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五妖媚 第35节
对于那些心思老辣的人来说,或许月佼这种一看就知是强行装出来的模样,反倒更容易引人深想。毕竟,在戒心重的人看来,这种一眼看过去就全是破绽的,反倒更加像真的。
见谢笙的神色已变,月佼强忍着心中剧烈翻滚的得意与激动,万般慵懒地探出舌尖,轻轻点了点下唇,等待谢笙的决定。
就在这时,原本虚掩着的议事厅门被人推开。
月佼早已听得门口动静,却牢记自己此刻还扮着妖女,便以徐缓且妖娆地姿态慢慢回头,细密如两排小扇子般的睫毛浅浅掀动,媚眼如丝地望向门口。
这懒懒一打眼,就见风尘仆仆地严怀朗举步进来,身后带进一地碎金般的午后晴晖。
四目猝然相接,两人俱是一怔。
月佼率先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跳下椅子站好,笑得讪讪地:“你……”
“你回来了”这四字还没说全,就被严怀朗蹙眉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
谢笙、周行山已理好各自官袍站起身来,厅中众人也像模像样地一同朝严怀朗执礼。
严怀朗冷冷盯着谢笙,吐字如冰:“这是在做什么?”
许是他神情太过严厉,周身似乎鼓张着带了冰渣子的寒风,谢笙竟一时哽住了。
谢笙不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吭声了,场面顿时陷入尴尬。
月佼见状,挠了挠头,讪讪笑着,开口试图解围:“严大人……”
事发突然,她心境上还没调整好,这一开口就三个字,却软甜黏腻,娇媚无方,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吓一大跳。
严怀朗眸中的寒冰之下似有隐隐恼意,他将目光定在她的头顶,冷声道:“领子拉好再说话。”
月佼低头看看自己凌乱微敞的衣襟,突然有点想……咬舌自尽。
脸红欲燃。
第三十五章
虽说谢笙的官衔较严怀朗要低上一级,可她在右司的年头其实比严怀朗要长, 在朝中素以作风刚正果敢著称, 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在众人齐齐鸦雀无声的片刻过后,谢笙心下飞快思量后, 对周行山低声耳语一番。
接着,周行山便赶忙领着几人出了省政堂,留谢笙在议事厅内单独与初初回京的严怀朗解释详情。
在省政堂门外,周行山让江信之与苏忆彤先行散去,自己领着月佼、纪向真与云照往典史阁去。
在场几个都是机灵鬼, 除了魂不守舍的月佼之外, 其余几人心中都已大约有数:在方才那短短的瞬间里,谢笙心中已有了新的部署,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
江信之与苏忆彤约莫与这个案子无缘了。
好在他俩都是懂事的, 心知谢笙做此调整必有她的考量,便双双向周行山执了礼,相携离去。
在曲廊中, 周行山边对纪向真嘱咐道:“月佼与云照眼下还不知此案详情,待会儿进了典史阁,你将卷宗取齐给她俩参阅,好好同她们细说。”
语毕,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照一眼。
云照暗暗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没说话。
纪向真与月佼各怀心事, 两人均是游魂似地点点头,各自敷衍地低应一声, 算是告诉周行山自己听到他的话了。
周行山将三人带进典史阁后便匆匆离去,纪向真领着月佼与云照进了一件记档房,却不忙着去翻找相应卷宗,而是将门掩上。
他一脸愧疚地蹭着脚步,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立在月佼面前,声如蚊蝇:“我方才只是一时没多想……”
月佼还沉浸在尴尬之中,闻言茫然抬起红脸,看着他那丧气又自责的模样,诧异道:“怎么了?”
“若是想向人道歉,就敞亮些说!”云照勾起一脚轻踹在纪向真的小腿上,笑骂,“这点胆气都没有,不觉得窝囊啊?”
满面羞惭的纪向真被云照踹得险些一个趔趄,但他并未像平日那般与云照打闹,无声承下她那并不重的一脚后,认真地对月佼行了一个大大的致歉礼。
月佼吓了一跳,暂时抛却自己满心的尴尬,无措地挠了挠脸:“究竟怎么了呀?”
“我方才没有过脑子,就向谢笙大人举荐你,”纪向真脸上是少见的沉重与后悔,“若江湖上当真有人得知你已入朝为官的消息,只怕你此行会有危险,我……”
“哦,无妨的呀,我机灵,一定会有法子的,”月佼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在赵攀大人眼中的印象极其恶劣,这一晃都将近被闲置三个月了。再没个差事做出点模样来,将来怕是只能被打发到门房上值夜……我心里明白你是替我着急呢,不会怪你的。”
将近三个月只领薪俸没事做,月佼早已够够的了。她来考官,绝非只是找个地方混饭吃的,若当真是那样,和前一世有什么区别?
这三个月里她看了许多右司已结案的卷宗,很清楚右司就没有不危险的差使,她不怕的。
她希望自己得来不易的这一世,是堂堂正正、俯仰无愧的。
纪向真、苏忆彤、云照、江信之选择到右司做官,渊源各不相同,却都有极其清晰而坚定的信念。月佼在他们中是个异类,她没有他们那样明确的目标。
可她有一点和他们是相同的,她也想做个有用的人。
“可是……”
见纪向真仍是过意不去,云照不耐烦地嚷道:“啰里巴嗦还没个完了是吧?反正眼下显而易见,这差事注定是咱们三个的了,你若心中愧疚,到时月佼若当真有危险,你就拿命抵给她吧。”
语毕便催促纪向真去取卷宗,自己拖了月佼往窗下的桌案前坐着。
“好,就拿命抵给她。”纪向真一边翻找着卷宗,一边自言自语。
月佼揉着眉心,笑着嘀咕道:“瞎说,我拿你的命来又不能延年益寿。”
她喜欢这些伙伴,、喜欢这里,她要和大家一起好好当差,一起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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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还真是洞天门的事呀?”月佼看着卷宗上的内容,诧异地脱口而出,同时抬头看向纪向真。
世事真是奇妙,当初月佼是寻着“洞天门”这个由头才得以出谷;就连之后在江湖上小有名声,追根究底也是因为“洞天门”。
可万不曾想到,在她成为了监察右司武官员吏后,参与的第一个案子,竟还是与“洞天门”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没错,就是那个混蛋‘洞天门’。”纪向真咬牙切齿。
云照将后脑勺抵在雕花窗棂下,懒懒翻着手中的卷宗,口中道:“你这语气可不太对劲。怎么的?跟‘洞天门’有仇啊?”
“是有些……陈年恩怨。”纪向真恳求地看了月佼一眼。
当初他瞒着师门与家中众人独自跑到北边,想要在江湖上挣些名声叫人刮目相看,却被“洞天门”的人用药迷倒,沦落为别人笼子里的阶下囚,最后还被当做奴隶转手送给了玄明带回红云谷。
经过这一年多的沉淀与打磨,他心性上长进不少,此刻想想也是后怕。若非那时遇到月佼相助,他不敢想想自己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这是他轻狂年少中最不堪回首的耻辱,他不想被同僚们知道。
月佼大约猜得到他的心思,轻柔地扬了唇角,朝他眨眨眼,示意他不用担忧,自己绝不会说出去。
纪向真感激不已地垂下眼帘,抿了抿唇。
云照轻踹了一下桌脚,笑道:“这儿看卷宗呢,你俩眉来眼去算怎么回事?”
“瞎说,哪有眉来眼去。”月佼笑着伸手,朝云照的肩上轻打一记。
云照笑着侧身躲了躲,忽然道:“诶,洞天门的案子不是严……严大人在跟吗?”
一提到严怀朗,月佼又想起方才那令她尴尬到无地自容的瞬间,顿时满脸炸开红云,一颗小脑袋垂得哟,下巴颏都抵着锁骨了。
“眼下‘洞天门’的人几乎全在北境几个州府的掌控之中了,”纪向真解释道,“但这个贩奴案如今又牵扯出两条线,一是实际上最大的买家‘半江楼’要这么多人究竟想做什么,这条线,严大人跟的是这条线。”
而他们三个此次要去查的是另一条线,便是“洞天门”究竟从何处源源不绝搜罗来这么多人,且各地府衙几乎很少收到人口失踪的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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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放值的钟声一响,月佼站起身就打算跑路。
云照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跑什么啊?不是说好吃完饭一道去松风堂看戏的吗?”
“就是,今晚松风堂的戏班演的是《将魂传》哟,”纪向真将那些卷宗收好放回原处,笑得跟人贩子拐小孩儿似的,“你最敬仰的‘公子发财’写的《将魂传》哟!”
见月佼还在犹豫踌躇,云照摇了摇她的袖子,笑得像人贩子的同伙:“今晚这场的武旦,可是厉连胜老板的关门弟子罗昱修啊!”
说起这罗昱修,在京中也是个颇为传奇的神人。
他的父亲就是以“反串武旦”名满大缙的厉连胜,不过,他从母姓。
他的母亲昭文阁大学士罗霜,是同熙帝的伴读,也是同熙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且罗霜还是九卿之首、帝师罗堇南的长女。
这位可说是衔着金汤匙出身的闲散贵公子,打小没旁的志向,就是痴迷戏台;与家人软磨硬泡到十三岁,才终于如愿做了自家父亲的关门弟子。
不过他也只是偶尔技痒时,才会在高密侯夫人名下的“松风堂”登台亮嗓,因此每回只要松风堂的水牌上一挂上罗昱修的牌子,通常不出两个时辰之内戏票就会售罄。
月佼被他俩一唱一和惹得心痒痒,踌躇不已地扁扁嘴,红着脸讷讷道:“可是,方才在严大人面前……尴尬成那样,我……”
“尴尬个鬼,咱们也是为了差事,又不是当值时间瞎玩闹,”云照索性揽住她,“再说了,他今日刚回来,指定会被召进宫去的,哪有闲工夫搭理咱们。走,赶紧回官舍换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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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信之的家就在京中,今日被家中高堂派人召唤,只能蔫头耷脑地回家彩衣娱亲去。
晚饭过后,月佼与云照、纪向真、苏忆彤一道去了松风堂,在云照提前订下的二楼雅间内就坐。
几人热热闹闹地就着茶果点心有说有笑,等着好戏开锣。
“……你们瞧,你们瞧,”纪向真笑嘻嘻地指着月佼,“她还是不会嗑瓜子。”
云照与苏忆彤齐齐看向月佼,恼得月佼扬手就将那颗咬得烂糟糟的瓜子隔桌朝纪向真丢去。
“关你什么事,妖女就是这样嗑瓜子的!”
纪向真哈哈大笑,跳起来边躲边嚷:“你恶心不恶心?咬过的东西还往别人身上丢!”
“没你恶心!”月佼气鼓鼓瞪他一眼。
苏忆彤笑着抓了几颗瓜子在手上,对月佼道:“来,看着,我教你。”
“偏不看!不学!哼。”月佼扭头瞪着戏台。
云照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技多不压身,总是嚼瓜子壳会长不高的。”
不是好人,三个都不是好人!
月佼气哼哼跺脚,站起来走出去两步,趴在雕花扶栏上,转头瞪向笑成一团的那三人,小声挑衅:“没有人给你们剥瓜子,所以你们就只能自己嗑。哼!”
不得不说,云照的耳朵还挺尖的,笑闹之中竟仍将月佼那句小声的挑衅听了个一字不落,顿时两眼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
她以食指不疾不徐敲着桌面,略扬声道,“哟哟哟,我听着这话怎么好几个意思呢?给你剥瓜子的人是谁呀?”
月佼窘然一窒,飞快地将头转回去,拿后脑勺对着他们,不给他们看到自己突然又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