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小明守这才明白他盖的被子先是纺了线,线又织成布,塞了棉花才成了被子。
  又过了一日,这头一块布算是织成了。
  夜里,小明守特意洗干净了小手,得了宋慧娟的同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
  宋慧娟看得忍不住笑,“娘给你留着,等娘的小明守长大娶媳妇儿了,到时候给你做被子使,可成?”
  小明守被他娘说得不好意思,岁数再小也是知道羞的,捂着脸埋进了被子里。
  宋慧娟笑出声,他的头掩得更严了,小明安受了感染也咯咯笑起来。
  陈庚望刚推门进得院子就听到她的笑声,再往里走,听到他那还不会说话的闺女也咯咯笑个不停,只听不清那小子说得甚。
  里头的热闹和外头无关,一扇门的界限如此清晰,划分出了两个世界。
  随着那门吱呀一声,那欢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唯有那还不懂事的小娃娃伸着腿儿咯咯笑。
  在黑透了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小明守的头露出被子,看得来人是陈庚望,那股子忸怩减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藏在被子里。
  宋慧娟拿起那块布早已下了床,边往箱子里放便说道,“先烫烫手,好好睡。”
  这后一句是对那床上的小子说的,陈庚望从那道往外走的身影没瞧出来一丝笑,仿佛他在门外听到的都是错觉。
  第101章
  夜间,宋慧娟等陈庚望吃过饭,把灶屋收拾妥当后照看着两个孩子睡下又接着纺起了线。
  现下她每日晚间纺线,白日织布,也是能忙得过来的。
  人不能闲下来,一闲总是容易生事。
  她是忙的脚不沾地,可有人却闲了下来。
  宋慧娟收好线,拿着煤油灯走到床边看了看两张圆乎乎的小脸,为他们上上下下掖紧了被子,这才坐到床边。
  她这边连衣裳刚刚脱下,那原本坐在桌边也忙碌的男人便一步一步走近。
  宋慧娟不知他这几日忙的什么,但比着前些日子是好了很多,也不是早晚见不到人了。
  她打了个哈欠,侧身躺下,煤油灯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等他上了床再熄也来得及。
  感受到那双大脚从床尾踏过,直到那人重新出现在视线里钻进了被子,宋慧娟才翻过身吹熄了灯。
  冬日里天冷,宋慧娟一个人顾不住两个孩子,因此这时小明守还是跟着陈庚望在睡,她也就能守住小明安了。
  比着还是夏日里要好得多,小娃娃本就体热,再加上陈庚望不论哪日都热的很,小明守也就不黏他了,宋慧娟自然也放心给他自己盖一床小被子了。
  宋慧娟自打有了这两个孩子,每个夜里睡时总是要侧着身看了又看,时间长了也就总这样侧着身入睡,只是每日早起要拍一拍胳膊。
  这夜同样也不例外,宋慧娟迷迷糊糊睡了去,不知才睡下多久,她又被人抱了起来。
  自打那日之后,陈庚望过不得两三天总要折腾上一回,宋慧娟刚开始念着他辛辛苦苦打了那织布架子还忍他一忍,但这几日见他愈发不节制,她等他折腾了一回就起了身洗漱。
  这时候,还不是下一个孩子该来的时候。
  白日本就忙了一天,夜里又睡不好,她也累得很,湿了毛巾给自己擦过,这才去给他擦。
  陈庚望本来还有些气,对这妇人的没规没矩,可见她困得眼也睁不开还是打了水来,他又气不起来了。
  一把把她拉过来,“睡罢。”
  说罢,看得那妇人使劲睁开了眼,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陈庚望那点子体贴的心意彻底被她这一句话搅散了,她当自己是个……
  可陈庚望的气是撒不出来的,那妇人的眼睛挣扎几下,眨得他心里痒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把那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摸着这瘦得硌人的妇人,陈庚望心里也叹气,该是让她歇上几年,这幅身子还是得补。
  第二日,宋慧娟眼下的乌青减了不少,前几天甚是严重,她还是觉着那档子事还是耗人得很,但他不停她也说不得。
  过了两日,她觉着身子好了些,原本她已是无奈,可接连几日都不再见他折腾,宋慧娟便松松快快的睡了好些日子的好觉,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再说,自打有了这架织布架子,宋慧娟踏出这门的次数愈发少了,唯有赶到年关或是时节回一趟大宋庄,除去往日下地上工。
  人一忙起来,日子似乎也过得快了,不知不觉一年盛一年,两个号孩子也是风吹一般长得快。
  又一年,明守虚岁满了五岁,已经是个小大人儿了,连小明安也是吃了三年的饭了,话儿也说不停了。
  这一年教宋慧娟记挂的还是她那在外当兵的大弟弟,好在今年他终于能回家来见一面了。
  这二年,宋浦为在家已经有个顶梁柱的样子了,他平日里有了空就去跟着乡里的于师傅学做木匠活儿,现在手里也有个样儿了。
  至于宋浦华,这二年也不小了,跟着老宋头和宋浦为也上了工,老老实实和种地的能手学习,如今自己挣了公分,家里吃的粮食总是够的,也不需宋慧娟担心了。
  宋慧娟知她这三个兄弟都上进,满心为着家里活,她次次回去,总要他们为自己努把劲儿。
  虽说眼下木匠这活儿吃香得很,可她知道过不得几年只怕就够不着了,到时候机器多得很,两只手的人怎么干得过不眠不休的机器哩。
  但她一个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妇人又哪里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她的兄弟一辈子不愁呢?
  大约是没有的。
  原本她劝浦为也去当兵,这多好的一件事啊,可他硬着头皮愣是不答应,死活不肯出去。
  其实,他要是也能当兵再好不过了,家里是不要担心吃穿的,她时常去看顾着,总也是能过活的。
  可他那犟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任宋慧娟怎么劝就是不肯应。
  宋慧娟劝了一年都没劝动,只得由着他去做木匠,好在现在他自己也能做些活儿了。
  现下就是不知宋浦生回来了劝得咋样了?
  腊月二十二那天一早,宋慧娟照看着陈庚望和孩子们吃了饭,便带着两个孩子在灶屋里为着二十三准备物什。
  到了九点多,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喊她,“大姐!”
  接连几声,最开始宋慧娟只听到了宋浦华的声音,可仔细听了才发现还有另一道声音。
  原是宋浦生回来探亲前已经寄了信来,只他在信里没写具体哪天到家,没想到赶着这时候了,正好一家子还能赶得上过了小年夜。
  宋慧娟反应过来时,她脚下的两个孩子早已跑了出去,他们是识得宋浦华的声音的。
  连陈庚望也起身要出去迎,只她愣住了,那双脚一动不动。
  陈庚望走到她面前停下,看了看那早已泪流满面的妇人,从善如流的从她的口袋掏出一张帕子揩去了那面上的泪水。
  感受到在脸上的擦拭的手,宋慧娟才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夺了那张帕子,匆忙擦了泪和身旁的男人一并走出了门。
  宋浦生和宋浦华一进院门,就看见两个小娃娃朝他们奔了过来,他弯下腰,一手抱了一个,“你是明守,你是明安,真是长大了……”
  “你是谁?不能抱我!快把我妹妹放下!”小明守挣扎着,奋力拍打着这个紧紧抱住他的男人,他对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还是很有警惕心的。
  “我就是你的大舅舅啊,”宋浦生还是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你不是一直说要见我吗?”
  “啊?你是我大舅舅?”小明守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试探道,“那你咋证明哩?不能你说啥就是啥了。”
  “证明?”宋浦生哈哈大笑,“去年你生辰我可是给你寄了一个绿书包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了?”
  小明守一听,两只眼睛都亮了,很快又害羞起来,头一次见他崇拜的大舅舅没想到居然没认出来。
  小明守有些别扭,还好跟在他们身后的宋浦华终于来解救他,把他接了过来,“三舅舅作证,这真是你大舅舅。”
  反倒是小明安许是还小,她又不认生,由着这个大舅舅抱,不哭不闹。
  宋浦生也不介意,抱着怀里的小女娃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同她说话。
  院子哪有多大,几步路的工夫,宋慧娟擦去了眼泪走出门,终于看见了在她心里挂了三年的人。
  宋浦生快步走到宋慧娟跟前,高声喊道,“大姐!”
  “诶,诶,”宋慧娟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他,看他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大哥,”宋浦生由着他大姐打量,对着身旁那个愈发俊伟深沉的男人喊道,他不在家的这几年少不得他的帮衬。
  陈庚望点点头,宋慧娟这才接过了小明安,几人又坐到屋内。
  陈庚望和宋浦生坐着说话,宋慧娟忍着心里的话儿,听他们说那些她不甚懂得事,她只顾着看他的脸,看他的手,比着去时显得更沉稳了。
  她只觉得只怕那苦也是不少吃的,好在现在回了家,她该是做些他爱吃的菜。
  但这爱吃的菜是很难想的,那时候能填饱肚子尚且不易,哪里有什么爱不爱的?
  晌午吃饭时,他们仍说着她不懂的话儿,但她仍然很用力的听,努力的理解,然后一直为他夹菜,夹了他许久没吃过的野菜鸡蛋,夹了刚做的白面馍馍……
  直到这饭吃完,她也
  是闲不下来,而后终于等她忙完,话没说上几句,了了说了几句宋浦为和宋浦华以后的日子,人又要走了。
  明明是他们姐弟几个见面的日子,可真正能说的话又那样的少,少得她心里盼着数着,还差几天到初三呢?
  在男人看来现在日子似乎越过越好,这妇人一日比一日贴心,那身上穿的,脚下踩的,无一不是那妇人坐在院子里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此刻,那妇人正坐在那织布架子前忙,两个孩子也没出得门去耍,一个个围在她身边。
  天上接连不断的飘着雪,不到一个上午就填满了整个院子。
  “娘,雪啥时候能化哩?”明守从火炉边上爬起来,望着一直不停的雪发了愁,他还等着明儿去姥爷家呢,那个一直被他的舅舅们提起的当兵的英雄舅舅他还没见过哩。
  “还不知哩,得等到晌午再看看下不下了,”宋慧娟抬头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心里也直嘀咕。
  “唉,”小明守小大人儿似的叹气,小明安听了也跟着唉声叹气。
  宋慧娟被他们这模样逗得想笑,摇了摇头手上又继续推起来。
  这雪下得大,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她盼着早些停,总要她明儿能赶回去见见他。
  第102章
  这雪下了足足一天并一夜,到了初二的凌晨才堪堪停下,入目净是白茫茫一片,刺眼得很。
  宋慧娟早早醒来,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子,暖好衣裳,这才下了床,推开门一看见脚下那一掌厚的雪便没忍住叹了气,今儿这一趟路怕是难走。
  见外面久久没传来动静,那原本还在床上躺着的男人几下穿了衣裳走到门边,低头看了眼教这妇人呆住不动发愁的雪,二话不说套紧了鞋子就拿起了门后的铁锹。
  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手上的动作也很快,不出几分钟,一条从堂屋门前通到灶屋的小路就被他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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