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长子 第686节
尤其被打了一顿之后,好些人生出退堂鼓,于是再闹不起来。后面还是写奏疏、告御状的事。
……
……
巡抚衙门。
徐云跑步进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他是额头满汗,脚步生风,“中丞!大事不好了!”
荆少奎真是脑袋疼,“又怎么了?”
“那刘瑾,竟下令将百官杖打了一顿!”
嚯!
书案后的人瞬间起了身,还猛拍一下桌子,略微的咬起牙,“胆大包天!胆大包天!”
事后才想起,他应该算是刘瑾这一边的。
只是一个太监如此嚣张,还是激发了他作为文臣的一丝血脉之怒。
之后徐云又将诸多细节一一禀明。
说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中丞,这事要闹到京师怕也是小不了,陛下一向是以大局为重,要是这还护着刘瑾,估摸着内阁和各部堂官,也都会不让了吧?”
荆少奎眉头紧皱,他在屋里慢慢踱步。现在是把他难住了。
作为应天巡抚,他不能不说话,可到京里的奏疏如何表态呢?
如果向着刘瑾,那是取死之道,这个老太监现在疯了,因为是陪着皇上长大的人,凭着这个或许还能活,可这条路只能他走,自己要是跟,必死无疑。
可如果不向着刘瑾,那就是把保命放在了前面,把清丈放在了后面。
这是万难之抉择呀!
“中丞。”徐云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就说。”
“下官是想说,当初应当阻止谢体中那些人的。”
现在说这个也晚了,
“算了,咱们连夜出门吧。不在这南京城待了,反正刘瑾也收拾了那些人,咱们去一路向东,过镇江、常州,去苏州府和松江府。只要把清田的事落在实处,根基就还是稳的。”
至于这里的疯子游戏,叫他们玩去吧。
而他说的刘瑾收拾了那些人,这确实不假。
南京城里的文武百官叫刘瑾这么一打,或许是会激起北京城的动静,但各府州县的那些小官是反抗不了什么的。
既然朝廷的意思是反对清田者斩,那么知府、知县就得先砍几个人,这样才好保住自己的脑袋。
这样一来,先前江南那些活跃的士绅之家可就倒了霉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令刘瑾杀人者,朱厚照也。
京师的九月已经不热了,而且这个时候还是按照阴历来算,所以这是已经入秋时的温度了。
朱厚照算是又熬过了一个夏天,先前他提过要在京师周遭区域寻找合适的地方铸造行宫避暑,这事事关他的身体,张太后听闻以后都曾出面,说百官要是不应,那么她来凑上一部分银两。
有张太后带头,夏皇后和各妃嫔也纷纷表示要拿出体己钱。
这样一来便搞得不愉快了,仿佛臣子就是坚决不顾皇帝身体一般,因而到最后这事也没有太大的阻力,虽有部分争议,但最后还是从皇帝的意志化为行动,落实了下去。
朱厚照倒也不是满脑子就想着给自己造个‘阿房宫’,他也考虑过,或许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再造起一座繁华的大城出来。
不过吸引人口居住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虽然在建造期会有许多工人,但这些都是流动人员,等到项目一结束也是会离开的。
所以这还是需要京师规划司去多动动脑筋。
有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朱厚照下旨让各路勋贵和富商都去那里建造自己避暑的庄园。不过这只能带来一时的繁荣,而且把国家财富在短时间内全部投在了造宫殿上面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与此相比,倒不如做一个科学研究环境相对宽松的所在,吸引放浪不羁、离经叛道之人前往。
这个念头在朱厚照的心中闪过,却未和自己的大臣说出口,总的来说,这也是一项十年之久的施策。
眼下,虽说这件事会耗费百万的银两,但仍不是大臣们最为着急的事项。
整个京师的朝堂现在都大眼盯着南京。
消息不止皇帝可以收到,各路人马都接到了南京‘大乱’的说法。
杨廷和即便有再深的涵养功夫,也坐不住了,不仅是他,好些个臣子全都和他一起去找王鏊。
得进宫,得见到皇上。
乾清宫。
随着奏疏一道道的上来,朱厚照多少心中也有数了。
侍从室来报,今日递条子的太多,时间都排不开,但朱厚照却很明白,所以干脆下旨让他们全来。
说起来,从‘术’的角度来讲,他现在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躲。
刘瑾在江南做的事他完全预料得到,哪怕真的杀了几个大臣,那也不算什么,所挑动的这些朝堂震动自然也可以预期。
所以躲起来,等刘瑾全部杀完了,事情自然就能了结。
但是……
“朕御极之初,就曾说过,朕既为皇帝,治国当行大道,用术治国,虽然也可,但朕不屑为之。你们今日一道入宫,不开口朕也明白,为了刘瑾、为了江南是不是?”
乾清宫的场景,皇帝尊贵却负手站着,大臣位低,但是却坐了两排。
“皇上,”一向不会直接反对的杨廷和微微起身,“江南之地,固然有对朝廷之策阳奉阴违者,可放刘瑾这样大肆冤杀,未免……未免有些太过刚猛。陛下说这是治国之道,恕微臣愚钝,实在不能理解。”
“是啊。”王鏊也语气软起来。
到这个年头,皇帝的性子他们是明白的,那肯定是吃软不吃硬。碰上这种大事,要是来硬的说不准会激起皇帝的怒意,倒不如软着说。
“杨阁老此言在理,还请陛下能够收回成命。若是为了推动清田令,江南的官员士绅经此一吓也足够了,想必更无人再敢延宕半分。”
秋风从殿外吹进来,皇帝的鬓发随风飞舞着。
而他的身后,吏部尚书梁储、户部尚书何鉴、礼部尚书王华等人纷纷开口劝谏。
朱厚照始终眯着眼睛看向远方,“诸位爱卿,你们的意思朕都明白了。当初杨一清也是同样的话,朕为了天下清田令,赶走了杨一清,直至现在每每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有些愧对杨一清。”
众人闻之心中颤动,皇帝的那些心计城府,做了就做了,他不说,也没人敢公开说,可现在身为天子却自己说了出来……听起来还真是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杨一清少时成名,才学非凡。入仕为官以后,清廉守正,颇多建功,巡抚陕西时督理马政,马政之弊半为之除;
总督三边时,练兵马、修边堡。当时朝廷还无今日之国力,一次蒙古军犯固原,总兵官曹雄竟然拒绝派兵援助,杨一清率轻骑自平凉昼夜行军,抵御入侵并发动奇袭,击退蒙古军的进犯。此后他以延绥、宁夏、甘肃三地有警不相援,重新思索朝廷的备边之策,最终在正德二年,替朝廷击溃鞑靼大军。
入朝为内阁以后,为政通练,宽大待人,人或訾(音同子,说坏话的意思)己,反荐扬之。十年时间为朕署理国事,替大明推荐有王廷相等一众干臣。
你们当中不少人对他也是很熟悉的,大明能有今日,杨一清功不可没。他在的时候,百官各遵己劳,朝廷上下有度,这是辅国的大才,是百年难遇的名臣。后世人论起弘治、正德两朝,杨一清是绕不开的人物。
就是这样的人物,现在被朕赶到了新疆牧马种棉。”
朱厚照闭起双眼,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捧杨一清,也不是要无端抒发自己的愧疚之情,在紫禁城那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情绪的无意义。
但这一段话确实是真心话,而且符合事实,在场的臣子对其不满的有,但只要秉持公正之心,应当对他的功绩不会否认太多。
王鏊和杨廷和则心有感叹,“应宁公若是听到陛下今日之评,想必也死而无憾了。”
“为臣者,当如此。”何鉴也神色肃穆的佩服道。
不错,朱厚照是后世来人,杨一清的评价确实很高,我们当然可以嘲笑天下以利为先的人,但不能因为自己的沉沦就否认世上不存在以义为先的人。
不是碰上这件事,朱厚照连去动杨一清都没想过。
“可就是这样的人,叫朕为了天下清田令而赶走了。”朱厚照说完转过脸来,于是臣子们可看到他凝重认真的眼神,“朕不想杀人,不想赶走杨一清,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有些人是不得不杀!你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古以来,王朝兴盛,大多两三百年之期,两三百年以后,老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反。
朕幼时读书,也觉得治国之道在于用忠臣、弃小人。可后来渐渐发现,就算是满朝的忠臣,老百姓没有地种,收不到粮食,该饿死还是会饿死。你们自忖,若让你们管理一省,能做到无一饿死的百姓吗?”
这种大话没人可讲。
因为现实中,已经有人实践了,就是刘健。
刘健在山东这么些年,他也不敢这样保证。
“民以食为天,食又从何来?官宦、士绅、勋贵、宗藩大肆占据天下田亩,因为优免之策,他们当中的人几乎都不用纳税,而田地越来越少的百姓却要负担国用。这若不改,我大明不要说千秋万代,怕是再过百年便要天下大乱了。
朕这次清理天下田亩,所为者贰,其一是查出隐田,为流民置一个安生之本,其二是征税于士绅,为百姓减轻负担。朕当然知道,这些会引起士绅的不满,甚至反抗,他们诋毁朝廷,毁谤朕躬,这些朕都不在意,朕在意的就是刚才的两点。如此,才叫真正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朱厚照大手一挥。
“你们说的理由都成立,朕也承认都存在,但是这件事必须要做。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旨意已下,凡阻挠者,皆斩!”
他不选择躲,而是和这些人说清楚,这件事我就是要做,什么清名,那是骗人的东西,什么江南要乱?那就乱起来瞧瞧!
年初的时候人们没怎么在意周尚文的动向,现在也看清楚了天子先将大军落位的用意。
吏部尚书梁储直接跪倒在地上,他先向皇帝叩头,然后直身拱手,“陛下,臣等明白陛下的用意。天下积弊如此,我皇决心革除,这本是开创之举,只不过臣等皆以为,治国治人,首在造福于百姓,造福于民间,若是把人都杀完了,何来‘福’之一字?
再有,此番大肆捕杀,仅士绅、官员已不下百人,如此激烈,臣恐有变。再有刘瑾之流,奸邪狡诈,屡教不改,陛下是为了百姓,可刘瑾却只是为一己之私利,而最后的恶名却仍由朝廷、由陛下来背,如此用心,岂可用之?”
“刘瑾是朕所用,他的所为,后果自然由朕来背。”朱厚照直面硬刚,“你们也大可去传扬这句话,告诉江南的那些士绅,杀人者刘瑾,令刘瑾杀人者,朱厚照也。”
王鏊、杨廷和听完面色一惊,“陛下不可!”
朱厚照淡漠道:“有何不可?朕是大明的皇帝,杀的是不遵大明皇帝旨意的逆贼,若他们心有不甘,自可兴兵来与朕复仇。朕知道,这件事一到京师必会掀起滔天巨浪,万般样人都在看着宫里的反应,朕现在就是这个反应:刘瑾是奉旨清田,京中大小官员不准过多议论,只需尽好本职。倘若最终证明是朕倒行逆施,朕,虽死而无憾。”
第七百八十章 白脸红脸
在刘瑾督办江南清田一事上,皇帝的做法已然背离了传统儒生的一般想象。毕竟在儒家的治国之术中,几乎没有什么事是靠着杀人才做得成的。
杀人见血,不祥之兆。
但天子之意不改,谁都阻止不了刘瑾,事情已然到了极为关键的关口。
太平盛世,王鏊大抵是当得好这首揆的,可这等时候,却属于是煎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