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远在南安城的侯爷大人季昀承混若无骨的斜靠在榻上,看着自家花园里柳腰轻纱的美人翩跹而舞,手握一只水晶杯,刚想抿上一口这一壶千金的陈年佳酿,就一个喷嚏把酒杯打翻。
一旁侍候的侍女连忙小心擦净榻上的酒水,同时柔胰轻轻滑到季昀承沾湿的胸膛。
季昀承懒懒散散一个斜睨:“你的手往哪摸?”
侍女脸颊一红,嗫嚅道:“奴婢……奴婢……”声音细若游丝,却含着三分娇软,五分媚人,身上熏的香粉味也淡淡飘来。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飘飘的字:“滚。”
侍女惊愕抬头。
季昀承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踹过去,刚才还柔和低笑的音色此时却掺了阴冷,衬着俊美无俦的面容更叫人胆寒:“没听见么?没人告诉你……我最讨厌女人身上抹香粉么?”
“可是……久……”
侍女刚想辩解是久离姐姐告诉她的,却在对上季昀承眼睛的那一刻彻底失了语。
因为那双眼睛里很明确写着他根本不想听也根本不需要她的解释。
待侍女退下,季昀承才坐直了身,将沾湿的外袍脱下丢到一边,眼睛看着秋风里瑟瑟发抖还要舒展肢体舞动的美人,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一个特别到有些可恨的女人。
——那就好,正巧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回来的一路上,只要想到这句话,季昀承的脸色就会不由自主的沉下来。
可是纠结来去,季昀承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介意这句话,季昀承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想不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难道真的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季昀承在纠结,慕阳也在纠结。
原本是想坐山观虎斗,却发现李中连燃的这簇火居然烧到了她,准确点说的烧到了整个礼部。
北凉国与玄王朝一向是连年战火不休,满打满算足有整整两百年。
而岑边将刚刚被杀,转眼北凉国进犯边境,此次来势汹汹,王朝军队溃败如潮,主将战死,即刻向朝廷告急,希望派兵增援,增援是增援,可惜去的那个刚刚派人回来说北凉退兵,转眼间,北凉国竟然一举南下,大军开到了帝都的大门口,烧杀抢掠。
玄帝咬咬牙,紧急派人去议和,北凉国也不是全然蛮夷,便派了人前来议和,接待谈判一事却是落到了礼部头上。
而礼部左推右推,却又落到了慕阳头上。
慕阳得知,冷笑了一声,也罢,终归倒霉的不是她。
32 三一章
同慕阳同去的还有另一位兵部侍郎,比起慕阳,他显然要焦虑的多,一路上就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这次糟糕了糟糕了……”
慕阳扇了两下骨扇,安抚似的敲了敲对方的肩:“刘大人不用过多紧张。”
刘越见慕阳一副好整以暇微笑浅浅的悠闲模样,登时更气:“你们礼部的人懂什么!你可知如今帝都的守备如何严峻,若是那北蛮……北凉国真的打来了,可怎么收场!”
慕阳和起扇子,敲在白皙掌中,轻笑道:“急又如何?你急了那北凉国就不打来了?”
刘越是武将出身,一急之下竟不知如何辩驳,眼睁睁见慕阳已进了驿馆,只得追了上去。
北凉国的使臣身着牧服,腰间弯刀未解,体格健硕,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刘越心头一颤,他倒不是怕北凉人,而是如今帝都确实没有多少的兵卒,说是十几万的守城兵,去掉老弱病残,以及吃空饷的,只有不足六万人,而这当中又有许多是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若是真和剽悍强劲的北凉国打起来,只怕整个帝都都朝不保夕。
却见那位年纪轻轻的礼部侍郎脊背挺直立在门前,眸光淡淡,举手投足尤显矜贵,气势比之北凉国使臣不遑多让。
北凉国使臣自鼻腔哼了一声,挺直脊梁道:“来者何人?”
“你又是何人?”
不卑不亢却又轻飘飘的语调当即就激的北凉国使臣狠狠“嗯”了一声。
刘越吓得脸色发白,忙拉住慕阳的衣袖,示意她切不可得罪北凉国使臣,慕阳却是轻轻甩开他的手,自袖中探出两指,做按低状,示意他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刘越刚想代慕阳道歉,那头一脸怒容的北凉国使臣却哈哈大笑起来,大手拍着慕阳的肩:“好,不错,虽然长得像个娘们一样,胆色倒是不差。”
慕阳抓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紧攥着放下,轻描淡写道:“这样迎接他国使臣,是你们国主教的么?”
北凉国使臣脸色一变,他如何感觉不到,这个看似单薄的年轻官员方才握住他的手腕自己竟一时挣脱不开,虽然他未尽全力,但难保对方也是如此,国主说玄王朝狡诈,未尝不是真的,小小的迎接官员就让人不容小觑,这次国军势如破竹攻至帝都难保不是诱敌深入,实在当小心行事。
当下,也收了几分的轻视之心,认真谈判起来。
走出去时,刘越的心情越发沉重,北凉国使臣的退兵要求很简单,四个字:割地赔款。
北凉国觊觎玄王朝物产丰富,土地丰茂已久,只是此时是万万答应不得的,不论赔偿与否,这等颜面却是丢不得的。
慕阳却仍是那般模样,安然道:“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只要据实回报便可,其余的也不是我们能担心的。”
她的音色沉稳中带了奇异的笃定,莫名让人觉得安抚,刘越虽仍有顾虑,却竟也放下了几分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慕阳与刘越将消息带到,朝堂上顿时吵成一片。
应或不应似乎都是个难题。
战,必输,和,又丢不起这个人。
沉吟了一刻,玄帝问李中连首辅该如何,李中连于打仗一途一窍不通,自然给不出意见,只得道:“陛下不必忧心,这北蛮一入冬必然是要回国的。”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阵沉默。
刘越听得这话两眼一红,想发作却又迫于权势不敢,反复权衡,刚想开口。
有人却先他一步,迈步拱手道:“陛下,北凉国军已经攻入城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断不可就此放人回去,否则后患无穷。”
这一声并不大,却如石破天惊。
看着他钦点的年轻侍郎,玄帝掩在十二毓珠帘下的阴沉眸子中闪过一丝赞许,但瞬息又冷了下来:“可勤王军还未到……”他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兵部三番四次闪烁其词已经很明显的体现出一件事——没兵,打不过。
慕阳直起身,定定吐出了一个字:“拖!”
“怎么拖?”
微笑着,慕阳把早就想好的主意娓娓道来。
玄帝面色稍霁,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转而看向李中连的目光却是冰冷。
*******************************************************************************
自正殿出来,官员们三三两两擦着额汗退朝,江言江大学士满面春风迎上慕阳:“果然不愧是状元出身,比某些贪生怕死的当真是强上许多。”
李中连自一侧路过,官袍带风。
慕阳恭敬应过江言,道:“阳还要去拜见祭司大人,先稍离了。”
江言丝毫不觉慕阳冒犯,随手放行。
去祭司殿时,慕阳还略有些迟疑,到了却又安下心。
她的主意很简单,应承自然先应承下,可是这交接文书却不那么好做,只要说割地之事事关重大,必须祭司大人祈天后方可决定便可,巧不巧,北凉国也有个世袭萨满巫师,在国内地位尊崇不亚于国主,如此一来,拖延个十天半个月绝不成问题,到时勤王军也定然已经到了。
耐心等待通传,得到准许慕阳方在祭徒的引路下入了内殿。
慕阳绝少在祭祀大典以外的时间进祭司殿,因而也并不清楚平日祭司大人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不过多时,祭徒引她到了座名为竹殿的宫殿。
推开殿门,便看见祭司大人正在削一截竹子,小小一截短刃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飞速的一片片削下。沿着某种节奏,像是在进行表演一般。竹节也越削越光滑,直到最后表面若玉脂般浑然天成。
那双手简直像拥有法术。
削完竹节,祭司大人随手将竹节扔向一旁一个装满了如玉竹节的筐子里,竹节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整整一筐的竹节都如玉般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而后,慕阳听见那道清冷的声线:“为什么而来?”
定了定神,慕阳说明了来意。
之所以敢把注意打到祭司大人的身上,正是因为上次他曾经帮过她,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为国为民祭司大人没理由不答应。
果然,只顿了一刻,祭司大人点头答应。
慕阳松了口气,准备告辞,忽然见祭司大人走到她身前,银白面具下的唇抿了抿道:“你没有觉得不适?”
反应过来,是上次祭司大人问她的什么灵魂缺失,慕阳摇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慕阳猜祭司大人似乎是有些失望。
不过,有了祭司大人的合作,北凉国很快上当,毕竟他们对于北凉的萨满巫师相当崇敬,因而对地位相当的祭司大人也便多了几分的畏惧,一场祈天仪式还未做完,勤王军就赶来了。
其实来不来都一样。
前一世是吏部尚书提出可以以文书上没有北凉文为由拖延时间,同样等到勤王军来,可惜,兵部尚书听从了李中连的意见,暂时不发兵。
原因很可笑,若是打了败仗,在边境还可冒领胜功,在帝都却是瞒不下来,到时追究起来,责任归谁?
于是,任由北凉国肆意抢掠,烧杀,百姓家破人亡,惨剧频生。
慕阳冷眼旁观,她不是不想救,只是……她还远没有这个权利。
三品的官职,放在地方几乎是一方诸侯,留在帝都,却什么也不是。
帝都内不乏有文人志士非议纷纷,言辞沉痛,大骂兵部的不作为,帝都守兵巡逻时,特地放大声响,待守兵真的走来了,又鸟兽般散去。
慕阳听到只是一笑而过,这类的文人太多太多。
北蛮来时,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北蛮走了,却又洋洋得意出来责骂他人。
就在这时,有个人站了出来。
只不过是翰林院编修的李意向玄帝上了一道疏,条条框框历数了李中连及兵部尚书的十大罪状。
结果毫无意外,入狱。
谕令第二日下来,处以杖刑,发配长门关外。
李中连再如何,也是堂堂首辅大人,一个区区七品的编修就妄想弹劾他,怎么可能。
齐郁急急求人,想要为李意求情,奈何一听说是李意,都闭门不应。
李意平素性子活泛,但也并不过分,前世此时她还在昆仑求药,帝都内的事情全然不知,相识一场慕阳倒是有心帮李意,可惜她虽是三品的官衔,但一无实权,二无背景,想求也是痴人说梦,想来想去,能找的竟然还是去求祭司大人,只是祭司大人凭什么帮她?
慕阳从一开始就没打过这个主意。
眼见救不下人,齐郁只得和慕阳一道去牢中看李意最后一眼。
托认识的大理寺官员打点一翻,两人进得牢中,李意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伏趴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松松垮垮套着囚服,身上血迹斑斑,见齐郁慕阳还裂开干涩的唇笑了:“你们是来给我送行的?”
齐郁当即眼眶一热:“云起,你这又是何必?”
李意咧嘴笑:“我本来就是穷苦人出身,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更何况……”他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抹厉色,“奸佞之臣,人尽诛之,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慕阳一直无声站在铁牢外的阴影后,眼前的李意忽然有些陌生。
在她的记忆里,李意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爱闹性子大大咧咧的普通进士罢了,却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