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师兄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修真界只看实力,不论出身,他的根骨只配住四人间的外门弟子宿舍。更何况璧山派崇尚包容平等, 既然进了门派,就必须忘却尘世俗名,修身养性, 对门内同僚一视同仁,摆路边摊的庶民和州牧嫡子并没有本质区别。
  师兄说完就走了, 徒留董胥在屋里吹胡子瞪眼,敢怒不敢言。
  他一开始并不敢闹事,只坐在一旁嫌弃地觑着陆恒收拾房屋。
  直到,他看见陆恒从一枚碧玉戒指中变出一桌子五花八门的水果,外加一堆厨房用具,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在宿舍里切水果,捣果酱,制备他那冷饮路边摊的配料,董旭瞠目结舌,彻底疯狂,腾的一下冲到陆恒面前,一胳膊肘把他桌上那些水果和碗碟工具通通扫到了地上。
  “这里是宗门宿舍!何等清贵之地!”董旭怒不可遏,“不是你捯饬这些穷酸的腌臜玩意儿挣你那破钱的地方!”
  群玉听到这里,已是火冒三丈,血气暴涨,恨不得冲进道场之内把那姓董的撕得稀巴烂,告慰陆恒那些摔到地上的冷饮材料的在天之灵。
  然而,讲述故事的同门还没说完。
  “啧,多钱公子当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宽广之人,没有之一。董胥这般欺侮他,毁坏他的生计,他竟然毫无愠怒,端的是云淡风轻,雅量高致……”
  董胥的暴怒引来不少同门围观,风向这时还不算一边倒,也有几人站在董胥这边,指责陆恒不应该在宿舍内切水果,有可能会影响舍友休息云云。
  于是,陆恒首先声明:“门规中并未明令禁止弟子在宿舍之内切水果。”
  然后,针对其他弟子提出的“影响舍友休息”的问题,陆恒当场掏出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另一只手向半空中连抛三颗新鲜香橼,只见刀光闪烁,寒芒飞舞,美轮美奂,三颗香橼被他片成厚薄完全相同的几十片,过程中竟然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一滴汁水飞溅出来,香橼片乖巧列队,坠入碗中,陆恒也轻轻放下刀具,围观弟子们的目光却久久不能移开,完全被他那出神入化、帅气逼人的刀法深深地吸引住了!
  多钱公子切水果的行为既不占地方,又是如此地安静、整洁,若非说他影响了舍友休息,那便是刀法太美,造就视觉盛宴,令人根本无法移开目光去休息!
  至此,风向彻底一边倒,所有人都站到陆恒这边,指责董胥仗势欺人,故意为难家境贫苦但热爱生活、自强不息的多钱公子。
  董胥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他爹是州牧,执掌军政,他自小在军中长大,练得一手好功夫,与他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没有一个打得过他。董胥此时气急败坏,自负武功高强的他,当场提出要和陆恒比试一番,以拳头论输赢,谁输了谁就主动卷铺盖滚出这间宿舍。
  “在下本以为,温和端方如多钱公子,断不会答应与他在门内互殴的。”
  话至此处,他轻叹了口气,“结果你也看到了。”
  群玉点了点头。
  又听此人话锋一转:“幸好多钱公子答应与他比试一场,才能让我等凡人见到如此飘逸出尘、变幻莫测的绝世武功!”
  群玉用力点头,双颊浮起一抹激动的红晕,乌亮的眸中映出陆恒单方面痛殴董胥的飒沓身姿,何等的英俊潇洒、风华绝代、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一招一式点到为止,虽然打得董胥完全无法招架,却始终收着劲道,一点一点折磨他,将比试的时间拖得无限长,尽可能向众人展现他那超凡脱俗、无与伦比的武艺才华。
  群玉从来没见过陆恒打这么长时间的架。
  犹记得他出招总是狠绝老辣,一招一式直取敌人性命,眸中更是杀意滚滚,残忍无情,怎会像今日这般……
  “天呐,多饼,你哥也太帅了吧!”
  赵云音伏在群玉耳边,眼中开满桃花,声线激动而又紧张,急不可耐问群玉,
  “他年方几岁?是否弱冠?可有妻子?或者是否定亲了?”
  话音落下,就见群玉缓缓侧过头来。
  幽黑瞳眸中,一股阴冷杀意直朝赵云音逼来,仅是一道视线,几乎就能刺穿赵云音脆弱的身躯,令她魂飞魄散。
  “啊……我就随便问问。”赵云音吓得脸色煞白,魂不附体,“你那么凶干什么……”
  群玉收回眼神,樱唇轻启:“他不娶妻。”
  赵云音轻抚两下胸口,不敢再说话。
  好恐怖的兄控。她心内叹道。
  总感觉多钱公子要是敢娶妻的话,娶一个他妹就杀一个,娶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手软。
  这时,道场中的单方面殴打表演总算落下帷幕。
  董胥高壮的身体轰然倒地,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宛若猪头,但只要稍微懂点医术的,都能看出来他只受了皮外伤,并未祸及骨骼脏腑。
  璧山派之内,虽有明文禁止弟子私下斗殴,但只要不伤得太重,或者毁坏了贵重公物,戒律堂根本不管,权当做弟子们私下切磋演武,锻炼体魄,有益身心发展。
  群玉看陆恒终于打完了,脸不红气不喘地退到一边,衣角不染一丝尘埃,她连忙高举手臂,喊了声“哥哥”吸引陆恒注意,谁知他的视线很快被一大群男男女女堵住,一场比试下来收获了众多狂热粉丝,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讨教功夫,群玉想钻进人群中,连个缝都找不到。
  须臾,在此起彼伏的吵嚷恭维声中,群玉听见陆恒清越的声线维持起了秩序,让大家稍安勿躁,他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直到这时,群玉对陆恒今日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感到茫然困惑的小脑瓜之中,终于升起了一盏清澈明灯。
  她好像知道陆恒要干嘛了——
  “《排云手》、《灵宝拳》、《移形幻步诀》、《太极神功》……”
  陆恒从万象乾坤戒中变出一大摞武功秘籍,当场兜售道,
  “我刚才使用过的招式都出自这些秘籍,按照内容难易度,一本从十两到五百两,价格不等,大家排一下队,按需购买,单人单次消费达五十两以上的免费赠送一杯鲜果冷饮……”
  ……
  群玉站在队伍最末,双手用力抱住了脑袋,真想找个结实的墙面哐哐撞上去,让自己清醒一点,刚才怎么能怀疑陆恒的居心,以为他是为了在同门弟子面前耍帅装酷才故意打那么久……
  耍帅是不可能耍帅的,斗殴也是不可能斗殴的,生气更是一点点都没生气,他从头到尾就是在搞推销,就是为了卖武功秘籍赚钱!
  此人的心机简直深沉到恐怖,真不愧是她的多钱哥哥!
  群玉抱着脑袋狠狠撞了会儿空气,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准备挤进人群之中帮陆恒收银找钱,正当此时,众人头顶之上,碧蓝如洗的青空中,忽然掠过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意。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半空中一人御剑而来,他身披璧山派亲传弟子的银丝青衫,衣摆绣有山峦古树的纹样,身姿高挑,凤目琼鼻,模样甚为俊俏,周身散发着澄澈而浓郁的灵力,修为少说也有化神大成,甚至更高。
  地上抬头仰望的外门子弟中,不少人认得此人,话语中带着深深艳羡与崇拜:
  “这位是掌门长老的亲传弟子,排行第四,璧山派剑修中的佼佼者……”
  群玉突然打断他们的感慨:“亲传弟子来我们这儿干嘛?”
  只见他越飞越低,越飞越近,然后一纵身越向地面,落地姿势一看就是练过的,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还带点小帅,银色巨剑化作虚影收入他灵脉,激起身旁一片无知少女的喝彩声。
  刚被群玉打断的人,这时续上话来:
  “四师兄虽是掌门亲传,却酷爱为戒律堂长老办事,门规门纪他是烂熟于心,整日踏在剑上四处巡逻,哪儿有人违规违纪哪儿就有他。”
  “哦——”群玉拖长音,心说璧山派的亲传弟子可真是闲出屁了,“他这是来抓我哥了?”
  果不其然,就见那英姿飒爽的四师兄落地之后,抬抬手挥开一众堵在陆恒跟前的人,径直朝陆恒走去。
  吃瓜群众自觉让开一条大道,让他二人面面相对。
  四师兄很快停在陆恒面前,吊儿郎当地冲他挑了挑眉:
  “我刚才在天上都看见了。你不仅殴打同门,还在门内私下贩卖功法秘籍?”
  陆恒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
  四师兄忽地笑了下:“听说,你名叫许多钱啊?”
  陆恒:“师兄找我何事,不妨直言。”
  四师兄见他淡定自若,竟无一分惧色,更觉得此人好玩:“你的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提示一下,我们俩的名字很般配哦。”
  陆恒一脸莫名。
  “我叫——花步晚。”
  他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放浪的笑意。
  群玉耳边,吃瓜群众再次嗡嗡地向她科普起了门内的奇闻轶事。
  掌门亲传弟子花步晚,乃是门内出了名的剑痴,酷爱收集各种宝剑和剑法秘籍,也爱和人比剑斗殴,剑气激荡之下损毁了宗门内无数公共物品,所以,他一面疯狂花钱,一面又疯狂赔钱,渐渐成为了门内最凄惨的穷鬼,穷得惊天地泣鬼神,乞丐路过了都要同情地丢他一个铜板。
  花步晚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名字起的不好,才导致自己变得这样穷。
  当时他还不叫花步晚。
  他叫花如流——一个注定存不住钱,势必要变成穷鬼的悲惨名字。
  他一怒之下把名字改成了美好的“花步晚”,当然,光有美好的愿望还不够,经过一番夜以继日的琢磨,他还真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开源路子。
  “咳咳。”
  花步晚姿态傲慢地走到陆恒跟前,垂眸扫了眼他摆在身旁的各式各样的武功秘籍,忽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在陆恒眼皮子底下意味不明地搓了搓,
  “许师弟,说真的,我有点佩服你,能想出这么厉害的赚钱路子。可惜你今天运气不太好,碰到了师兄我,我这个人呢,眼里揉不得沙子,最受不了有人在门内触犯门规,但是我这个人同时又很心善,只要你给我一点那个,就是那个……”
  陆恒望着他,作为一个脾气好到天上的人,他的眉心竟然微微皱了起来,引起周边一众围观群众震惊不已。
  “花师兄当众抢新入门的小师弟的钱了!”
  “许师弟看起来不想鸟他的样子。”
  “我入门前常听说花师兄是璧山派第一帅,现在看到他和许师弟站在一块,完全被比下去了嘛,瞧着像个二流子。”
  “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到了,许师弟比花师兄更像师兄,有一种莫名的藐视感。”
  ……
  花步晚自然能听到身旁师弟师妹谈论他的话。
  他有点不爽,但也还好,重点是这一单也许能弄到挺多钱。他见暗示陆恒不顶用,正打算直接告诉他,让他把今日售卖秘籍赚的钱分他一半,他就守口如瓶,不去戒律堂告状……
  等一下。
  许师弟背后背的这剑,看起来不错啊。
  花步晚突然变心,不想直接问陆恒要钱了。
  “你这剑挺好看的。”他绕到陆恒背后,目不转睛盯了半天,“看起来一点灵气也没有,应该不值什么钱,但是模样挺别致的,剑鞘抛光得很漂亮嘛……你把这剑送给我,我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你觉得如何?”
  ……
  陆恒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淡声道:“师兄莫开玩笑了,剑和钱我都不会给你,你想做什么请自便吧。”
  说着,陆恒礼貌地报以微笑,低头收拾起了摆放在身侧的武功秘籍。
  花步晚愣了愣,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强无敌的亲传弟子,竟然在一个外门弟子这儿踢到了钢板。
  而且,他竟然还敢笑,这不是瞧不起他是什么?
  天边流云时卷时舒,地上道场风萧萧兮易水寒,“许多钱”和“花不完”静静对峙着,两个截然不同但都执迷于钱财的男人谁也不让谁,无声的硝烟弥漫,激烈的火花迸发,只见修为极高的“花不完”一步堵在正欲离去的“许多钱”身前,一柄银色巨剑从灵脉中召唤而出,磅礴而澄澈的剑意激荡开来,裹挟着重达万钧的威压,直直逼迫向面前的“许多钱”,势必要以武力值的碾压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弟认识到师兄不是好惹的,要想在璧山派里头混,就必须听师兄的话,不然一定会穷得很惨很惨。
  陆恒真没想到璧山派卧虎藏龙,半路会杀出这么个比他穷还比他不要脸的程咬金。
  他今日虽然和董胥打了架,但影响范围控制在外门弟子中,而且完全没有使用任何灵力,就算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个功夫不错的武夫,丝毫不会影响他们调查妖鼎的计划。
  他不想把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交出去,更不能把尘霜剑交给他,那样会暴露尘霜剑是把认主的灵剑,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目……
  事到如今,花步晚若执意与他过不去,似乎只能花钱消灾了。
  ……
  “等一下,哥哥,你别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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