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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节

  在显金白眼翻上天之际,乔徽双眸一目十行,再看了一遍《二十规》,青年郎笑着转过头来,修长乌沉的眼睛像工笔画勾勒出来的一样,“你别说,还真是因为想你。”
  不等显金说话,乔徽半侧过身,神容平静道,“后两天,我会去一趟京师,约莫大半个月,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显金点头问,“你同宝珠说了没?”
  乔徽摇头,“是秘行,不适合跟宝珠说。”
  那你跟我说!
  显金手在嘴巴前做了个穿针的动作,“我一定把嘴巴闭严实。”
  乔徽笑起来,精致锋利的轮廓狭窄清楚,“我来,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在身边留两个死卫?”
  啥?
  她已经是重要到需要贴身暗卫的商业巨鳄了吗?
  乔徽解释道,“最上面的争斗还没完,父亲仍在风口浪尖,还需劳你多费心照料,我身边有八十死卫,都是当初东海上的海盗,全是哑巴,你若需要,我找两个年纪大一点的留下来。”
  噢,不是保护巨鳄,是保护乔师。
  显金想起乔师那双烂了又烂的脚踝——京师并不太平,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风云诡谲、风波频现。
  显金歪头思索。
  乔徽掌心朝上,手一挥,两个暗影飞快从屋檐蜻蜓点水般跳跃出去。
  乔徽神色自然地放心说话,“百安大长公主和昭徳帝的矛盾。三年前,昭徳帝意图借助内阁之力,扶正理学,铲除心学,本质上是为了对抗在朝中军中都颇有威望的百安大长公主。”
  “他拿百安大长公主麾下出身的定远侯作伐,顺势铲带势力不足但名望颇高的心学代表,也就是我父亲;”
  “定远侯在东海战局不明,我隐姓埋名出海,最初偏安于一支单薄的闽南海盗,而后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带着这支海盗打到了倭将藏匿的小岛,生擒了将帅,与此同时,百安大长公主也带领一众兵马夜行赶路,到了福建,夜袭福建布政使司府,将福建诸官尽数羁押,我与她里应外合,破了这个局。”
  “破局之日,便是百安大长公主与昭徳帝暗流下的矛盾,浮上水面之时。”
  乔徽右手指节随意搭在深棕色的外袍布衫上,手指修长遒劲,“上头一直在斗,与倭人是和,还是继续打?海上开市是关,还是继续开?都是未知。”
  “昭徳帝一派暗戳戳隐喻,百安大长公主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大长公主一派明目张胆斥责,当今圣人平庸无能,奸臣当道。”
  显金静静地听,抬头问,“咱们是大长公主派的?”
  咱们这两个字,让乔徽很高兴,嘴角很难压下去。
  “是。”乔徽点头,“我爹,你乔师还守着文人风骨,绝不站队;但我是很明确地支持大长公主。”
  显金再问,“抛开站队,你觉得谁的赢面大?”
  乔徽默了默,“谁是为民者,谁的赢面就大——从目前看来,大长公主提出的变法,维护的是百姓,动的是士大夫、世家的权益。”
  显金埋头想了想,目光如炬地抬起下颌,“这么说来,对于倭人,大长公主是想和?”
  “白堕之乱,不过十年,国库空虚,并不宜大兴战事。再者说,穷寇莫追,倭人一旦狗急跳墙,联合高句丽,我朝东南、东北都要建防线,这条线……可就拖长了。”
  乔徽意有所指地开了口,“大长公主,想谈和,既是谈和,也是施恩。”
  显金若有所思。
  不远处传来一阵纷杂繁乱的脚步声,紧跟着一道黑影落下,双手比划得非常快。
  显金没看懂这打快板一样的手语,但她知道大家伙每日的作息,探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伙计们洗完澡回来了。”
  乔徽鼻尖嗅了嗅,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闻到迎面走来的汗臭味了。”
  显金失笑,“带鱼味儿和汗臭味儿,谁也别嫌弃谁。”
  有人脚程飞快,估计是赶着睡觉,跑步速度堪称奥运八强。
  显金手比脑子快,一把将乔徽拖进两间后罩房的狭窄夹缝里,“嘘——既是秘行,就别被看见。”
  夹缝很窄。
  乔徽努力了又努力地让后背紧紧贴住瓦砖墙壁,为自己的胸膛留出足够呼吸的空间。
  少女就贴在他胸前。
  头油是茉莉花味,馨香淡雅,若不是靠这么近,他一直以为显金身上的气味只有阳光晒过的暖香。
  这个情状,比任何时候都更艰难。
  他宁愿死,也不想显金发现自己的悸动和无措。
  乔徽双手撑在墙壁上,颇为无奈地开口,“金儿,有没有可能我的死卫会飞檐走壁,我也会?”
  显金没听懂,专注点都在离得越来越近的大部队,懵懵地“啊”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明白乔徽的意思,“啧”了“啧”,“那你不早说!”
  乔徽艰难地瞥向被显金抓红的手腕,“我也没想过,你有这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儿啊!”
  一拽就把他拽进来了。
  他一直以为显金每天坚持练习八段锦,是为了合理地多吃两碗饭来着……
  显金笑起来。
  狭窄空间里,笑声发闷。
  少女高高束起的发髻一抖一抖的,头发丝正好扫在乔徽的下巴颏。
  乔徽难耐地移开脸,“别动弹!等人走了,我立刻就走。”
  显金笑着点点头,半缩着腰和膝盖,隔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开口,“暗渡陈仓。”
  乔徽:?
  有种被抓包的惊慌。
  “什么?”乔徽的口吻平静,尾音却不由自主地抖了又抖。
  “暗渡陈仓。”显金重复了一遍,“你不是问我嫡系中的嫡系都去哪儿了吗?我现在正告诉你呢:三国鼎立,我这可怜巴巴的蜀国用的是什么兵法。”
  乔徽如今脑子乱得很,像灌了一壶茉莉味的浆糊,搅吧搅吧,好像砰砰砰直跳的那颗茉莉味的心脏,不在胸腔里,而在脑子里。
  隔了好一会儿,乔徽才明白过来显金的意思。
  月色很美,流动的光,像无形的水。
  初夏的夜很美,稍微潮湿的空气,像蒸屉散了火,黏腻的余味。
  乔徽低头,少女的鼻梁小巧地挺翘起来,轮廓可爱的耳朵像一只冷白的丁香——少女正被后面拥挤的墙与湿润密集的苔藓,推向他。
  “咚咚咚——”
  是乔徽的心跳。
  他今晚注定无法入眠。
  他的狂喜,可以由他独自消解。
  但如今,他必须找点话来说。
  说什么呢?
  乔徽深吸一口气,双手团成了两个拳头,再慢慢打开,遒劲有力的手指崩成几条相交的直线。
  “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你都会赢的。”
  “你仔细想想,三国鼎立,最后赢的,不是一直被动挨打的蜀国吗?”
  乔徽声音低低的,带着嘶哑与暗沉。
  显金怔愣片刻后,蓦然抬头,她这才发现,乔徽如今的嗓音,好像与初夏的夜晚非常相配。
  闷热、湿润、粘稠、拉丝。
  好像与漂泊在空中的轻飘飘的月光一起,千丝万缕地、空灵游荡地、缓慢平和地,落在湿乎乎的地上。
  显金抿了抿唇,吞了口唾沫。
  乔徽侧耳倾听显金的后话。
  “你真的有在好好练欸。”
  显金开了口,“胸肌好大,腰也好细噢!”
  第269章 不速之客
  时间好像暂停了。
  乔徽全身的肌肉都像被丢进半丈高的烈火里炙烤。
  他好像在一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下意识张了张嘴,理智告诉他,他已经说点啥。
  调侃也好、瞎扯也好、甚至唱两句也行啊!
  总得发出点声音吧?
  可啥也吐不出来。
  他发誓,就是在东海上,倭人的刀对准他喉咙时,他也未有这般紧绷!
  乔徽卡了半天没声音,狗急跳墙之下,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死死围住自己的前胸,说出了根本没有过大脑、足以令他悔恨终生的一句话,“再大,也不可能给你摸!”
  “咯哒——”后罩房上的砖瓦砸了半块下来。
  显金瞠目结舌,随即捂嘴大笑,“你求我摸,我还不摸呢!”
  男生到底懂不懂女生对肌肉真挚的热爱啊!
  这种热爱是一种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健康的热爱!
  抒发完对肌肉诚挚的情感,显金探出脑袋来,看洗澡的汗臭大军已尽数夜收,便踮起脚,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往外挪。
  乔徽埋头跟在身后。
  显金跟乔徽挥手告别。
  乔徽默不作声地背身胡乱挥手,一路沉默无言回到百舸堂,一关门,死卫头子刘珊瑚照例从柱子上翻身爬下,一张脸忍笑忍得快要抽搐了。
  “不许笑。”乔徽咬牙切齿,“今日之事,但凡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就滚回东海继续搬珊瑚!”
  刘珊瑚一条嘴快要忍成波浪形了,双手偏飞打手语。
  从他弯曲的手掌和欲说还迎的指头来看,应该是一些需要打马赛克屏蔽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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