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经过铁匠被残忍杀害一事,“詹姆斯”杀鸡儆猴的行为十分有效,整个草莓镇的人都躲着他俩走,仿佛但凡是眼神触碰到,下一个倒霉遭殃的就会是自己。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再次兵分两路,一个钻进路边的灌木丛和垃圾堆里搜索被詹姆斯丢弃的银剑,一个前往镇南神庙继续挖防火隔离带,布置多个起燃点的位置。
  沛诚是那个被留在镇上的人,没一会儿他就搞得浑身脏兮兮,头发里插着枯叶,裤腿上粘着泥,鞋底还踩中了一坨马粪,这些都还不是最崩溃的——铁匠铺就在不远处,宛如地狱的场景沛诚没胆子多看一眼,他甚至感觉还能闻见皮肉烧焦混合着血腥的味道,立刻后悔起了为什么要逞强和森泽航分头行动。
  弯着腰满地扒拉了近两个小时,日头高悬,饶是在冬日里,沛诚也累得满背是汗。他已经以铁匠铺为中心向外搜寻了近三十米的范围,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判断失误——银剑已经被丢在了很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回来了。他直起腰来试图喘口气,然而背后过近的位置却突然响起令人胆寒的男声。
  “你在找什么呢?”詹姆斯问。
  沛诚一蹦三米高,差点没把肺吓出来,他浑身汗毛炸立,飞快扭头同时光速后退,心率直接飙升120。
  詹姆斯露出一个笑容,瞳孔依旧是漆黑一片,甚至连眼眶和嘴角的皮肤都开始发黑、龟裂,宛如一张垂垂老矣的人皮徒劳挂着一副枯骨上,他的声音夹杂着古怪的噪音,却还用无比正常的语气问说:“你干嘛,我吓着你了?”
  沛诚惊魂未定,完全没有心思和他虚与委蛇,警惕地上下打量他——他注意到詹姆斯的背后空空如也,并没有背着类似长剑一类的东西,同时,他的右手被层层布料裹了起来,一路缠绕到了肩膀,肮脏的布渗透出猩红的液体,质地却宛如油墨一般,正如神庙中那些变异植物的浆液一般。
  “你手怎么了?”沛诚问。
  詹姆斯“嗯?”了一声,将粽子一般的手举到眼前,正反翻看了两遍,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似的。然后他露出不寒而栗的笑容,说:“没什么,烤东西吃的时候烫伤了。”
  沛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登时,一股反胃的感觉顶上喉头,他强忍着不适,说:“哦,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伤,不碍事的,毕竟我可是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詹姆斯说。
  “赏金猎人,你赖以生存的驱魔银剑呢?”沛诚又问。
  “坏掉了,就丢了。”詹姆斯神色如常地答。
  “太浪费了吧,好歹是镀银的呢,你丢哪儿了?”沛诚问。
  “镇外,河里。”詹姆斯说。
  沛诚用了一秒钟时间分辨他话中真假,又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为什么詹姆斯还愿意站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和他说废话,而不是暴起将他撕成碎片。
  怪物在白天能力受限、行动不方便,沛诚很快得出了这个结论。它或许本来不想和我有正面接触,因为它在杀铁匠的时候受伤了,看样子还挺严重,并且无法自动愈合——倒不如说,“詹姆斯”的这幅肉体保质期也十分有限,要不是冬天气温低,估计早已腐烂了。
  它可能已经在阴影里观察了我很久,这个念头叫沛诚没来由打了个冷颤,背后发麻,一种皮肤被黏住的恶心感觉挥之不去。下一瞬,他又想,那它为什么忽然在这个节点走出来和我搭话?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自己一定是很接近了,银剑被丢弃的所在地。
  作者有话说:
  讲个笑话,沛:我身为成年人的游刃有余。
  第47章 boss战
  脑中飞速地分析出了这个信息,沛诚却再次陷入困境——詹姆斯就站在几米远处,即使此刻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按理说应该是它体内怪物最为虚弱的时刻,但这强大的黑暗生物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邪祟的气味,沛诚根本不敢转身,甚至不敢和它断开片刻视线的接触。
  “所以呢,你在干什么?”詹姆斯又问了一遍。
  沛诚正在犹疑,忽然眼睛一亮,说:“我在找东西。”
  他此话一出,詹姆斯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释放出危险的讯号。
  沛诚又说:“我在找我身份证。”
  “身……什么证?”詹姆斯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
  “身份证啊,我赶飞机要用的,下周还要出差呢,身份证找不到只能去补办了。公安那边周六开门吗?我记得只能上午去,还要取号排队,穿深色衣服拍照。”沛诚叽里呱啦地胡说一通,一大堆完全没在这个世界观出现过的陌生词语丢在詹姆斯头上,对方完全无法消化处理,像是死机了一样茫然地看着他。
  “你喜欢坐哪个航空公司?上次的飞机餐好难吃,我吃了一口就扔了,浪费粮食真是罪过,还辛苦空姐来回忙。”沛诚手舞足蹈起来。
  无数完全没有意义的内容彻底占用了詹姆斯的大脑内存,他半张着嘴,勉强吐出几个词:“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他注意力被完全牵扯的短暂时间里,已经悄悄摸到他身后的森泽航抬手就是一闷棍:“死吧你!”
  詹姆斯大惊失色,回身又即刻被迎面浇了一桶柴油,火星“唰”地一闪,他整个人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哇!”沛诚差点没被火苗燎着,大叫一声,詹姆斯瞬间被火势吞噬,变成了一个巨大、耀眼的火球。
  “啊啊啊啊!”凄厉又尖锐的啸叫再次响彻草莓镇上空,森泽航吼道:“快找!”
  “哦!”沛诚反应过来,回身扑进面前的杂草堆中,手脚并用一通狂薅,果不其然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发现了他苦苦寻找的银剑。
  铁匠在被杀害之前,竟然已经将剑修复得七七八八,剑刃的缺口已恢复了平整,烈日下反射着银白色的锋利光芒。
  他双手握剑,扭身一挥,半人高的草叶立刻被齐齐斩断。
  “牛逼!”沛诚惊呼道。
  “这边!这个玩意儿要变态了!”森泽航着急地呼叫他。
  沛诚抬眼一看,烈火之中,隐隐可见詹姆斯的肉身骨骸在逐渐垮塌,一个漆黑的影子在核心扭动纠结,马上就要突破火苗冲出来!
  “哇啊啊啊啊!”沛诚不敢再犹豫,将剑身举至齐平肩部,大喝一声,左腿迈出弓步,右腿蓄力一蹬,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完美圆弧横扫出去。詹姆斯的尖利的噪音骤然被切断,而沛诚的手掌也因为震荡而不住发麻。
  下一刻,好似慢动作一般,怪物脖子一歪,那颗酷似谢行的头颅从詹姆斯肩膀上滚落,重重砸到沛城脚边,漆黑的瞳孔死不瞑目。
  “我的妈呀啊啊啊!”他彻底炸毛。
  “小心!”森泽航已经一步跃过来将他拦腰抱开,同时间,詹姆斯被平整切开的脖颈处窜出大量浓黑的烟雾,却不是焚烧所致,而是里面的怪物在逃跑了!
  正午十二点,万里无云,一条漆黑的触手刚钻出来,立刻被日光焚烧殆尽。可黑影的体积远超想想,源源不断地从切口处涌出,比太阳净化的速度还要快!但这也无济于事,在这个距离,黑影根本难以在脱离宿主的情况下逃走,只能仓皇钻进了旁边的一片密林中。
  冬日稀疏的枝条和叶片间仍然漏过无数光斑,在怪物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无法愈合的洞。
  “快,追上!”森泽航说。
  “啊?!要追吗?”沛诚惨叫道。
  “当然!今天不杀掉它,以后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森泽航拽起他的胳膊就开始跑。
  为了不让怪物有可乘之机,两人不敢靠近任何有阴影的地方——无论是房檐还是树下,只沿着草莓镇主路撒腿狂奔。所幸此刻日头悬于头顶,阴影的面积是最小的。但怪物已经彻底疯狂,它速度极快,飞快地游走到了镇南出口处,这一路来体积被阳光削减了大半。
  沛诚这时候才第一次看清它的外观——它的“躯干”臃肿而庞大,长出了无数细长的手脚,十分畸形。它的身体表面没有一丝光泽,是纯粹而极致的黑,黑到仿佛它所过之处连折射的光线都被吞噬了一般。
  怪物的手脚不断缠绕在树干上、收缩、再松开,于林间迅速地掠过,眨眼便冲出了镇口,横掠过地上一道两米宽的隔离带。森泽航迅速松开沛诚的手,率先上前一步引燃了一处火把,火势顺着淋满柴油的干草绳转瞬烧到了神庙的入口处,怪物向前猛冲的身影被生生阻住,暴怒地吼叫,神庙里所有的变异植物也有感应似的,一时间千百层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袭来。
  森泽航手上不停引燃火堆,又拆下一只火把丢给沛诚,沛诚立刻会意,引燃了最后一块草垛。这下,所有引线燃起的火圈形成闭环,将怪物的所有去路全部堵住。
  就在这时,一片薄薄的云彩被风吹到草莓镇上空,与火势引起的浓烟合二为一,天色忽然暗沉了一度。
  黑影巨大的身躯伫立着不动了,囊肿的核心一起一伏,像是一颗丑陋的心脏在不断收缩、跳动。忽然,整个怪物猛地翻转过来,无数只巨大的眼睛倏然睁开,齐齐看向沛诚所在的方向。
  第48章 再见草莓镇
  沛诚从小长到大的这三十年,即使已经真实地经历过濒死的体验,也半点比不上此刻被无数只眼睛齐齐盯住的感觉来的森然可怖。他后脑勺一热,浑身的鸡皮疙瘩和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立起来,腿却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身体机能仿佛瞬间瘫痪了。
  恐惧,巨大的、无法违抗的恐惧吞噬掉了一切光线和希望,密不透风地笼罩了他。直面这最纯粹的、极致的黑暗与邪恶,任何正常人的理智与行动能力都会在片刻间清空。
  “小鱼……闵……”谁在说话?
  遥远的呼唤仿佛隔着一层玻璃,听不真切,但那声音既熟悉又急切,并且不断、不断地喊着。
  “闵效禹!”森泽航的吼声终于成功抵达他的耳膜,这嗓音宛如在噩梦中撕开了一道裂口,现实的阳光重新照耀进来。沛诚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像是才想起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他回过神后,感官重新激活,火焰炙烤空气的热度点燃他的皮肤,手中紧握的银剑沉甸甸的。他赫然发现,黑影已经栖身面前——那硕大的、臃肿的身躯上爬满畸形扭曲的触手,像是一颗巨大的病毒。即使被烈日灼烧了一路,整个怪物仍有两层楼高,它身上每一颗眼球都有人头那么大。眼珠的黑色不断扩散、溢满整个眼眶,凹陷下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直奔沛诚而来。
  “闵效禹!”森泽航的叫喊已经称得上声嘶力竭,在偌大怪物的身影背后,沛诚用余光能看见森泽航朝自己飞奔而来。但没有用的,他离自己太远了,怪物的动作又实在太快,数十条触手陡然间全部张开,巨网般遮天蔽日,网罗住这个渺小的人类。沛诚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它触手的碗口扩张开后,里面嵌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牙齿,以及一条布满尖锐倒刺的齿舌。
  “卧槽……”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沛诚竟然还抽空骂了一句脏话。他满手是汗,用力到近乎抽搐地攥紧银剑的柄。他从不是什么反应速度或运动能力突出的人,反而还是个因为过劳猝死的废宅,但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听觉从未如此敏锐,每一个毛孔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周遭环境的所有细节,每一根头发丝都能够判断因火势而灼热的空气流动的方向。
  事实上,从听见森泽航叫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出乎意料地镇定下来了。而这一切的变化在外界看来也就不过短短的几秒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手的碗口刹那间已经逼近至眼前,就在这时,沛诚也抬起胳膊,斜过手腕朝天一扫,半截触手“咚”地砸到地上,蜷缩着被火焰吞噬了。
  下一刻,他再次横过手肘,将剑柄齐平耳侧,猛地朝前一送,剑尖狠狠刺进了其中一颗眼球。怪物庞大的身躯骤然收缩,而后所有触手的碗口一并张开,万千利齿间同时迸发出至今为止最为强烈、最为刺耳的尖啸。
  沛诚被声浪震得浑身颤抖,后撤了一步,连带着将银剑也拔了出来。大量暗红的血液从受伤的眼球里喷涌而出,而森泽航已经追到它身后,故技重施把剩下半桶柴油朝天一扬,全部淋在了怪物身上。
  两个人类外加一个上古的魔物此刻已经被火势团团包围,唯一的缺口就是沛诚所站的方向,也正因如此,怪物先前才不管不顾地朝他扑来。但毕竟刚不久前才被这招数毁掉了寄宿的肉身,怪物顿感不妙,面对沛诚的无数双眼睛瞬间全部阖上,又于庞然身躯的后背齐刷刷地张开了。
  “卧槽!”森泽航也不自觉骂出声来。
  怪物的外壁原本浓黑的躯壳被阳光灼烧得所剩无几,越来越薄,沛诚隐隐窥见了其中鲜红的内核——那抹红色太过显眼,沛诚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眼睛被烟熏得看错了。
  但他没有多犹豫一秒,趁着怪物视线不在自己身上的瞬息机会,拎起一旁用空的弃桶往银剑上一甩,桶中果然还残留了少许柴油,尽数喷洒在了剑身上。
  然后他伸手朝旁一挥,剑身裹着柴油顷刻间燃烧了起来,沛诚低头一看,心下再无彷徨。
  他咬紧牙根,目光坚定,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他头顶乌云蔽日,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神庙,手握火焰银剑,宛如降神。
  “就是现在!”森泽航大吼一声,同一时刻,沛诚也躬腰冲了出去。
  这一次,银剑刺得更深、更重,稳稳扎中了那颗勃动的鲜红心脏。沛诚大喊一声,用尽所有力气往前推,直至剑身全部没入只剩剑柄。几乎是同时间,怪物身上的柴油也被尽数引燃,一股恶腐的焦臭味扑鼻而来。
  “小心!”森泽航已经扑了过来,他迅速脱掉自己的外套裹住沛诚,将其一把摁在地上,避免他身上溅洒了柴油也被点着。而怪物被银剑捅了个对穿,终于完全陷入癫狂,它周身剧烈地抽搐痉挛,却无法将剑从自己身上拔下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快躲开!”森泽航拎起沛诚从缺口处跑了出去,回身一脚踹翻了火把架,火圈全面形成闭环,化为炙热的牢笼。
  到这会儿两人也都快被烤焦了,跑离了十几米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已汗湿。在一人高的火势背后,还能看见垂死挣扎的怪物在不断地发狂、四处冲撞,但每一个方向都已被烈火封锁。
  一阵狂风掠过镇南的森林,树叶沙沙作响,火势进一步增大。乌云退开,万顷烈日再次光耀大陆,把最后一丝黑暗也彻底驱散。
  怪物的嘶叫声逐渐衰弱,直到最终完全停止。而神庙的所有枯枝藤蔓也终于燃烧殆尽,厚厚的白灰散落一地,露出石砖石墙的本来面貌。
  沛诚脱力般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都湿透成一缕一缕的。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比,连一口唾液都挤不出来了。
  太吓人了……沛诚惊魂未定,打了十年游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生猛的boss战。
  还没回过神来,一旁的森泽航突然将他一把搂住,用力之大,沛诚被勒得眼冒金星。
  “咳……咳咳,轻点儿……”沛诚说,“我没力了。”
  森泽航松开来,转而抓着他的肩膀——对方满脸是灰,唯独那双眼睛简直亮得过分:“你怎么这么厉害?小鱼你太厉害了!”
  “哈……哈哈……”沛诚虚弱地干笑了几声,“克……克苏鲁系的怪物弱火嘛,所以我想着,给银剑付个魔。”
  森泽航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地十分激动,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真聪明,真棒!”
  沛诚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小腿和手臂还在抽筋,做出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森泽航顿了顿,又说:“原来如此,游戏的确令人上瘾,就算知道这是虚拟的世界,成就感却很真实。”
  沛诚正要回答,却发现周遭的景象连带森泽航都扭曲虚化了起来,好像镜中世界落入水滴,涟漪层层扩散,逐渐变成大浪。
  “怎么回事?”森泽航也注意到了。
  “游戏结束了!”沛诚大喊道,“主线任务完成了!”
  但他的声音已被黑暗梦境吞噬,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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