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楚悠略移开了眼,半晌才道:“无事。”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白马在原地踏了两步,打着响鼻,有些不安份的刨着地上的绿草,似乎对主人的婆婆妈妈表示不满。
  明珠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上次在饭堂遇见时他也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果然贵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也从未对他以诚相待过,上一次在花宴上又说了那样不敬的话,他事后想起来定然是恼了。
  明珠想到此处,再次恭敬一礼,道:“如若楚公子无事,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她轻轻抬眸,只见红灿灿的晚霞染红了天际,夕阳将余辉散落人间,将楚悠身上所着素袍和□雪白的坐骑都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染料,美得有些不太真实。
  楚悠望着明珠,缓缓道:“刚才看见了高小姐,只是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温暖的阳光似乎将他的声音都染上了一股暖意。
  明珠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景象,直到楚悠驳马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树林中,她才回过神来。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她禁不住怀疑会不会什么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而已。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素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上官鸿瑞。
  “表妹。”鸿瑞笑着走了过来,他注意到明珠有些神色恍惚,便关心的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明珠笑道:“无事。”
  “这样呀。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不如出去坐坐吧。”鸿瑞见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遂提议道。
  明珠点了点头,“那我要去竹松斋,听说那里新到了一批纸笺,我要去挑些。”
  “好。”鸿瑞笑得灿烂,他怎么会忍心拒绝表妹的要求。
  明珠向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去,若有所思。
  95作弊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天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
  临考之前,颜夫子和邢夫子同时携着试卷迈步走进了讲堂。邢夫子看着学生们略显紧张的表情,笑咪咪的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已经变成银白色的山羊胡,意味深长的道:“今日就由老夫和颜夫子看着你们,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考完后中间休息时间一个半时辰,可以用午饭。午后考琴艺、女红、乐舞,以及御马、射箭、武术,前三门和后三门只能各选一门应考,交卷时将你选好的报上来,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作答。
  颜夫子似乎有些不满自己被人抢话,淡淡的道:“若是发现谁作弊,夹带字条等物,当场逐出,绝不容情。”
  一个人握紧了手里的纸条,眼角不经意的扫过屋里的另一个人,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试卷发下,沙漏被倒扣了过来,考试开始。
  明珠接过试卷,大概看了一遍,便开始低头做答。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衣袖摩擦试卷,翻阅纸张,学生不经意的轻咳声。
  题目并不难,但是有的比较怪异。比如一道题目是:《爱莲说》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淤泥”与“莲”,哪一样更洁净?
  明珠略思索了一下,落笔答道:……莲本生于淤泥之中,若无淤泥,何有莲色?莲虽洁白,根本却深植于淤泥之下,私以为,“出”字一说本为莲之表象,若论洁净,二者确无法分出高低上下也……
  ……
  她聚精会神的写了一阵,不经意的抬头扫了一眼前面桌子上的沙漏,发现时间还早,再看自己的题目已经答完了大半,余下的是一些要求默写史上比较出名的诗句,以及说出其典故,默写篇幅较长的文章等等题目,虽然写字比较费时,但这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写到最后一题时,明珠轻轻松了口气。再一看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便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提笔蘸墨,慢慢开始解答最后一题的典故来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她刚写了两个字,忽然听见讲堂后面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吓了一大跳,手下一顿,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黑疙瘩。满教室人的视线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梳着双挂髻,留着齐眉刘海,身着柳黄色衣衫的小姐睁大了小鹿一般的眼睛,满面惊慌的指着地上的一个方向,道:“老鼠,有……有老鼠跑过去了。”她叫陆小双,长得很瘦小,是班上最胆小的学生。
  众小姐们闻言,顿时都吓得白了脸,慌张的向四下里看去,生怕老鼠跑去自己那里。邢夫子连忙出去叫人帮忙,颜夫子叫大家都镇定,却没有人肯听他的,教室内一片混乱。
  明珠也讨厌老鼠,连忙掩好试卷,四处查看。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等她细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这时,只听颜夫子大喝了一声,“全都给我坐好了,否则就按作弊处置。”他见局面已经开始变得不好控制了,便使出了这招杀手锏。
  这下子大家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那老鼠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让我们考试吗?”说话的却是杜梦茹。她仗着身份尊贵,一向不把夫子们看在眼里。
  “我们会解决的。”颜夫子阴沉着脸回答。
  此时邢夫子带了四五个强壮的婆子走了进来,寻了一会,并未瞧见有老鼠的踪影,便放弃了,只命人守在门口继续寻找,若是哪位贵女在讲堂内被老鼠惊到了或者咬到了,他们也要担责任的。邢夫子继续同颜夫子一起四处巡视。在经过一个女学生的座位时,邢夫子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一个东西,道:“这是什么?”
  颜夫子闻言,立刻冲了过来,从邢夫子手中抢过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可知道作弊的下场?”他严厉的望着那名女子,冷声道。
  那女子慌忙辩解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这是什么?难道不是邢老头,咳,邢夫子从你这里拿到的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看见桌上多了一个纸团,一时好奇才展开来看的,我根本不知道这里什么。”那女子的神色之中满是委屈,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邢夫子轻咳了一声,道:“这件事你还是跟博士解释吧,就算你是冤枉的,我们也无法帮你。”他拉过不依不饶的颜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位童小姐是禁卫军统领,邝英将军的外甥女,你多少也要给人家留些脸面。”
  颜夫子皱了皱眉,伸手一指那女子,道:“你跟我来。”
  那名女学生面色惨白的跟着颜夫子离开了讲堂,不知去向。
  “真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明珠看着自己前面的空座位,心头有些乱。在剩下的时间里,她匆匆答完了最后一题,却没有急着交卷,等了一会,直到看见有人写完交了卷,她这才也起身交了,然后匆匆选定了下午的两门考试,便离开了讲堂。不多时,明欣也跟了出来。
  “三姐姐,你写得可真快。”
  明珠勉强笑了笑,道:“还好。”
  “三姐姐可是为了刚才之事所以心情不好?”明欣似乎看出她有心事,叹道:“看到她一个劲喊冤的样子,似乎还挺像真的。我看她若不是胆大至极,自毁前程;多半就是得罪了人,被人陷害的。我见她平日里的表现还不错,只是不知道究竟程度究竟如何。她似乎就坐在三姐姐前面那一桌,三姐姐没看到什么动静吗?”
  明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当时看得不真切,所以也没办法确定。怕是说了也当不得旁证。”
  明欣睁大了眼睛,道:“三姐姐看到了什么?”
  明珠道:“我其实曾看见过有东西从面前飞过,但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张纸条。”也许那是一只飞虫,又或许是苍蝇、飞蛾,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明欣忽然转了转眼珠,缓缓道:“我猜……你定然是在有人看到老鼠之后,也就是讲堂内最乱的时候看到的,对不对?”
  见明珠点头,她一拍手掌,兴奋的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没准那老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总要趁乱才能钻了空子!”
  但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有些泄气的道:“不过,光凭这个确实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就算三姐姐当时没有看错,最多也只能说明那东西不是她自己写的——这个很好判断,只要对一下字迹就知道了。其他的嘛,也许还有同伙帮她传递答案也未可知。就连三姐姐自己都确定不了的事,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的。”
  明珠道:“总之,这件事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不过,五妹妹,今后咱们二人也要小心才是,莫要如此被人算计了去。”
  明欣一怔,随即低下了头去,轻轻咬了咬唇,道:“我会注意的。”
  吃午饭的时候,众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言语不屑,有的猜测她可能是被人陷害的,或者猜测她是否有同伙,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要为下午的考试做准备,吃过饭就匆匆离开了。
  明秀听闻了此事,也向明珠问起,明珠和明欣只简单说了一下经过,并未提及明珠可能看见纸团的事。
  明霜在一旁冷冷的道:“我看她是明知道自己考不进去才故意这样做的,到时候也好借口说自己是被冤枉,被人陷害的。”
  明佳嗤笑道:“也只有二姐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不过,像这样好的主意,二姐姐自个儿怎么不用一用?”
  “你说什么?”明霜有些气恼,随即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不过是进了戊班而已,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难道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们那些人的吗?”
  明佳顿时恼羞成怒,“戊班怎么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笑话我!”
  明秀见势不好,连忙劝道:“二妹妹,四妹妹,你们别吵了。这里人多,小心让人听了去。”
  可惜没人肯听她的,二人愈吵愈厉,明珠见此情形,暗暗朝青雪使了个眼色,将前去取饭的王嬷嬷和陈嬷嬷都叫了来,这才制止了二人的争吵。
  单说午后考试。除了射箭之外,明欣和明佳选择了琴艺、明霜选择了乐舞、明秀选择了女红,明珠临时改了主意,选择了女红。只有射箭一项没得挑,高家姐妹几个都只选了这一门课。
  明欣拉过明珠,道:“三姐姐,你其实不必这么谨慎的。”
  明珠只是笑了笑,道:“你记得我的话就好。”
  女红考得很简单,第一项是量衣和裁衣。没人一把尺子和一大块布料,各选一个同伴,然后按照对方的身量将衣服裁出来即可,不必缝制。第二项是给你一块布料和一些彩色丝线,要求在一个时辰之内做出一个荷包,上面随意绣一只动物或者花卉即可。
  这个难不倒明珠,她没事的时候也没少做这些针线活。明秀做起来也同样是得心应手。出了考场,二人直奔射圃而去。经过马场的时候,看见场中有数匹马跑过,上面坐的都是身着骑装的女子,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弯身捡拾地上的彩色木杆。马场外面围观的都是一些男学生,他们刚刚考完御马,有的还特意留下来看女子考试。只见一骑黑马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过了终点,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了一阵叫好声,只听有人兴奋的议论道:“付小姐还是那么厉害!”
  “是呀!”
  “这回又是个第一了。”
  “切,还不是仗了县主的势。”有人小声说道,却马上被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那人的同伴似乎不服气的道:“你在说什么呢?付小姐不过是与人为善罢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明欣远远的望着高高坐在马背上,手举彩绸的女子,拉着明珠,紧走了几步,“三姐姐,我们快走吧。”
  明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只觉得被她拉得有些疼,她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96谣言
  考试全部结束了,书院开始继续照常上课。对于女子部这边有人作弊的事很快就传扬开了,众人都议论纷纷。
  且说书院对于作弊一事的处理有些头疼。由于纸条上的字迹并不是那位童小姐的,问其同伙,却一直得不到回答,那位小姐怎么问都只是一直哭,一个劲的说是被人冤枉的,有人陷害她,所以最后便只得作罢了。不过众人的疑问却更多了起来——究竟那纸条是同伙给她的,还是真的被人陷害,或者干脆是有人扔错了地方。因为此事不好查证,书院也不想闹大,说不定会牵出其他不好得罪的人来,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平息了此事。只是那位小姐也被家人接回了家去,没有再回来上课。
  明珠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上乐舞课。身着五彩舞衣,梳着飞仙髻的乐姬在前面领舞,只见她轻轻一甩长长的水袖,一扭柔软的腰肢,旋了个圈,回眸时,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细长的眼睛黑白分明,顾盼自如,自有一番动人的韵致。众小姐们学着她的样子,伴随着琵琶的曲调,反复练习着同一个动作。
  “起舞时,舞者的神态也很重要,要与动作相合……”女夫子在一旁指点着。
  “你听说了吗?童小姐作弊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了。”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将书院的意思说了一遍。
  “弄错了?难道那纸条还能有假?”
  “那你说谁会是她的同伙?”
  “这个不好说。我看辛小姐那日交卷时显得很匆忙,还打翻了我桌上的墨砚,我见她平日她和童小姐也很亲密。还有宋小姐,也很可疑,最近她和童小姐离得很近……”
  “嘻嘻,你这么说不会是因为上次她俩得罪你的事吧?你放心,谁都知道你没错,错的是她们。”
  “我看也是。”
  “我没有!”
  ……
  女夫子轻咳了两声,严肃的道:“不要小看乐舞课,虽说贵女们不能以色侍奉夫君,但是女子的‘德、言、容、功’一样都不可缺少。女子的‘容’也包括优美的形态、举止、谈吐,学习乐舞之后,不但能够让身体变得柔韧,亦能使一举一动都变得柔美轻盈,对女子大有裨益。”
  众小姐们这才安静了下去。
  这件事只是个开头,远远没有结束,流言渐渐开始变得更加厉害起来,甚至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这一日,又是乐舞课过后,换完舞服,明珠和明欣刚走入讲堂,便看到几个人真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据说那字迹和高小姐的很像,甚至一模一样呢。”
  “你说的是哪位高小姐?咱们班上可有两位呢。”
  “是那位小一些的,似乎在家里排行在五。”
  “就是那个长得一脸聪明相,近来总被夫子夸奖的那个?”
  “就是她!”
  “哇,没想到原来是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她得多优秀呢。”
  明欣的面色突然间变得煞白,她猛的一回头,朝一个方向看去,目光死死盯住一个人。
  明珠心下一沉,连忙将她按住,然后起身走到议论之人的面前,很客气的道:“请问,几位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那几位小姐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被所议之人的姐姐给听到了,面上都有些不好看。其中一个有些心虚的道:“我们也都只是听别人说的,其他班的人也都在打听高家五小姐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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