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难掩担忧地转眸望向孔明,我想寻求一丝丝的慰藉,想告诉自己至少此时此刻他还在我的眼前,是我触手可及的。
  然而,不知何时他已是发现了我的驻足,转身面对着我,且对上了我满含担忧的双眸。我却是仓皇地低敛眉眼,一时间不敢同他对视,怕看见什么我不想看见的,低低的,我说道:“若是我能够弹奏《凤求凰》,定是可以比这少女弹得好。”
  耳边是他轻轻笑起的声音,眼前是他渐渐同我靠近的鞋履,我听见他说:“嗯,我相信。”
  “我相信”,只是这三个字,便让我像是有了无尽的勇气一般。再度望向他,我扬起温婉的笑,意有所图地言:“孔明,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过你并不在乎容貌,这话是真吧?”
  他浅笑,温暖如春的模样,“阿硕,至今,我自认还未同你说过假话。”
  闻言,我细细地回忆了一番,确定他果真未曾欺骗过我之后才迟疑地颔首。颔首毕,我突然想起什么,遂又言:“前些时日,你曾同我说若是我喝药,你便允我此生只有我一人,当初我没要,此时我可否要回这个诺言?”
  失笑摇首,他并未作答,只是伸手欲要牵我,“你如今身子沉重,莫要站立太久,不然双腿怕是又要肿起。”
  我顿了顿,猜不透他为何要顾左言他,回避掉我的问题,是想逗着我玩,还是他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诺言?
  再度怅然,我随意地将手递交到他的掌心之中,只轻“嗯”了声,算是回应,便不再言语,只是被他握着的手忍不住地发起颤来。
  为何要在这个时刻让我知晓有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子与我同样的思慕着孔明?在我怀胎几近九个月,在我已经思慕他到无法自拔的时候?
  紧咬着双唇,我满眼酸涩。泪水这种东西,自我怀有身孕后,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起来,竟是如此轻易地就落了下来。
  随即,温热的指尖轻触上我的眼角,细细地替我抹去眼角的泪珠,孔明笑意不改,“起初,见阿均写书言你近来喜落泪得很,我还不信,如今见了,倒是信了。阿硕,你是在哭什么?”
  我撇嘴,自尊心顿起,偏不再多言,只道:“没什么,突然想起司马爷爷离世,难免伤怀。”
  笑着看我,他并不戳穿。可恰是这样淡然的注视,让我颇为心虚。僵硬地挪了挪眸,我没有底气地说着:“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
  听了我的话,他终是不再注视着我,而是笑语:“那个诺言,你当初既已不要,我便不能随意再给。如今,若是真的想要回去,可待果儿安然诞下之后。”
  “是不是我和果儿,还是果儿比较重要?”我不满的喃喃,如同呓语。
  这一刻,我突觉前路茫茫,纵使我知晓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却不知晓哪一日他才会执着我的手,同我一起走。
  回眸又望了那少女一眼,我无奈地笑笑,询问:“她就是阿娈吧?”
  娘亲曾同我说过,若是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么以我目前所做的远还不够。既然还不够,我便不能提早放弃,我会一直等,等到他予我的情意可以在天平上与我的平衡。
  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孔明淡然笑答:“那是刘皇叔的二女,闺名冕,小字阿娈。”说罢,他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浅笑晏晏的模样,“而我与她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非有任何情意可言,又怎会有你所担忧之事?”
  我为之讶然,仅是数面便能让一个女子思慕上你,孔明,你这般风华之人,要让我日后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挡住那些莺莺燕燕,守住你?
  所幸,我是你的发妻,而这个身份便已是无人可敌。
  稍稍宽下心来,我随着孔明缓步向居室走去。
  孔明所居之地,是在靠近主屋的一处,屋前栽种着几株青竹,四季常青。屋内宽大,用帘幕划分为内外二室依旧是空旷的模样。屋子里的布置陈设很是简单,外室桌案、竹简,内室床榻、箱簾,与隆中的大致相同。
  我乏力地在床榻边坐下,捶着酸胀的小腿,身子微有些难受。身为孕妇,我到底还是承受不住从襄阳到新野的半日奔波,更是承受不来自己逞能地进府,未让孔明相扶。不用掀起裙裾,我也能够猜到此时自己小腿浮肿的狼狈模样。
  笑着递茶予我,随后,孔明蹲身在我面前,轻柔地替我捋起裙裾。我本欲阻止,不想让他瞧见我浮肿后分外丑陋的小腿,却是被他温和地推开手,不得不任他所为。
  “我听仲达言,我不在时,你常常哭。”双手覆在我的小腿之上,他并未抬眸,询问。不过,不用瞧,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他和煦的笑意。
  不好意思地假咳了声,我答:“没有……”心中忍不住的腹诽,司马仲达和阿均莫不是将我孕后所有的事都告知孔明了吧?
  可是,低眸的那一瞬,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看着他专注地替我揉腿,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再度落泪,抽泣起来。我多想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他第一个知晓,我多想善谋离世的时候,他可以陪在我的身边,我多想在我孕吐难受的时候,可以由他给我喂药、宽慰我……我有无数个多想,无非是希望那八个月里有他相伴。
  泪水打湿他的手背,他终是抬眸起身将我拥入怀中,笑着抚着我的背脊,道:“此番,我定会陪着你看果儿出世。”
  我张张唇,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反抱住他,贪恋这个十月未曾触碰的怀抱。接着,唇上一热,濡湿的感觉布了满唇,唇齿间更全是他的气息,清冽的,带着淡淡的墨香。
  随后,颈脖,肩胛,胸口……我的衣衫渐渐变得散乱不堪……
  在上衣被褪去大半的时候,我有些纠结的思考,怀胎八月能否做这等事情,虽然在小说上我曾见过,但真是到了自己,就有些不敢效仿了。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到此为止的时候,腹中的小鬼头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惹得孔明覆在我小腹上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替我整理好衣衫,隔着布料细细地感受着属于孩子的胎动,轻笑出声。
  那是第一次我在孔明眼中看到了情绪,满满的喜悦,将为人父的喜悦。
  小字不弃乱世礼
  似是拨开了云雾见月明,我终是瞧见孔明深埋于眼底的情绪,见他眸光流转,温润如水地扬笑,唇角弯曲,弧度饱满。此时,我眼前的孔明毫不同于他以往那般的高深莫测,反倒是像个少年,潇洒恣意,未经风霜。他笑得那般明朗,一扫我多日的阴霾,让我禁不住地想要同他一起笑。
  原来,喜悦也可以如此简单,因自己思慕的人愉悦而愉悦,不需要多么美好的事情点缀。
  借机,我同孔明商议要给果儿取个乳名,意同小字。孔明先是失笑,言果儿还未出世,我何必如此着急。我却是摇首,不想再等待两个月。最后,他倒也遂了我的心愿,问我想要取何字予果儿做乳名。我思虑片刻后,答,不弃。
  不弃,我希望自她出世以后,我们一家人可以不离不弃,即便是烽烟战乱,即便是命途多舛。自然,这小字的意义,我并未多言,只是满怀期冀地询问孔明可好。短暂的沉吟后,孔明浅笑颔首,虽恢复满眸深邃,却依旧让我觉得欢愉。
  小鬼头,以后你的乳名就唤不弃,不弃,你可听明白了?日后你要是背弃了我同你爹,娘亲我一定会打死你的。轻戳了戳小腹隆起的一个小包,我佯装动怒,怒着怒着,我笑不可抑地卧倒在孔明怀中。孔明则是护着我同果儿,笑言,她当是知晓了。
  他当是知晓了……所以,孔明你也要遵守约定,决不可弃我和果儿而去。
  一日的休憩之后,孔明忙碌起来,早出晚归地被刘备唤去议事。对此,我颇是不理解,明明孔明如今位同幕僚,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商议,刘备此举是想要剥削不成?不过,后来我也渐渐知晓了刘备不给孔明封职的缘故,一者,孔明初出茅庐,未立什么大功,若是贸然封职势必惹得其他幕僚不满;二者,刘备帐下如今职位趋于饱和,孔明若是封了职势必要取缔某些人的权利,这般又会惹得那些谋臣武将的不服。
  唯今之计就是刘备尽量大用孔明,虽然不给予职位,但是孔明所想的策略他皆是会斟酌着遵从,再由徐庶协助实行,想是不久,孔明就可以彻底在刘备帐下站稳脚了。
  得知此些之后,我不得不说,刘备对孔明的知遇之恩甚是深厚,如此,倒也不枉费孔明日后对蜀汉的呕心沥血。不过,我也很清楚,刘备肯这般重用孔明,是因为他看得出孔明有治世之才,是能够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的肱股,这等人才,他若是不提拔、任用,那便是他明知不可的放弃了一根救命稻草。刘备可不是傻子,自是不会作出这等傻事。
  至此,我对刘备这人又是增添了几分欣赏。
  七月初,我再度见到了让我欣赏的刘备以及徐庶,他们是随着孔明一同前来的。彼时,我正端坐于院中,青梅煮酒。原本,这些青梅是孔明备下欲要给我开胃的,不过,因是不弃愈渐安稳的缘故,我的胃口也是好得很,自是用不上这些酸涩的青梅。可是,看着那一颗颗翠绿的果子,我又委实舍不得浪费,便想着效仿古人的风流韵事——青梅煮酒。
  “这有夫人相伴就是好,归来便有醇香的青梅酒可品。”不远处,徐庶的笑侃声响起。
  抬眼,三位男子翩然而来,孔明因是主人的缘故位于首位引着刘备,徐庶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刘备身侧,微微落后半肩的距离。
  放下手中的勺匙,我慢条斯理的起身,对着刘备拘礼,道:“豫州有礼。”豫州牧是刘备正式的官位,由许都那个名存实亡的皇帝赐封,亦是取得曹操认可的。随后,意料中的,刘备回礼,亲和地言:“诸葛夫人多礼了,如今夫人身子不便,无须拘泥于这虚礼。”我倒也不客气,笑着应承,“如此多谢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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