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三老爷道:“那是大哥的家事,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好背后多讲。”
刘氏笑了笑,道:“我的老爷,您就是太老实了。虽说这家业今后都是大伯的,妾身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俗语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虽说是兄弟,是一母所出的至亲骨肉,但是该表示的还是要多表示。今后若分了家,咱们家出了什么事,还不得靠大伯帮衬着?妾身自来也不是那起子爱嚼舌根的婆娘,知道得多些,不是能更好的帮老爷分担吗?咱们家常年在外,什么事都由老爷一肩所扛,妾身看着也心疼。”
三老爷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感慨道:“这些年,真是辛苦夫人了。”
刘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道:“老爷这是什么话?这里是妾身的家。为了这个家,妾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三老爷叹息了一声,道:“说起来,我那三侄女也是可怜,大嫂去得早,想必也是受了些委屈。你这个做婶娘的就看着照顾些吧。大哥虽不说,但就凭他当年对大嫂的感情,想来也是不肯委屈了三侄女的。”
刘氏道:“老爷,这妾身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大伯当年对大嫂这样好,大嫂又因何会郁郁而终呢?”
三老爷道:“这其中自然有个缘故。”他沉默了一会,道:“你别听人家瞎说,大嫂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只是……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表情有些莫测。
刘氏见他为难,便也不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对了,母亲来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对我的安排可还满意?有的时候我有些爱自作主张,母亲看着似乎不是很高兴。”
三老爷看着妻子,道:“夫人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为夫都看在了眼里。我母亲……就是这个脾气,凡事爱做主。你别多想,她年纪大了,你就多顺着她些吧。”
“老爷这是什么话?”刘氏急道,“母亲是长辈,我这个做儿媳的就是孝敬还来不及呢。只不过,有些事我这个做儿媳的也不好说出口……”
这一夜,夫妻二人促膝长谈,房内的灯光直到深夜才止息。
次日一早,三老爷准时起身出门。三夫人也睡不着,梳洗完毕后,打听老太太快梳洗好了,掐着时辰准时过去请安。正好看见余氏早已等在了那里,忙上前亲热的和她打招呼。
余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三弟妹,是我来早了。”她毕竟是客,自己的人都不在这,很多事打听起来不方便。
刘氏笑道:“怎会。”她拉过余氏的手,小声道:“这都是我考虑不周。大嫂放心,我已经准备了几个丫头给你,都是调教过了的,嫂子这回带的人不多,屋里的粗活总不能没有人做。若是嫂子不满意,人牙子那里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只要你一句话,立刻选那做好的来给嫂子挑。还有晨起定醒,我也自会派人去通知嫂子,绝不会误了时辰的。”
余氏知道她是怕自己有所顾忌,色色都想得周全,感激的道:“三弟妹,多谢你了。”
刘氏笑得爽朗,“嫂子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你不知道,我在外多年,身边没有家人帮衬,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嫂子来了,说句心里话,我觉着嫂子和我很是投缘,心里想要亲近,又怕嫂子多心。”
余氏早就听丈夫说过,三弟一家是最省心不过的了,而且三老爷早就和他交过底,将来若是分家,他只要自己那一份,甚至薄些也无甚妨碍,大面上过得去便是了,他对那些死钱并不看重,反正他也有官职在身,自有来钱的处所,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很有信心。若是不分家,他便守着母亲过活,将来等母亲去了,一切就都听大爷的吩咐,他都没有异议。
余氏见惯了二房的精明与野心,四房的粗蠢和无能,以及五房的闲散和淡漠,冷不丁面对这样坦率的三房,自然是打心眼里乐得亲近。
大房如今危机重重,若是能得到厚道的三房支持,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余氏拉着刘氏的手,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三弟妹的一片真心,我和大老爷在这里谢过了。”
刘氏忙道:“大嫂这是什么话?但凡我们能做到,只要嫂子吱一声,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正说着,滴翠出来招呼道:“大奶奶、三奶奶,老太太醒了。”
78公府
高太君端坐在正中央的锦榻上,两名丫鬟跪在脚踏上为她捶着腿,两位媳妇一左一右的伺候着,孙子孙女们则垂首侍立左右,上房内虽站满了人,室内却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高太君接过了儿媳妇递过来的茶水,淡淡道:“老三家的,费心了。”
刘氏满面笑容的道:“这都多亏了大嫂的提醒,知道母亲爱喝这个,特意嘱咐媳妇去寻的。说起来,媳妇常年不在母亲身边,真是多亏了大嫂细心服侍老太太。”
余氏瞥了一眼高太君的表情,忙谦虚道:“三弟妹过誉了。”
哪知高太君却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老三家的,你也确实应该多向你大嫂学学。虽然她进门时间不长,在我身边服侍的时间却比你多,很多事你不知道的就问你大嫂便是了。”
余氏暗自咬牙,心道:婆婆呀婆婆,您这哪里是捧我,分明是存心要挑拨我和妯娌不和。可若是我们不和,您老人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时,有人来报,说姑奶奶来看望老夫人了。
高太君闻言,难掩喜色,连忙催促道:“快,快请你们姑奶奶进来。”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身穿五彩妆花遍地锦,梳牡丹高髻,戴嵌宝的发箍,红宝石凤钗,打扮得富贵非凡的贵妇人。身后由一众衣着齐整的青衣丫鬟簇拥着,举手投足间,派头十足。
再一看她的脸,明珠禁不住呆了一呆,和五老爷高世清竟有七分相似,真不愧是亲姐弟。只是,她的眉心有三条很深的纹路,想必是平日爱皱眉,整个人看着有些严厉,不像是个随和的人。
“母亲。”高敏珍一进门,也不看满屋子向她行礼请安的小辈和下人,直接奔向了高太君,连余氏和刘氏向她打招呼都没看见。
“我的珍姐儿。”高太君此时面上满是慈爱之色,明珠很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似乎只有在见到珉杰、珉旭等几个孙儿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心中纳罕。原来,她从前也曾听说过高太君如何宠爱这个女儿的话,如今这一见,还真是所言非虚。
高敏珍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似乎并不十分热络,只是紧抿着唇,走到高太君身边,深深一礼,道:“母亲安好。”
高太君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道:“好、好、好,我很好。”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穿着打扮,欣慰道:“娘看你如今这样出息,心里高兴呀。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高敏珍的神情也渐渐柔和了起来,只是似乎还有些怨气未平,“母亲当初把我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不是我小心,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有命再见母亲?如今我好了,你们倒巴巴的贴了上来,早些年怎的不管我的死活?”
余氏的面色有些尴尬,刘氏早已习惯了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也不多言,笑着回头扫了一眼丫鬟,那丫鬟立刻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又走了进来,上前轻声道:“三奶奶,刚才厨房派人来说席面已经准备好了,三老爷那边请老太太、姑奶奶、奶奶们、小姐们入座呢。”
高敏珍看了一眼刘氏,道:“三嫂当真是个伶俐人呢。”
刘氏笑道:“还请老太太和大嫂子姑太太、小姐们入席。”
高敏珍站起身,道:“罢了,我已经和工部尚书的夫人约好了,过一会还要去肃郡王王府探望肃王妃呢,就不留下来用饭了。”
说着,她看也不看余氏,转身就走。余氏是脸色有些难看。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还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余氏回房后,关好门,自己独自生着闷气。就因为自己是继室,平白的受了多少气!可叹她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丈夫有事也不和自己商量,说自己还年轻,有些事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自己的丈夫没有官职,她的丈夫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高家还有求于她吗?可她也不想想,谁都有落魄的时候,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落魄不成?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能将事情做绝?若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她这里正在生着闷气,刘氏来了,还送来了府里特制的软香糕。
“嫂子尝尝这软香糕,是我用买来的秘方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是好吃不过。”
余氏勉强一笑,道:“多谢三弟妹。”
刘氏知道余氏当众丢了脸面,心里不好受,便好言相劝道:“弟妹别生气,姑太太就是这个脾气。早年也是好的,只是后来受了些刺激,做事未免偏激。你是她的娘家人,她当你是自家人才这样的,你没看她对老太太都那样,更别说咱们了。”
余氏禁不住流下了泪来,她拉着刘氏的手,道:“弟妹,我是真的羡慕你。”
刘氏笑道:“快了,等大老爷的官职下来了,大嫂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到时候嫂子也是个诰命夫人,等闲连老太太都要高看三分的。”
余氏叹了口气,苦笑道:“诰命?弟妹别忘了,我前面还有一位‘先夫人’呢,就算是封,也不会轮到我。我又无子,将来还能依靠谁呢?”
刘氏见她此话悲怆,已经猜到了她的心结,忙宽慰道:“嫂子这是什么话?你还年轻,将来生多少不行?嫂子不知道,你没来的那些时日,每次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伯都没少提及嫂子,看大伯的意思,其实是很重视嫂子的。嫂子进门的时日并不算长,大伯已然这样重视了,我看再过不了多久,大伯就能将前事全忘记了,嫂子有得是时间,怕什么?”
余氏道:“但愿如此吧。”她想起了丈夫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底重新涌起了一股力量。她真的不该怀疑的。没错,她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也一定可以像刘氏这样,成为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婆婆年岁大了,将来这高家,还不是得靠她来主持吗?
总有一天……
第二天,国公府下帖子,邀请高太君以及众夫人小姐们过府一叙。高太君很高兴,早早的吩咐了下去,命众小姐都好好打扮打扮,不能给姑奶奶丢脸,给高家丢人。
明欣听着丫鬟山梨重复了高太君刚才吩咐的话,嗤笑道:“高家愈发小家子气了。”
山梨凑近了小声道:“小姐,你猜刚才怎么着?奴婢看见四小姐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二小姐门前探头探脑的,怕是又要出事。”
明欣的面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道:“我说这两天怎么这样安静呢,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你休要管闲事,且看她们自己怎么闹去吧。我这几个堂姐,全都是不省心的。大堂姐是个懦弱不争气的,眼看着贴身丫鬟有事没事都往四堂姐那里跑,连三餐都没人去厨房取,可她宁可只吃点心充饥也不说;二堂姐和五堂姐不用说了,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山梨转了转眼珠,道:“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还不错?”
明欣道:“她?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才几日呀?她的那几个丫鬟就和咱们府里的那些个爱嚼舌头的混熟了,你以为都是白做的?既得了祖母的宠爱,却又不与人为敌,或者说明面上为敌,怕也是个城府极深的。若是小瞧了这样的人,那将来可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轻轻咬了咬下唇,冲着镜子,对给她梳头的丫鬟道:“好了,就这样吧,可别给我插满头的金银之物,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是从乡下来的。”
山梨连忙向四处看了看,道:“小姐,您千万别太大声,万一传进了老太太耳朵里可就糟了。”
明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一行人坐车朝安国公府进发,安国公府位于通朝街上,距离三老爷现在的住处并不算太远。走到后巷的时候,看见人来人往,多数是工匠的打扮,扛着砖石木料走来走去。看见有车轿通过,众人都纷纷避让,有那好奇的还指指点点的多看两眼。
转过了后巷,来到通朝街的正街。此处应是京中的富裕之地,但见路面平整,来往的行人不多,但是穿着看着都还不错,骑马坐轿的亦不在少数。
来到正门处的红漆大门,有人上前通报,不多时,侧门开了,有仆从上前将门槛拆除,车轿缓缓驶入了后宅。
透过轿帘,明珠偷偷向外瞧看——青瓦粉墙,砖石铺地,房檐耸立,高门大柱,气势不凡。
行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达了高敏珍的住处,章府的四房。
高敏珍的丈夫本是章家嫡出的第四子,本来轮不到他的,可是他的嫡长兄却因为一次坠马,瘸了一条腿而无法做官。次一位的二老爷则因为年少荒唐,失去了父亲的喜爱,被撵出了章府。第三子是庶出,母亲身份有问题,出身惹人质疑。最后,便只好由老侯爷的第四子章崇思承了爵,而高敏珍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四夫人一跃升为了掌家奶奶,风光不可限量。
众人被青衣素颜的丫鬟请进了待客的花厅之内,高敏珍领着丫鬟们上前迎接。公府富贵自不用提,幸好明珠曾见过上官家,否则也会小小的吃惊一下。明霜则趁人不备,悄悄的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
“姑太太这里真是好得很呀。”余氏赞道。虽然这话只是客气话,但是多说好话谁不爱听呀?
哪知高敏珍闻言,皱了皱眉,道:“还说呢。自从老爷升了爵,就为了公府规格的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这个说没钱,那个说铺张,好像建好了之后他们今后不住似的。这不,最后就说把后巷买下来,再扩出去一处房舍。您听听,这是寒颤谁呢?再说了,这大半的家业可都是我们老爷拼出来的,让他们坐享其成还不乐意,一个个都算计这点子家业,也不知道这些年都是靠谁的俸禄养活他们呢。”
高太君叹道:“要我说,你们章家不如就分了家,你和女婿单过。反正你婆婆早几年没了,你们还守着什么呢?”
高敏珍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老爷就是不同意分开单过,说是怕影响不好。我想也是,等着明后两年庄子里多产些粮食,攒些钱财,再将他们都打发了。赔钱就赔些钱吧,反正我不在乎这些小钱。”
明珠突然觉得有些无语,她这位姑妈的逻辑还真是强悍。
高敏珍这边正说着,眼睛却在几个侄女身上转了转,忽然一笑,道:“要不是我的琳儿今日要上学,早就过来和家里的姐妹见面了。对了,不知我的这几个侄女可都上学了没有?”
79豪宴
原来,高敏珍共生了一子一女,在章家可谓地位稳固。长女名唤章琳,长子名唤章敬,比姐姐小一岁。高敏珍口中的“琳儿”便是章家的大小姐章琳。
众人不解,刘氏笑道:“要说起琳儿呀,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和雅书院那是什么地方,满京城的千金闺秀们都在那念书,竟然在两年之内就能考进甲班,统共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着实不简单呢。”
高敏珍眉心微展,道:“说起来,欣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想来考进丙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欣眨了眨眼,笑道:“侄女自认蠢笨无知,如何能与琳姐姐相比呢?那岂不是像愚公移山那样不自量力吗?”
高敏珍闻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连成语都用错了?愚公移山岂是用在这里的?”
明欣故意道:“哦,是侄女用错了成语,想来该用蚂蚁撼树才好。姑母休怪。”
明珠忍住笑,愚公移山,蚂蚁撼树,岂不是将章琳比作木头山石了吗?
刘氏自知女儿秉性顽劣,忙道:“她才识得几个字,会说什么成语?不过是些小儿玩话罢了。对了,不知琳儿几时回来?”
高敏珍道:“明日就是休沐日,午后便能到家。对了,不知道我其他这些侄女有没有上过学?依我看,既然来到了京城,不如就进书院读些书,也见见世面。虽说成绩不会太好,不过也用不着担心,毕竟是我的侄女,有谁敢小看?”
明欣笑道:“可不是,不是还有琳姐姐吗?到时候不会的地方就多问问她好了。”
明霜惊喜的道:“那太好了。侄女不才,也些须会写几个字,早就听闻琳姐姐多才多艺,不像小地方那些坐井观天的所谓‘才女’,想来这下子也能和琳姐姐好好切磋切磋了。”
高敏珍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的道:“这位侄女是……”
她一直都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这几个侄女身上,至今还没分辨清楚哪个是哪个,故此才会有此疑问。
高太君道:“你不认得了吗?这是二丫头,当年你回家省亲还曾见过呢。”
明霜盈盈下拜,道:“姑母在上,明霜这厢有礼了。”
高敏珍思索了片刻,道:“哦,她就是李姨娘养的那个丫头吧?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和你姨娘长得还真像。”
明佳没忍住,嗤的笑出了声,明霜的脸当时就白了。
高敏珍看了一眼明佳,道:“你是三丫头还是四丫头?”
明佳忙道:“侄女排行在四。”
“原来如此。”高敏珍皱了皱眉,“你不是嫡出的吗?怎的这样没教养?竟然笑话自己的姐姐?就算你二姐是庶出,也轮不到你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