姨应该也没这么紧张吧……小妹心念电转间，突然回神，才发现，咦，食堂里怎么突然就多出一批人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眼镜男，脚步匆匆的走在第1个，直接就冲到了熟食窗口前，瞄了一眼刚挂出来的红纸牌牌，飞快的说：“给我十斤卤牛肉，这个酱牛肉是新品吧，也来两斤。”
他上次把公司发的牛肉带回去，结果大受欢迎，就连一直不太爱吃肉的女儿，也难得给面子吃光了碗里的饭。还有家里快90岁的曾祖母，牙都掉光了，同样抿着嘴吃得很欢。
家里的存货没两天就吃完了，他这不是听说公司窗口终于正式对外销售，忙不迭冲到第一个，赶着给家里补存货呢。
刚开门就是个大单，后面的秦凤莲还没来得及咧嘴乐，跟在眼镜男后面的一个年轻女人，也急急忙忙的喊：“卤牛肉和酱牛肉各要20斤，麻烦都帮我分袋，每袋放10斤。”
这其中一半是留给自己的，另一半是帮闺蜜代购的。
她其实也挺后悔没事找事，跟闺蜜炫耀她们公司发的卤牛肉有多好吃，结果三天两头被闺蜜问什么时候开卖，问得她头都疼了。
10斤，20斤，30斤，围在窗口的这群人，仿佛对大几百块钱一点没看在眼里，有些刷食堂卡，有些直接手机转账，那些大额的钱数被手机语音用一种十分死板的声音报出来，却听得秦凤莲一阵心惊胆颤，冷汗都要炸出来了。
结果，还没等她回过神呢，窗口开放不到半个小时，连夜准备好的700多斤牛肉，就全卖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6万多块钱的销售额，其中有10%，是秦凤莲今天赚到的利润。
也就是……六千多块。
秦凤莲的脑子一阵发懵。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笔回头钱。
不是工资不是奖金，更不是老板心情好给的赏钱，而是她秦凤莲，作为合伙人之一，拿到的一半利润。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一个习惯了卖苦力的女人，一个早就在生活中学会了隐忍和拼命，却依然永远只能拿到和她付出劳力完全不成正比的微薄薪资的女人，突然在短短一天，就赚了6000块。
而且看目前这个情况，至少在短时间里，这样的热闹，大概还能持续一段时间。
算术向来不太好的秦凤莲，忍不住拿出手机算了笔账，每天6000块，每个月30天，那就是……18万？！
往常的年月，这差不多是她三年才能赚到的钱——前提是没日没夜的干，不能休息。
小妹显然也意识到了，一脸喜滋滋的说：“秦姨，我就说咱们老板厉害吧，你这是真要发大财了！”
秦凤莲忍不住想笑，就勉强把嘴角压下去，心里还是一阵一阵的不安和慌张：“这，这真是没想到哩，谁知道这么多肉，一倏忽就卖光了。”
可能是因为心情太激动，一不小心，她把方言都带了出来。
秦凤莲本来还想着，能在窗口卖掉一大半，剩下的再低价处理掉，毕竟是第一天做生意嘛，没有大亏就是小赚，等到明天，她就知道大概该做多少，肯定不能听老板的主意，一口气做这么多了。
谁想到呢，这么快就能看到回头钱了。
一想到那笔入账的数字，她心里又是一阵哆嗦，手也抖了起来，一不小心往锅里多放了一勺香料，才慌张的叫了起来，又开始重新调。
小妹这时候也忍不住改变了主意，做前台虽然不错，可要是能够跟着秦姨学到这一手技术，那自己这辈子，也同样不用愁了……
想到就做，小妹麻利的把窗口打扫干净，就笑盈盈的转过头，把那个小工挤到一边：“秦姨，你下午还要上一批货吧？你一个人肯定来不及，我来帮你……”
到了下午的时候，不单单公司的人，甚至还有外头的人，也来熟食窗口买卤肉了。
有几个在附近上班的白领，互相拉拉扯扯，满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一看就知道不是西风传媒的员工。
因为没有员工证，她们不能往餐厅里走，不过熟食窗口本来就有一半在外面，很方便就能对外销售，也不怎么碍事。
有个年轻白领伸着脖子往食堂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跟其他几个同事咬舌根：“传说是真的，这里面的饭菜好便宜，可惜咱们买不了。”
这边的一日三餐都有补贴，肯定不能往外卖，目前这边能够对外销售的，也只有熟食窗口和对面的蛋糕店，因为标的是正常市场价，所以也能卖给外人。
说是市场价，但是因为材料好，看上去比其他地方还稍微贵一点，可即便如此，也很快遭到了疯抢，不一会儿，东西就再次全都卖光了。
因为下午时间紧，准备的原材料也没有那么多，秦凤莲只往外卖了400多斤——转头想一想，同样是个挺吓人的数字。
一千多斤的肉，换了大把大把的利润回来。
晚上的时候，她喜笑颜开的在和女儿合住的宿舍里算账，母女俩对了计算器报出来的数字，一阵阵的傻笑，停都停不下来。
与此同时，关于某家食堂买的卤牛肉的传说，也快速在网络上传播开来。
肉质鲜嫩，口感醇香，香味浓郁又富有嚼劲，那种对味蕾的极致奖赏，让很多吃过的人都忍不住在网上炫耀，说自己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卤牛肉。
酱牛肉也同样毫不逊色，这个肉质更加软烂，入味也入得更彻底，黄豆酱的鲜味越发衬托出肉质本身的鲜甜，入口即化，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一句话概括，就是好吃得恨不得把舌头都给直接吞了。
网上的闲人本来就多，贪吃的家伙就更多了，于是就有些又贪吃又闲的家伙，真的照着网上的地址，踩着点过来瞧热闹，倒想要见识见识，好吃得把舌头都给吞了的牛肉，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结果过来一看，嗬，这人可真够多的！
咬咬牙还想排队呢，结果店里出来通知，东西马上卖光了，请后面的不要排队，排到了也买不着。
怎么一家食堂的窗口，也搞这种饥饿营销呢！
这个贪吃的闲人心里刚起了一把火，转头闻见那股香味儿，火又迅速消了。
这味道好香，好想吃！
还能怎么着呢，明天赶早吧！
有类似想法的可不止这闲人一个，甚至因为几种牛肉太受欢迎，西风传媒的员工都忍不住发表抗议，表示他们对价格没有意见，但是对买不到，那意见真是大大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而且现在熟食窗口外人越来越多，对于食堂的正式营业也确实是个麻烦，后来和秦凤莲商量以后，西风传媒做了一个特别干脆的决定：原来的熟食窗口保留，但是不再对外销售，同时租下公司旁边一个很大的临街店面，作为秦凤莲的新店，取的名字也极富个人特色，就叫秦氏牛肉。
新店的股份还是按原来的算，薛蜜和秦凤莲一半对一半，秦凤莲依然知需要出技术，但是利润均分。
店面扩张了，人手也增加了，秦氏牛肉每天的出货量终于不至于刚一开门就被抢购一空，至少，勉强能够撑到中午了。
店里的销售额也一涨再涨，秦凤莲也终于彻底麻木，懒得看那个不断往上跳的数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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