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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爹妈造反时 第63节

  “那你为什么对我阿父不敬。”
  相蕴和打破砂锅问到底。
  商溯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再次陷入安静。
  相蕴和蹙了蹙眉。
  盛夏的太阳白得晃眼,能将世界万物都染上一层热烈的颜色。
  可少年垂眸站在长廊下,夏日的阳光却渡不到他身上,他仿佛置身冰窖里,身上在冒着丝丝寒气。
  孤高桀骜,厌世刻薄。
  他从不是值得推心置腹的好友,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可是,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便该让她走进他的世界。
  而不是像这样,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看着她,
  相蕴和静了一瞬。
  “我不喜欢这样的三郎。”
  半息后,相蕴和缓缓出声,“我认识的三郎,是一身清凌傲气欺骄阳的少年郎,没有他不敢说的话,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我一个问题问得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商溯呼吸陡然停滞。
  他抬头,看到小姑娘黑湛湛的眼睛正在看自己。
  有不喜,还有些许心疼,仿佛在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喜欢的,她愿意交朋友的三郎,不该是这个模样。
  她喜欢的三郎,是比太阳还要骄傲的少年郎,不是不敢回答问题的懦夫。
  商溯手指微微一紧。
  “你......”
  少年声音一顿,但到底开了口,“你若给我弹高山流水,我便告诉你,我为何不喜欢你父亲。”
  他见过人情冷暖,尝过世道炎凉,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从来被苛待,是注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忤逆不孝子。
  他不被期待,不被重视,是家族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应该藏身臭水沟,苟延残喘度一生。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伸出手,去感受一下,阳光是什么温度。
  那种温度父亲从未给过他,生母去得太早,记忆都有些斑驳,印象最深的,不过是临死之际的一句话,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与她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院子里。
  “如果你不想弹,那就不弹吧。”
  相蕴和迟迟未开口,商溯垂了垂眼,又补上一句,“方才你给我准备的点心我还未吃,等我吃完点心,我便告诉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飘飘落在相蕴和耳际,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锦衣玉带,年少华美,可她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商溯的痕迹,那个史书上记载的年少失怙饱受欺凌的天才。
  吝啬笔墨如史官,曾在记载他身世的时候补过这样一句注释——少年天才,皆为苦难所换。
  若他能选,他是否愿意舍弃自己一身的惊世之才,换一世的安稳平淡?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我不会弹高山流水。”
  相蕴和道。
  商溯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哦。”
  商溯哦了一声。
  这好像是逐客令?他该离开了。
  商溯紧绷着身体,与相蕴和道别,“打扰了。”
  商溯绕过刚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外走。
  步子有些沉重,但问题不大,他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自然不怕失去。
  他这样想着,然后加快了步伐。
  或许是怕自己舍弃了脸面赖着不走,又或许是虚假的获得容易迷惑人的心智,他鲜少装东西的脑子乱哄哄,仿佛有水在倒来倒去,在他脑海里咕嘟咕嘟响。
  这声音委实难听。
  他甩甩头,嫌弃现在的自己。
  “可我有点心。”
  一只手拉住他衣袖,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裹挟着他从未感受过的阳光的温度,在开口的一瞬间便盈满他眉梢肩头。
  “我有很多点心。”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留下来。”
  “等你吃完点心,你便把一切告诉我。”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更不能这样对待我阿父。”
  第32章 第
  商溯怔在原地。
  仿佛心脏被击中, 他倏地失去所有声音,习武之人该有的感官敏锐此时都变得有些迟钝,只剩下被相蕴和扯着的衣袖尚有些知觉, 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而左右摇摆。
  怎么办呢?
  这人着实会说话, 让他有些挪不动脚,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提线木偶似的因为她的动作而缓慢转身。
  这种感觉委实有些糟糕, 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可不知怎地,他还是因她的话而驻足, 甚至还因她的话而点头,发出一道几不可闻的低低声音。
  “恩, 我都告诉你。”
  他听到自己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会稽顾家的身世也好, 他曾眼睁睁看着手足落水,却还能悠然饮茶的事情也罢, 甚至持剑险些把父亲送上西天的忤逆之事都可以完整告诉相蕴和。
  ——只要她想听。
  至于听完之后会不会觉得他这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是合该下地狱的修罗恶鬼, 然后与他割袍断义, 再不认他这个朋友, 他觉得都无足轻重。
  她想知道, 他便告诉她,这就够了。
  但相蕴和其实并不好奇少年的过往。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少年在看到她父亲时的异样?
  像是受伤的小兽被人戳到了痛处, 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张牙舞爪想要将那人赶出去,然后躲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不为外人所知。
  少年真的喜欢锦衣华服?真的喜欢骄纵奢靡么?
  只怕未必。
  身着华服却满目荒凉,骄纵奢靡却孤芳自赏。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地为牢,别人走不进去,他也走不出来。
  她只想走进去,然后带他出来,并不是窥探他不愿提起的狼狈过往。
  “我没什么想知道。”
  相蕴和摇头,“军师曾与我说过,世家大族虽看上去鲜花着锦,体面尊荣,可鲜花之下是白骨累累,悄无声息便没了性命。”
  商溯微垂眼,没有说话。
  “你才这么大,便一个人出来,身边没有一个长辈,想来不是家中溺爱宠护着的孩子。”
  少年没有回答,相蕴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抬头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眼底有着些许心疼,“你不喜阿父与我相处,当是触景生情,看到我阿父,便想起你自己的父亲。”
  “我阿父视我如珍宝,你名义上的父亲,却待你如草芥。”
  “同为父亲,态度却天差地别,心高气傲如你,怎能容忍别人在你伤口处撒盐?”
  商溯眉头微动。
  倒也不是伤口撒盐,而是乍见世间罕有的慈父,一时间被晃了眼,想起自己那些被苛待的日子,恍惚中突然明白,原来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身上。
  他没错,错的是父亲。
  可这个世道是孝道大于天,他的勃论从不会被世人所接受。
  在世人看来,你可以杀人如麻,乃至叛国投敌,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其中一个恶人罢了,与其他恶人没什么不同,但若是连自己父亲都能背弃,那便是十恶不赦,是罄竹都难书的劣迹斑斑。
  商溯闭了闭眼。
  ——无人会认可他的大逆不道。
  “罢了。”
  下一刻,他感觉到相蕴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声音依旧软糯,但却带了不可置喙的坚定,“他既不拿你当孩子,你也不必拿他当父亲。”
  商溯倏地睁开眼。
  面前的小姑娘仰着脸,此时正静静看着他,双瞳剪水,蕴着秋水与星辰,一字一顿与他道,“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过是执政者愚弄天下人的工具罢了。”
  “我阿父是反贼,我是反贼的女儿,我从来不信这一套。”
  商溯眸光凝滞。
  “我只信将心比心。”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天子昏聩,臣民诛之;父亲不贤,子女杀之。”
  前世的她宁愿自戕,也不愿成为盛军威胁父母的把柄,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父母的珍宝,是他们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的骨肉,所以她宁愿受尽折磨,宁愿一死了之,也不会成为盛军插向他们心口的尖刀。
  感情从来是相互的。
  因为阿父阿娘爱她更胜自己,所以阿父阿娘在她心里,亦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存在。
  “这才是我坚信的道理。”
  相蕴和道,“大逆不道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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