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几年前的事了,若非有奴才们提醒,朕早把这茬抛诸脑后了,还是小六你记性好。”皇帝笑指,“这不,终于开花了。”
  “不错。”容淖毫不吝啬夸道,“就冲这耀目不俗,恍似光火的金色花蕊,白养它不开花这几年也不亏。”
  “那金色并非花蕊,只是触角而已。”
  皇帝纠正道,“此花共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几重紫色花瓣;第二层次便是密密匝匝的金色触角;最里层被金色触角严严实实包裹其中的才是花蕊。只有等到特定限期,金色触角才会张开,露出里面有含苞欲放之姿的花蕊。”
  特定限期。
  容淖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耳熟,饶有兴趣追问,“难道是与‘月下美人’昙花一年一盛同个道理?”
  “不,它比昙花残忍。”皇帝唇角笑纹淡去,目光紧擒容淖,沉声道,“昙花盛于月下,至少有一个时辰的限期,柔桡舒展,惊鸿翩舞。”
  “而此花每年虽固定开花七日,却只有在凋谢前一刻,密密匝匝的触角才会打开,露出花蕊,真正一绽风华。”
  “听传道士讲,金色触角正是为保护花蕊安睡而存在,所以这花名为——睡火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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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容淖面上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抑如乌云的凝重。
  因为她听懂了‘睡火莲’。
  金色触角密密匝匝裹住花蕊,尚能维持一个花盛的安稳局面。
  若花蕊贪一时畅快,一意孤行,要摆脱触角面世‘绽放’,结局便是‘枯萎’。
  她若是睡火莲的花蕊,皇帝便是密密匝匝,无孔不入的金色触角。
  不,又和睡火莲不一样。
  皇上要处置她,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玉石俱焚,一同枯萎。
  “小六。”皇帝站直身,充满压迫的目光俯视容淖,“朕曾对你说过,只要你能活下来,将来你定会是最值得阿玛骄傲的女儿,大清名望最盛的公主。阿玛把你带在身边栽培十年,是要赐你锦绣前程,而非容你犯傻的。”
  容淖额上溢出细汗,呼吸不由自主加沉。
  某个瞬间,她真想遂了睡火莲的花蕊,不管不顾把这些年所有的介怀怨愤倾泻出来。
  可理智告诉她,时机未到。
  昨日五公主能轻易替她挡下‘一劫’,便证明旧事稳固如铁,不容翻搅置喙。
  还得等,不能枉做无用功。
  “小六知错。”容淖僵着脊背,下跪请罪。膝盖还未彻底弯下去,便被皇帝捞着胳膊一把提了起来。
  “你是阿玛看着长大的,阿玛比你自己还清楚你的秉性有多固执倔强。若能轻易撒手放弃,便不是六公主了。”
  皇帝轻摇折扇,嗤笑,“你那认错,嘴皮子功夫罢了,索性省了。今日阿玛不为点你想通,只需要你明白何为‘惧’,这便够了。”
  容淖眨眼,缓声道,“是。”
  “行了,花也赏过了,阿玛另有一事问你。”皇帝示意容淖随自己回了湖心亭,开门见山道,“听说昨日大阿哥放策棱兄弟入了内宫,你还见到了。十多年没让他们见到你,这次见面情形如何?你可有选中谁?”
  “我选?”容淖意外反问。
  “是。”皇帝肯定道,“你选。”
  “还是阿玛你选吧。”容淖眼珠悄然一转,“反正他们都不喜欢我。一个嫌我丑,一个说我脾气差。”
  第15章
  溽暑六月,火伞高张,湖心亭中气氛却如雪窖冰天。
  先前的父慈子孝的和乐画面,在皇帝抬眸,正色审视容淖的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个由他选中,亲自培养长大的女儿。他在她身上花费的心力,并不逊于可承宗器的皇子们。
  她也足够争气,聪慧机灵,胆大心细,在他为她设计的前路上畅通无阻,从未让他失望。
  可有时候,她的胆子未免大过头了。
  “小六。”皇帝转动玉扳指,唇角深纹略耷,面上没有一个正常父亲听闻女儿被人嫌弃后的愤怒,只有一脸的高深莫测,他沉吟道,“策棱与恭格喇布坦为四阿哥伴读,是在上书房,朕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连君王自称都出来了。
  容淖听懂皇帝言中暗藏不悦,大有维护之意,仍旧不惊不慌,大胆问道,“阿玛不信我?觉得是我昨日没看上他二人,遂打算中途撂挑子不干了?”
  皇帝不置可否,沉声说起,“这十一年里,但凡你的生辰与大小年节,策棱兄弟从不敢忘,皆是重礼相赠,他们府上大半家底都堆在你明德堂的小库房中。以你之言,难道他们多年来的对你的牵挂、对大清的恭敬都是装出来的?”
  “重礼。”容淖漫不经心答道,慢悠悠掰手指数起来,“阿玛说的可是那些个头能赶上我腿粗的金如意、玉如意、金镶玉如意、玉镶金如意、玛瑙如意……嗯,确实极为厚重,重到只能拿来占库房,免得摆在座旁压塌扶把,悬在壁上扯垮房梁。”
  一只手数不完,容淖又换另了一只手,“哦,好像还有珐琅如意,翡翠如……”
  皇帝认定近来自己对容淖疏于管教,纵得她不甚规矩,本来意欲借机敲打她几句,免得筹谋十多年的深远之计,因她一着意气,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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