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这话问的,”沛诚失笑,“我不相信你我去相信谁。”
  森泽航闻言思考了片刻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又问:“你之前认识李翀汶?”
  沛诚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那你认识nothanks吗?”
  沛诚迟钝了一下才明白过来nothanks是谁,但反应过来了就不由得有些心虚:“那更是没影儿的事儿了,我上哪认识nothanks去。”
  森泽航下意识松开他,似乎有很多话头在他舌尖滚过,都不知该如何措辞。半晌,他只说:“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对人工智能感兴趣。”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太感兴趣,”沛诚明白他是指下午咖啡店里自己谈到的内容,滴水不漏地答道:“是因为你经常和我说起,你有显得那么有激情,还迷上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我才特别去留意的。”
  森泽航却没有被他的俏皮话带偏注意力,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创业、和我一起建公司?明明你也相信我能做成,甚至愿意在失败后给我兜底,为什么不参与进来呢?今天李翀汶问你的时候,你也拒绝了。”
  “那是啊,我要给你兜底,肯定不能和你跳到一个篮子里啊。”沛诚故作轻松自然地说。
  森泽航明显不太信,灼灼目光锁在他身上,沛诚不敢和他对视,装作扫地扫得很认真。
  “如果,我是说假设,如果你能预测未来,你觉得我和李翀汶顺利合作了吗?”森泽航问,“你觉得我们能活过创业公司的头三年吗?你觉得我能够完成和爷爷的赌约吗?”
  沛诚闻言再也装不下去,十分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森泽航的眼神相当认真,不带一丝戏谑。
  森泽航又问:“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所以不能告诉我吗?”
  沛诚顿时浑身汗毛倒立,甚至忘记第一时间反驳,只惊愕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他怎么看出来的?不可能吧!沛诚脑子里只有这几个问句在来回滚动播放。
  可森泽航很快又道:“算了,还是别告诉我了。”
  沛诚仍身处震惊之中,这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夜——他们第一次去看麦克白的那一夜。当时他问:或许我真的是一个陌生人,穿着岳望锡的壳子呢?或许我就是班柯的鬼魂,附身在了这具身体里呢?
  森泽航却回答他说“那就太好了”。
  所以他究竟都知道了什么?沛诚心中惊涛骇浪——不可能吧,鬼魂附体这么荒唐的事,不会有人往那个方向去想的。
  就算有所怀疑,就算觉得和他和原来的“岳望锡”不是一个人,那也应该是好几年前刚穿过来时候的事了,怎么会在这个节点露馅?且不论他身为“岳望锡”行走世间已经五年,无论是灵魂还是壳子于外人看来早已浑然天成、融为一体,更别提青少年成长的过程本就飞速,就算岳望锡性格发生变化也是常理之中。连他看森泽航时,也会常常觉得他根本没有改变,但偶尔才惊觉——他已经和当初那个抱着跳跳糖蛋糕当宝贝的少年完全不同了。
  不止是外貌和体格,森泽航在个性和为人处世上也成熟了不少——他已经很少露出那种少年人不知愁的无聊神色,大部分时间都忙碌而专注——虽然在沛城眼中,那不过是哈士奇在非癫狂状态下给人造成的错觉罢了。他从不关心他人是非,是打心底对这类讯息没有一丝兴趣,但饶是如此,森泽航处理人情世故的方式也机敏了不少,学会了各种省时省力对付外人的方法,这点倒是让沛诚想起了26岁的他。
  所以难道说……其实森泽航心中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有所怀疑、从未打消?那他为什么不问呢?明明是和自己如此亲密的一个人,正常人会不去追根究底吗?
  他没有问,是觉得不重要?还是在等沛诚搞不好哪天自己就坦白了?
  沛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当前体会到的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可能真的太久没看兔子app,有些过于放松了,他也忽略了森泽航有多聪明敏锐。
  甚至在他还没想好托词的时候,森泽航已经洞察到了自己也许有特定的理由,故而无法向他说明。
  他是如此地信赖自己,到了几乎令他落泪的地步。
  “我……”沛诚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但森泽航十分耐心地看着他。
  “我并不知道未来将怎样发展,也不知道你创业的结果会如何。在你给我介绍之前,我还从没听过李翀汶这个名字。”沛诚决定选择部分真相来坦白,“不过见到他的第一秒,我就觉得他应该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除了他性格好、专业能力强之外,他言谈中透露出的、碎片化呈现的价值观我觉得和咱们应该挺吻合的。但除此之外,其实我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可能只是一种直觉。”
  森泽航点点头。
  “并且,不管你最终是不是选择和他一起合作,或者退一步说,是不是选择这个项目、甚至人工智能这条赛道,我都百分之一万认为你一定能够成功。不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爷爷,而是为了能够达成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沛诚微笑道,“因为你运气向来很好不是吗?”
  森泽航叹了口气,说:“结果你不也是一样!”
  “我怎么了?”沛诚不明所以。
  “不管我说要去做什么,你都只会说支持我。”森泽航夸张地摇了摇头,“amber说了,你这样溺爱我,我会变成坏小狗的。”
  “怎么会,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狗,”沛诚忍俊不禁,只觉得他可爱得不行,一把搂住森泽航脖子亲了一口,说:“当然了,要是你平时能少发点疯就更好了。”
  第115章 戒指
  “我从不发疯,”森泽航摇了摇手指,“我在外头不要太正经。”
  然而他嘴上说着“正经”,手上却在耍流氓——沛诚分明感觉到有一只狗爪伸进了他衣服里面,抚在他背上,还有一只在他屁股上捏来捏去。
  “对了,你今天好帅。”森泽航说。
  沛诚哭笑不得:“我又怎么帅了?”
  “就是在咖啡厅的时候,你忽然被问到关于模型解释技术的事情,我本来还想和他说你并不研究这个方向,没想到你一下就答上来了,而且还了解得那么周全。”森泽航表情中充满了诚挚的爱意和毫无掩饰的骄傲,“你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既聪明又漂亮,我当时可想亲你了。”
  “我就知道!旁边一直有一道贼亮贼亮的目光,吓死我了!”沛诚说,“不过聪明又漂亮是什么鬼,这是我会用来形容你的话。”
  森泽航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把你压在咖啡桌上吗?”
  沛诚想象那个画面,禁不住抖了一下——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对面还坐着一个刚见面半小时不到的陌生人,要是哈士奇忽然发情,那画面简直……
  可是森泽航总是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意,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在每日的朝夕相处中,他总是能发觉出这些值得夸奖、值得表达的细节,这份坦诚和真挚总叫他很受用。
  于是沛诚向后一靠,倚在饭桌上,双手撑在身侧,用脚勾了勾他膝盖,说:“咖啡桌不合适,这里比较好。”
  不消多说,森泽航立刻欺身上来,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拉拽,沛诚不自觉微微仰起头,迎接这个深吻。
  他摸索着把森泽航衬衣从裤腰里拽出来,手指探了进去——他很喜欢森泽航的腰,肌肉紧实,皮肤光滑,最窄的地方刚好有一处很适合放手的凹陷,好像是为了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五年已经很久了吗?”森泽航推开一点,问,“李翀汶听到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是吧,”沛诚答,“可我感觉好像过得很快,一转眼就五年了。”
  “我也是。”森泽航说,“以前感觉长大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我还记得你送我小行星的时候,你当时问我长大之后想做什么,我那时候一点想法也没有。”
  沛诚也还记得,当时他仿佛从城堡里刚走到现实世界的小王子,身上不落俗尘,整日只是黏着自己追,有阵子还每天一束花,简直傻死了。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对不对?”森泽航却忽然说,而后他又笑起来:“你别紧张,你不想说我不会多问的。”
  然后他果真不问,只是凑过来左亲亲右亲亲他,沛诚心中忐忑。他其实并非不愿意坦诚以告,事到如今,就算实话说自己不是岳望锡,而是一个魂穿到他身上的路人,说不定森泽航也能心态良好地接受。
  甚至于他还隐隐有些期待,有朝一日,是否还能以自己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下,牵起爱人的手。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兔子给出的硬性规则: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他人告知系统的存在,否则将被立刻判定为失败。
  任务失败倒是没什么,但失败的话就要被强制脱出、离开这个世界了,而这是在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之上沛诚最不愿意的。
  “宝宝在想什么?”森泽航温热的呼吸像小火苗一般扫在他的侧脸,鼻尖亲昵地蹭着他。他的吻轻柔地落在沛诚耳垂、颈侧、锁骨,自己的衣服被他揉得皱皱巴巴,扣子也解开了大半,松垮地挂在肩膀上。
  沛诚环顾他身边的空间,环顾这个小小的公寓——虽然是租的房子,但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处处都是“家”的痕迹。
  被子软蓬蓬的双人床,成对的拖鞋和睡衣,沛诚在陶艺工作坊做的马克杯,森泽航在商业案例大赛获得的奖状,两人去旅游时拍的各种照片、票根和纪念明信片钉在软木塞墙上,旁边挂着高中毕业时全班的合照……
  无论是小时候爸爸或妈妈的家、长大后自己租的一居室、闵效禹的小单间还是岳望锡的豪华别墅,从来还没有哪个住处给过他“家”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冲动这样想要布置、建设、保护一个地方。
  “等我们毕业了之后,要搬离这里的话,还有点舍不得呢。”沛诚不着边际地说。
  “怎么忽然开始想这个,还有一年多呢。”森泽航说,“而且到时候,我们也会一起选一个新的房子,再一起搬进去,一起喜欢上那个家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遇到你以前的每一天和每一年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过了也就过了,”沛诚感慨,“但是现在的话,每一天都觉得过得太快,要是时间再慢一点就好了。”
  闻言,森泽航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他欲言又止:“未来还有很长时间呢。”
  沛诚用手掌把他额发一股脑撸上去,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我知道。”
  李翀汶在英国呆了一周,期间三人又碰了一次,然后他就启程回了美国。落地的次日他便打来电话,介绍谢行给森泽航认识,这次沛城没有参与,那三人一起聊了很久。在第二次电话中,李、森、谢三人便初步确立了合作意向、大概的项目方向以及周期计划,包含三人的分工。李翀汶和谢行都没多少钱,只能象征性地给了一些,其他都算作技术入股,森泽航占55%的股份,至此,森久科技的名牌下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三人保持着每周一次的通话频率,同步彼此的进度,其余时间都在各自忙各自的。这种节奏保持了一年多,直到二人毕业。毕业典礼的时候,适逢恶劣台风天气,航班全部取消,国内没有人来参加——这也算一种天公作美,免了一边要找借口来或不来,一边还要尴尬地准备如何迎接。
  毕业后,两人搬到伦敦——沛诚被录入到英国一家颇为有名的老牌媒体企业,负责一些不太重要的版面里的文章素材收集和撰写,重大新闻基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带他的上司是个专业能力相当不错的资深记者,他很喜欢沛诚,破例把沛诚带进了一个需要长期追踪的深度调查项目小组——深度调查虽然周期长又辛苦,但不管是对于调研能力、取材能力和观察能力的培养,还是新闻故事的敏锐度都多有裨益。最重要的是,比起“短平快”的时事新闻,深度调查令人抛却浮躁,能够沉心静气,关注一些对于底层民生有益的事,正适合沛诚现在的心境。
  而森泽航自从毕业后便全身心投入到公司的运营中。创业小分队的三人虽然都很有才华也很有想法,但毕竟都是象牙塔里刚走出来的人,一路摸索挣扎,又累又辛苦,整日疲惫不堪,还免不了因为意见不和而争吵。
  沛诚其实思考过这个问题——上一世,森泽航只负责出钱以及在一些重大决策事宜上表态,技术上的问题全部交给谢行负责,就算二人意见向左,但凡涉及到具体的领域,不主要负责的那个人会自觉地后退一步。但这一世,森久科技的成败与否对于森泽航而言至关重要,他不敢放手也不敢赌。
  也正因如此,每当森泽航和他商量做法的时候,他必须要克制自己不发表更多意见,免得让分歧加剧。所幸在连续几个月的熬夜通宵之后,他们终于交付出了基尘1.0的demo版,并且顺利发布,一周内就吸引到了几个投资的橄榄枝。
  这些投资金额拆开来看,换做以前,只够两人半年的生活费,如今森泽航却兴奋得上蹿下跳。毕竟有了现金流才能招人、才能扩大测试规模、加快项目速度,也才能更快步入正轨。
  沛诚虽然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一些伤心——他记得上一世他正式加入森久的第一天,也是在招待投资人开会。当时的森泽航面对大量想要通过注资来参与游戏中的资方,却一点也不动心,只谨慎地权衡着利弊,只不希望话语权被轻易瓜分掉。
  而如今的他们显然没有这个资本。他护在手心闪闪发光的宝贝如今因为无数琐事而疲惫蒙尘,叫他怎么能不伤心。
  在签署第一笔投资合同的那天晚上,森泽航拒绝了沛诚想要外食庆祝的提议,而是自己在家悄悄准备了一桌饭菜,等他下班回家。沛诚见了惊奇不已,每道菜都尝了一遍,意外地发现味道还不错。
  “你是不是悄悄练习过?你是不是把做坏了的菜都扔了?”沛诚促狭地问。
  森泽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在饭桌边来回踱步,似乎很是焦灼。他转悠了好几圈后,终于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先说正事吧,不然吃不下饭。”
  “怎么了……”沛诚话还没问完,剩余的词句却被生生截停——森泽航忽然清了清嗓子,单膝下跪,并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一枚戒指。
  森泽航跪下的那一刹那,沛诚浑身汗毛立刻就炸了。
  “我们结婚好吗?”森泽航仰头直视着他。
  那个青涩稚嫩的男孩儿如今肩宽腿长,五官俊朗,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他白色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笔直的黑色西裤下踩着一双情侣拖鞋,还围着小熊围裙,但依旧英俊不凡。森泽航嘴唇动了动,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大摞写划了无数次的、皱巴巴的纸,愤愤地扔进垃圾桶里。
  “我之前准备了好多说辞,来回排演了无数次,但都觉得不满意。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不想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不想等自己找出最完美的求婚誓词、更想不出最浪漫的求婚场景,我就想在这里,在我们两人的家,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向你求婚。”森泽航说,“我们结婚好吗?”
  对此沛诚毫无准备,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森泽航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颤声说“好”。森泽航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戒指,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
  沛诚这才回过神来,开口第一句话却是:“你哪来的钱买戒指?”
  森泽航闻言害羞地笑了笑:“我省吃俭用存的,你真的没发现?我好几次都以为露馅了。”
  沛诚抬起手指来回翻看——简约素净的银色戒圈上没有太多装饰和纹理,只在正面以碎钻镶嵌着一圈星星的形状,沛诚抬头问:“你的呢?”
  森泽航从兜里摸出另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沛诚摸出戒指给他戴上,又吻了吻他的嘴唇,说:“你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背着我存这么多私房钱。”
  森泽航眼中闪过一瞬被抓包的惊慌,随即又害羞地笑起来,问:“喜欢吗?”
  沛诚点点头:“你送我的所有东西里,我最喜欢这一件。”
  第116章 葛朗台
  有了第一笔资金注入,森久科技终于得以租了一个小办公室。地方虽然有些偏僻,但因为是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配套设施很新,且因为有区政府的政策,主要胜在租金便宜,周围也都是如他们一般的创业公司。李翀汶和谢行收尾了手头的事,也一起搬了过来,碍于实在没有闲钱,公司的财务和人事外包给了第三方服务公司,全体员工有且仅有他们三个人。但饶是紧巴巴地抠着每一分预算,钱也根本不够烧的,于是基尘虽还是个demo宝宝,却也不得不提前上岗,先接一些小的项目来维持资金周转。
  沛诚心里对此不太赞同,原因很简单,毕竟这些小项目本身利润度不高之外,小公司作为乙方话语权还很受挤压,沛诚上一世……不对,应该是“生前”就在这样一家公司里。再加之他当时的上司完全没有任何管理才能,只知道对外对上卑躬屈膝、对内对下色厉内荏,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所以沛诚十分能够共情为了一个简单的项目诉求消耗掉很多时间精力的处境,却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如果项目交付质量不错,至少能够在行业内累积一些口碑。
  与此同时,沛诚其实对于公司的天使投资人选也心存疑虑——投资人是一家手机零配件供应商的老板,虽然口袋丰厚、出手阔绰,总是在四处找寻投资机会,但毕竟传统实业和人工智能还是有很大的行业壁垒,他不认为投资人真的完全理解“基尘”意味着什么。森泽航却说这是好事——比起一知半解所以总想指手画脚的投资人,还不如只有钱、只看回报率的土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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