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的男朋友 第26节
于是,宋不羁“刷”地从高彬手中抽出手,色厉内荏地瞪了高彬一眼:“坐好!”
高彬望着空空的掌心,缓缓地收回手,又缓缓地坐回椅子上,然后抬头,目光在宋不羁和纪律的脸上转了转。
好半晌之后,高彬轻声问道:“你……你和他,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宋不羁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下巴扬起45度角,暧昧地笑了笑,“你看不出吗?”
高彬注视着宋不羁的表情、动作,瞳孔倏地放大——
他想起了他那离婚的父母,想起了年幼时听到的“同性恋”三个字,想起了稍微长大一些后的自己真正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后的崩溃与怨恨,想起了被父亲带着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场景,想起了那场大火……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这半年多以来与宋不羁和常非的相处,他们几乎没闹过矛盾没吵过架,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他以为他再次有了家人……但是简为源闯了进来……
他的呼吸粗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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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室里,夏霁紧紧盯着审讯室里的高彬,看着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一边看,一边握紧了拳头抵在下唇,喃喃说:“快破吧,破吧,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然而没过一分钟,夏霁抵在下唇的拳头就狠狠砸向了前面——审讯室内,高彬突然扬了扬唇角,温和地注视宋不羁。
“不羁,你以为你这么演戏,我就会上当?”高彬像是教导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十分耐心,“平常你说话动作哪里是这个样子呢,你这样不是分分钟露馅吗?”
宋不羁心里先把那只哈士奇骂了一顿,再把大清早就把他叫过来的纪律骂了一顿,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显而易见的暧昧表情,反问:“我平常表现出来的就是我真正的样子吗?我们每天见面不过两三个小时,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
高彬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自信地说:“如果不了解你,我会拿你当家人?”
“家人。”宋不羁冷笑了一下,“那常非呢?你也把他当家人?”
高彬轻轻一叹:“如果不把他当家人,我就不会杀了简为源了。”
“你承认你杀人了?”宋不羁身体顿时往前一倾,如狮子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着高彬。
高彬眼神一转,瞅了瞅纪律,对宋不羁说:“你来之前我就承认了呢——怎么,你的这位警察先生没告诉你?”
宋不羁:“……”
刚才在办公室,夏霁在说的时候,好像是说了?
宋不羁有点想不起来,也不重要,便立即把这个疑问抛在了脑后,极其自然地问道:“为什么?我以为你当时是接受了简为源的。”
“接受?”高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抢走我家人的同性恋?”
——果然是这样的原因!
宋不羁只觉得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他从来没这么难过又气愤过。
他倏地抬起手臂,刚想再次重重地拍下,突地又想起之前拍下后的疼痛,堪堪在距离桌面一毫米的上方停住了。
“咳。”宋不羁右手抵唇,掩饰般地低咳一声。
高彬笑了起来:“不羁,你真是来审我的吗?”
旁边的纪律本来已经说服了自己相信宋不羁,但自从进了审讯室后,看到宋不羁一系列奇葩的言行……真是没脸看。
纪律深深怀疑,他先前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相信宋不羁能行?
——但是,却非得是宋不羁来做这个刺激高彬的人不可。
“高彬。”纪律冷静地开了口,“既然你不愿开口,那我就先说说吧。就从当年你父母离婚的事开始说起吧——”
“二十八年前,你三岁,你母亲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知道了你父亲是个同性恋,还有个喜欢的男人。他与你母亲结婚生子,纯粹是因为躲不过家里传宗接代的压力。你母亲知道后就崩溃了,之后便果断和你父亲离了婚,连亲生儿子也不要了,远走他乡。我不清楚当年三岁的你究竟听到了多少,但你肯定是记住了‘同性恋’这个词。”
“三岁的年纪,你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意思,但几年后,当你长大了,你肯定就明白了。明白了的同时,你在心底埋下了对‘同性恋’深深的厌恶情绪。你认为是你父亲毁了这个家,让你从小没了母亲。你父亲对你越好,你就越怨恨他。你越怨恨他,你就越反感同性恋。你从小就想杀了你父亲吧?可是小时候不行,小时候你没能力,你知道你自己做不到天衣无缝。于是你就很耐心地等着,一直等着,直到六年前你终于等来了一个完美的时机。”
“那天下班后,你父亲原本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正常下班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选择留在了大卖鞋厂加班。而就在当晚,鞋厂的线路故障,引燃了旁边的一叠鞋盒等可燃物,最终引发了一场火灾,你父亲没能逃出来。我猜当天,你应该和你父亲说过什么吧,或许是下班后先别回家,你到时候直接去大卖鞋厂找他吃饭。或许是你跟他说早点做完这批货,你和他一起出去旅行。”
——纪律说出这些猜测,是有依据的。
宋不羁偏头看了他一眼。当时,他和纪律去找原大卖鞋厂老板李茂的时候,李茂跟他们说了当年火灾的情况。
“鞋厂……当年确实是消防安全不到位……但是,那故障的线路旁边,我们根本没放鞋盒……我们知道这个安全隐患,也不会真拿生命去开玩笑啊……可是偏偏最后的调查显示,那有一叠鞋盒……为什么鞋盒会在那……为什么阿罗又刚好在厂里……”
“阿罗……我以为他回家了啊……那几天他儿子回来了,他可高兴了……他每天都盼着儿子回家呢……可是高彬学习太忙了,很久才回来一趟……他那天早上还跟我说,等下午下班后他要带着高彬去村里新开的一家饭店吃饭……可是为什么他那时还在厂里呢……”
“他那会儿还跟我说啊,等高彬毕业,他们父子俩要去大城市旅游呢……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笑得十分开心的模样……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可是怎么就这么没了呢……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宋不羁叹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高彬身上。
听到纪律说的这些话,高彬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听到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和先前一模一样。
只是……
只是他又不自觉地用右手拇指摸了一下那个金色手表。
“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你不是一个人做的。你还有个帮手,如今真美丽鞋厂的老板李盛。你们两个,你想要你父亲死,也想让你父亲喜欢的男人付出代价,李盛则想要他大哥的鞋厂,一拍即合。金色手表大概是你们的一个合作标志,也是提醒彼此你们共同犯下的罪吧。只是我不太明白,你这么相信李盛不会揭发你?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吧。”
高彬安静地听他说到这里,见他停了下来,便体贴地问道:“说了这么多,口渴吗,需要先喝喝水吗?”
纪律扯了扯唇:“当然,你也别担心,当年的事过去太久,即使有证据,也都泯灭,我的猜测做不得准翻不了案。即使是在当年,省厅派下那么多专家调查,不也是得出了个重大责任事故的结论吗?但是——”
纪律身体突然往前倾了一个角度,锐利的眸子深深锁定高彬:“——204冰箱碎尸案,你逃不了。”
“没错,高彬,”宋不羁突然接了话,“你反正都认罪了,不如主动一点交代一下犯罪过程、犯罪动机之类的,好好配合嘛,还能有减刑的机会——是吧,纪队?”
纪律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不羁瞪他,内心急躁——怎么不配合?怎么不配合?怎么不配合呀?说好的互相配合演戏呢?这另一个主角不配合他要怎么演?
高彬轻轻一笑:“恐怕纪队不会给我减刑的机会吧?不羁,别白费力气了,你了解我的,我不想说的东西,不会说的。”
不想说的不会说。
宋不羁火气又蹭蹭蹭上涨,双手紧握成拳,瞪他:“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家人了?你还当不当常非是你家人了?你就是这么对我对常非对家人的?说好的我们要一直当室友的,现在你就这么抛下我们了算什么?”
——幸好这条哈士奇的性格不是胡萝卜那样的见人就害羞想把自己埋起来,也不是旺财那样的一股脑儿想讨好每个见过面的人。
“家人”这个词似乎是触动了高彬,他脸上出现了类似惋惜的表情,说:“你和常非当然是我的家人,我也想和你们一直住下去,只是……”
他的表情突然有一瞬间扭曲,继而又恢复正常,他的瞳孔似是兴奋似是愤怒地放大又缩小,他说:“简为源突然出现,他要抢走我的家人,我就只能……杀了他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轻又缓,带着点渗人的笑意,阴森森的,听得人背脊发凉。
宋不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道:“那你也要杀了常非吗?”
高彬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困惑地说:“常非?我什么要杀我的家人?”
宋不羁冷笑一声:“你杀了简为源,不就是间接杀了常非吗?一刀不够,你还在他心上捅了几十刀!”
高彬沉默了一下,说:“常非,还好吗?”
不等宋不羁回答,他又说:“常非心理调节能力不错,处理事情也理智,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是为他好的。”
“好个屁!”宋不羁忍不住飙了个脏话,“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厌恶同性恋,你反感同性恋,你就认为只要抢走你家人的同性恋都该杀吗?那你怎么不把全世界的同性恋都杀光?那你怎么不顺便杀死常非杀死我?”
宋不羁吼了这么一通,顿觉十分舒爽。他双眼瞪得浑圆,背脊挺得笔直,下巴以某种蔑视人的角度扬起——老子真是天下第一霸气!
高彬的眉头缓缓皱起:“常非只是一时没认清自己的性取向……你,你说你什么?”
“你他妈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呢?!”宋不羁继续吼道,“常非就是个同性恋,货真价实的同性恋!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呵呵!当然是因为我也是同性恋啊!怎么,和两个同性恋住在一起,还把他们当家人,恶心了?”
高彬的表情渐渐变了,他本就是个细心的人,纵然刚开始怀疑宋不羁是演戏,现在……他却是看不出宋不羁演戏的成分了。
“我……不信。”高彬缓缓地说,右手却紧紧握住了左手腕上的金色手表。
“不信?”宋不羁挑高了眉,猛地转头,一把揪住纪律的衣服,气势如虹地——
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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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监控室里的夏霁、审讯室里的高彬,全都震惊地张开了嘴,身体下意识地前倾,瞪着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
后来,纪律想过,为什么当时自己没躲开,或者是没推开他?明明凭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这个“袭击”。
但彼时,纪律的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映出了宋不羁带着怒气与激动却仍旧精致的脸。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睫毛微微颤动,在脸上投下了一片细密的影子。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好像有一股极细极小的电流沿着尾椎,蹭蹭蹭往上窜。
——他的唇好软。
纪律和宋不羁,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然而下一秒——
“高彬,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同性恋,还是个纯零!”宋不羁紧紧盯着他的眼,继续下猛料,“看什么看?嘴巴张这么大做什么?这就被吓到了?老子这么man的人怎么就不能是纯零了?而且我告诉你哦,常非嘛,显然也是个零——抖?抖什么抖?老子还没说完呢!”
他的左手还拉着纪律的衣领——也不知为什么,纪律竟然没挣开,就任由他拉着。只见宋不羁再次用力一扯纪律的衣领,把纪律扯得离自己近了些,然后霸道而轻佻地一摸他的下巴,宣布说:“老子现在看上纪队了,打算正式开追了!怎么,你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老子就是看上了!非得让他上老子不可!”
听到最后一句的纪律和夏霁:“……”
纪律偏了偏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宋不羁一眼——这在满脑子里充斥着“不羁和一个男人搞在了一起”的高彬看来,更像是含情脉脉的注视。
“不羁是同性恋”、“不羁要被一个野男人抢走了”、“不羁和常非一样病了”……无数类似的话在高彬脑子里循环。
他的家人……再次要被同性恋抢走了……
他的家……再次要被同性恋毁了……
这一瞬间,偷听到父母离婚前吵架的年幼的自己、母亲崩溃倒地的大痛哭、父亲和那个男人相处时的笑容、常非告诉自己有男朋友时的开心……一股脑儿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纷纷杂杂的记忆彼此冲撞,冲撞得他脑袋生疼,像是要炸开一般。
高彬猛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按在脑袋两侧,低低而痛苦地“啊”了一声。
宋不羁见状,松开扯住纪律衣领的手,站起来,上半身下弯,往高彬的方向倾了倾。
“你现在是不是又觉得同性恋抢走了你的家人?然后下一步是不是计划杀掉纪队?”宋不羁轻蔑地斜视他,“可是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你杀得掉吗?
这几个字远远近近、缥缥缈缈地反复回响在高彬的脑海里,犹如恶魔的低语,响得高彬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他倏地抬起脑袋,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
按在脑袋两侧的双手放下后,高彬原本柔顺服帖的头发乱了几分。他扬了扬唇角,右手来回地摸着左手腕上的手表,轻声说:“杀得掉,怎么杀不掉?”
宋不羁学他一般轻声问:“像杀掉简为源一样杀吗?”
“简为源?”高彬轻哼一声,“他太好杀了,随便端个加了料的水给他他就喝,啧啧,一点警惕心也没有。纪队嘛……”